《嘘，这里是静默处》吉尔提缇

5、周贤

　　袖岚和五行来到一个西餐厅，这里尽管卖的是法国菜，不过顾客都是国人，洋溢着中式的热闹气氛。
　　旱魃正和几个人坐在里头拿红酒当扎啤灌，袖岚和五行坐在邻桌，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惆怅道：“监视对象这么难看，害我的视力都下降了好多。”
　　五行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旱魃，那是个黑瘦的中年人，小眼睛、黑皮肤、满脸痘印，特别是那个酒糟鼻，跟交通信号灯一下令人警惕，让五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最近又惹上了麻烦，昨天还有人想堵着他打一顿，已经被我暗中收拾了。”袖岚竖起菜单，挡住嘴唇，用五行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个月，我就像跟踪狂一样盯着他，他一次受难的机会也没有，我干的棒不棒？”
　　“……棒。”五行空洞的回答，估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袖岚撅了撅嘴唇，看五行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完全知道他在思索什么。
　　从古至今，再强大的神都必须经历“天人九衰”，神体虽然灭亡，元灵却会在六道轮回中重获新生，也就是转世为人，只有通过转世，在人生中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之后，神才能重新与天道契合无间，并摆脱肉身，重归九重天，此为涅磐。
　　神位缺席，会引起天地失衡，自然乱象，人心堕落，而且有些神转世很多次都不能顺利涅磐，或因为投胎投的太好，根本吃不到苦的，或是投胎投的太差，挺不过八十一难就干脆死了，让人头疼。静默处算是上天默许的一个小外挂，主要任务是促进神历经磨难，同时又要保护其人生安全，总之就是要让其顺利涅磐，以固天地之本。
　　多神圣多光辉的职业，简直堪比奥特曼。
　　但袖岚保护旱魃，却是为了阻止他涅磐，连阻止是比较客气的说法，事实就是给他去死，像灭四害一样，免得涅槃后散布灾难。
　　这三个月，北京没有下过一滴雨，本来就是夏天，成天悬挂在头顶上的太阳更加令人烦躁。
　　这一切，都是旱魃即将涅槃的征兆。
　　时间已经不多，但现在只差最后一步。
　　袖岚把菜单替换给侍者，无可奈何的拿杯子在五行眼前晃了晃，说：“首领，我帮你点了罗宋汤和菲力牛排套餐，够吃吗？”
　　五行终于收回了注意力，道：“够了，谢谢。”
　　“不用谢，我的工作狂首领。”袖岚挑了挑细长的眉毛，将餐巾铺好，不忘让侍应给五行上一杯热水。
　　这是她对五行的体贴，也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因为每次这么做的时候，总能让她想起两人第一次认识的时候。
　　她在进静默处之前，是航空公司豪华仓骄傲的空姐，有一天，头等舱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个子很高，轮廓刚硬，表情刻板，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衣，不像浑身铜臭的商人，也不像纵横职场的精英，以袖岚阅人无数的眼力，竟无法看穿他的身份，这也令她也格外的注意他。
　　他脸色不太好，坐姿却很端正，有点像那种大病初愈又不希望被看出来的人，整个旅途中，他就这么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直看着窗外的星光，一直很安静。
　　袖岚挂着职业笑容过去介绍饮料，听完红酒、鲜榨果汁和牛奶，他只说：给我一杯热水。
　　这是他对她说的唯一的一句话，为此，袖岚一夜都在注意热水，随缺随添，并且都是调好温度才递给他。
　　他一共喝了六杯热水，没有睡觉，没有要毯子，没有吃东西，几乎什么要求都没有，她反而特别怕照顾不好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收到静默处的邀请函，她才知道，他那次坐飞机，是“身体不适”，也是对她进行秘密的面试。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就改行了。
　　一晃六年，她没变，包括一定要让他有热水喝，他也没变，脖子依旧这么硬，不肯对她稍有温柔。
　　不过，这样反而有趣。
　　袖岚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的声音不算轻，但全部淹没在邻桌的喧哗中——旱魃似乎偶遇了看不惯的人，已经不分时间地点的和对方闹起来，餐厅的经理来好言相劝，反而被他打了个倒仰。
　　“看吧，因为我的缘故，旱魃最近都如有神助，再危急的情况也能化险为夷，就连上次的黑吃黑，他也只用几个人，就顺利的把对方那么大的组织吃干抹净。”袖岚优雅的打了个埋单的手势，微笑着对五行低语：“他越来越得意，不再像以前那么谨慎，偶尔甚至会连个保镖都不带就出门，所以，首领，这次你真的不用出手，我会让他乖乖的自寻死路，你信我吗？”
　　五行端起水杯，看似漫不经心的接住一块混乱中空袭过来的奶酪，正襟危坐道：“我当然信你。”

　　经过暗箱操作，叶时很顺利的插班，成为了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
　　她穿着印着房地产公司标志的免费体恤和破牛仔短裤，踩着盗版耐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双手空空的走进大教室，在最后面的位置坐下，静等猎物……哦不，是保护对象的出现，但等啊等啊，最后进来的竟然是个半秃老头。
　　这怎么回事？难道五行没更新资料，给她看的是丫30年前的照片？
　　“大家安静一下，周老师请病假了，哎，大家安静。”老头面对满堂的遗憾的嘘声，不停拿手帕擦汗。
　　请假？真无聊。
　　叶时很不愉快的站起身，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但见老头茫然的看着自己，又觉得大喇喇走正门太惹眼，便只手攀着窗框，翻身跃了出去。
　　“同学！！这里是三楼！！”老头惨叫，拼着一把老骨头火速冲到窗边，四下张望，哪里还能看到叶时的身影。

　　循着资料上提供的地址，叶时来到了一栋离学校不远的旧公寓大楼前。
　　周贤的家在三楼，窗外正好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无花果树，叶时将运动鞋鞋带系在一起，挂在脖子上，搓搓双手，光脚利落的爬上树去，透过无花果树的叶缝，看到房间里正有一个男人面对着窗口，在电脑上飞快的打着字。
　　他和照片上的样子一摸一样，戴眼镜，脸上一抹清彻的微笑，让叶时不由得赞叹：哎嘛，这爷们把脸洗的好干净啊。
　　叶时翘脚躺在枝干上，这个位置舒服极了，既方便监视，哦不，是关注，又很阴凉，有风轻柔的抚摸着她的面颊，带着一丝丝苦涩的芬芳。
　　可惜还不到无花果成熟的时候，否则零食也有了，叶时咽了口口水，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溜下去买包干脆面吃。
　　整个下午，周贤都仿佛在做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他浑然忘我，在电脑前坐着一动不动，只有手指在不停的跳跃着。
　　叶时将小册子翻来覆去的看，一个字也没有看进脑子，她真的很不爱念书，心想如果这个是漫画版就好了。
　　天色渐渐暗了，路灯一朵朵亮起，人们纷纷下班回家，公寓附近也逐渐热闹，周贤终于站起了身，他伸展了一下手臂，又摘下眼镜用力的揉脸，叶时觉得这时候该可以来个晚餐了，正准备跳下树去，突然听见周贤大声道：“你要回家了吗？”
　　他在和谁说话？总不会是问我吧？
　　叶时懵了，她觉得自己隐藏的极好，但看周贤的眼神，分明穿过层层枝叶落在她身上。
　　哎嘛，居然暴露了我擦。
　　她爬到离窗户最近的一根枝干上，像猫儿一般向他探出脑袋，露出讪讪的笑。
　　“你要回家了吗？”周贤重复了一遍，好像一直都知道她在那里。
　　“不回，我没有家。”叶时很老实的回答，没错啊，静默处又没有给她安排去处，她原本想好了要在这附近露宿的，位置都看好了，就在楼下停的一辆面包车顶上，通风透气还可以看星星，倍儿棒。
　　“你离家出走了吧？小朋友。” 他带着几分笃定的询问。
　　什么时代了还流行离家出走啊？不过即使被这样误会，叶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索性点了点头。
　　“我现在做晚饭，你吃吗？吃完了赶紧回家吧。”
　　听到周贤的这番话，叶时顿时振奋了，有热饭蹭，让小浣熊见鬼去吧。
　　她从枝头轻轻一跃，稳稳的落在窗台上，周贤推了推眼镜，很平静的“哇”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