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心愿》绯虹

2、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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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之后，倾焱就在我身体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不眠不休的赶路。
　　听他说，当初南极长生大帝下凡历劫之时，因担心会有凡尘俗世污了天眼，遂在弥留山山顶盖了个小茅草屋度过此生。倾焱的目的地就是弥留山。
　　能看见弥留山山顶时，隐约间我看见了一个银色的身影。
　　嗯？银瞳？
　　我着实吓了一大跳！他怎么能追到这来？他不怕被倾焱捏死么？
　　倾焱显然也看见了银瞳，尽管很诧异，但还是跟我一起跳落云端。
　　银瞳很奇怪很僵硬的站在原地。
　　倾焱很礼貌：“这，已经有人住了么？”
　　银瞳苦笑：“我哪敢住这啊……”说罢，视线直直的扫到我这，“嫣儿小宝贝，我对不起你，原本我只是想跟着你看你平安无事就好，没想到……”
　　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倾焱已经伸手捏住他的脖子。
　　银瞳丝毫不挣扎，只是脸色憋的青紫。
　　这种感觉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我立刻走上前掰下倾焱的手：“你让他说完。”
　　“五百年前你抛弃了我！五百年后你要为了这区区蛇妖也抛弃我么？”倾焱表情怒到无以复加。
　　我只是握住他的手：“你听他说完再杀也不迟。”
　　银瞳神情复杂，身子依旧僵直，看了我两眼后缓缓开口：“你们快逃吧。”
　　逃？我和倾焱同时一愣。
　　银瞳始终苍白的脸色参杂着一丝带着死气的灰青，他笑的很勉强：“我之前看到你的狐尾毛的时候很担心，就去找了你，没想到却被西海龙王跟上了。你到客栈之后我就被龙王抓住了，他知道你们肯定会来这，就让我在这困住你们，他去拿了法宝，说就算把大殿下轮回重生也不能让他跟你这妖女在一起。也许你不相信，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相信我，我不会骗你，你们快逃吧。”
　　我现在只要一提到西海龙王就会腿肚子发抖，在银瞳说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想拔腿就跑。
　　我死死的抓着倾焱的衣袖：“银瞳，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银瞳似乎想摇头，却也只是轻微的动了两下，随即苦笑：“龙王给我下了定身咒，又强行给我喂了雄黄……估计我的五脏六腑已经被烧得剩不下多少了，内丹也支持不住了，你们快走吧！一会他就回来了。”
　　“倾焱……”我全身颤抖，手指用力的揪住倾焱，“我们走吧……快走吧……”
　　侧身能看见倾焱上下攒动的喉结，随后，倾焱张开衣袖挡在我的眼前，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噗”的一声，密集的血立刻喷到我的脚边。
　　我一僵。倾焱收回了挡在我眼前的袖子，只见地上一滩血迹上，静静的卧着一条银蛇。
　　我全身冰凉四肢发软，几乎没办法自己站直。
　　倾焱扶住我的手臂：“我救不了他，他的身体几乎被雄黄腐蚀殆尽，他现在还能站在我们面前说话，是因为他动弹不了没办法自杀，为了不让他继续痛苦，我给他个痛快。”
　　眼前阵阵发黑，鼻腔里都是刺鼻的血腥味，脑袋里浑浊一片，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求生的本能让我一遍一遍机械的重复着“我们走吧。”
　　倾焱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一下，我惊恐的扯紧了他的衣服：“倾焱，我们快走啊！”
　　倾焱忽然转过身，眼神有些空洞：“红嫣，我父皇就是这样的人，他是认真的，我太天真了……”
　　我突然怕了，无论何时，倾焱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表情：“倾焱，你怎么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倾焱的眼睛渐渐聚焦，落在我身上，“红嫣，你逃吧！我去求父皇抹掉我的记忆，不然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我不该那么自私，我不该想让你跟我在一起，你会死的……”
　　我怔怔的看着突然间就滚下眼泪的倾焱，一种从没有过的感情突然从心底涌了出来，滚烫滚烫，几乎要灼伤我的心。
　　倾焱似乎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依旧面色平静，只有眼泪大滴大滴不停的滚落，声音颤抖：“红嫣，要是你死了怎么办？我宁愿忘了你，也不想让你死。红嫣，我不想让你死，可我保护不了你，怎么办啊红嫣……”
　　我的心仿佛被重重的一击，瞬间无数的热血涌入大脑，让我顿时觉得脑子一热，上前握住他比我还要凉的手：“我们一起……”
　　“逃”字还没说出口，一声重若惊雷的吼声从半空中传来。
　　“孽畜！休得再碰我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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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焱几乎是瞬间就清醒过来，飞身挡在我面前，咬着牙关低声对我说：“你先逃，我尽量拖着他。”随后，抽出剑向西海龙王迎了上去。
　　我只是在原地停了一瞬间，立刻向相反的方向如利剑般射了出去。
　　在逃走之时，我抽空回头看了一下倾焱的状况。
　　倾焱毕竟是西海龙王的亲子，他肯定不会下死手，目前我只能看见龙王似乎不想与他缠斗，手中的一面镜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似乎在瞄准我的位置。
　　倾焱尽全力去阻止龙王的行径，嘴里不停的大吼：“红嫣！快走啊！”
　　我躲在石头后面没动，听见倾焱还在祈求着龙王：“父皇，您消除我的记忆吧！求你不要杀她！我以后还是您的好儿子，我会好好孝敬您，娶您喜欢的儿媳妇，求求您，放了她吧！”
　　始终萦绕在心间的那股热血不断冲撞着我那颗心脏，尽管理智告诉我此刻必须快点逃，但在听见倾焱说他会娶别人时我还是僵硬了身体。想到为了让我们能够安全逃离而丧命的银瞳，更是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父皇！您放了她吧！消了我的记忆吧！”
　　身体不受自己控制，自动的走出那块隐藏身体的巨石，挥手将巨石击碎，我对着半空中的倾焱和西海龙王扬声道：“倾焱，我要嫁给你！”
　　倾焱身子一僵，转过头一脸又喜又怒：“你在干什么！快走！”
　　西海龙王倒像是被我激怒了：“好你个孽畜，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的不要命，好！本王成全你！”
　　一瞬间，他手中的镜子骤亮，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只是伸手遮住眼睛的一瞬间，就听见龙王心惊的吼声：“皇儿！”
　　眼前的光似乎被什么东西遮住，我条件反射般的抱住挡在我面前的人，燃起狐火开了传送空间，直接钻了进去。
　　骤然的黑暗让我的眼睛有些不适应，我慌慌张张的抱着怀里的人，拼命的向前跑，直到跑出那段传送的黑暗，跳进了像是丛林的地方，我才松了口气，看向怀中的人……
　　“倾焱？”我大惊。
　　要不是那熟悉的眉眼，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小孩就是倾焱。他大概七八岁的年纪，小小的身子松松垮垮的套着宽大的衣服，脸色苍白如纸，薄薄的眼皮轻轻的颤抖。
　　我不知那道光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让成年的倾焱转瞬间变成一个小小的孩子。
　　“倾焱？倾焱？你醒醒！倾焱？”我轻轻的晃着他小小的身体。
　　好一会，倾焱才睁开了眼睛，看清是我之后，立刻伸手把我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在确定我没什么事之后才轻轻的松了口气。
　　“我们逃走了么？”倾焱小声的问。
　　我点点头。
　　倾焱点头：“那就好。”
　　“可你……”还没等我告诉他他现在的状况，只见倾焱突然伸手捂住额头，一脸痛苦。
　　“我的头好疼。”倾焱低吟，随后，他像想到什么时候伸出另一只手，在看到那只有我手掌一半大小的手时，倾焱一抖。
　　“我变小了么？”倾焱声音颤抖。
　　我不忍心的轻轻“嗯”了一声，倾焱突然伸出滚烫的手握住我，非常快速的说：“我不知道我现在的状态还能坚持多久，红嫣，我们快走，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你敢跟我一起死么？”
　　我吞了口口水，坚定的点点头。
　　倾焱释怀一笑，随后小小的身子向后一扬，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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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焱清醒的时候很少，醒着的时候只是躺在我的腿上摆弄着我的手指，语气随意的跟我聊着天，对于他变小这件事丝毫不提，聊累了就是无止境的昏睡。
　　我能感觉到压抑在他小小的身体里面磅礴的灵力，一直在吞噬着他的体力。年幼的他没办法控制那样大量的灵力，生命正在慢慢的流逝。
　　他慢慢的瘦下去。
　　七天后，一天里十二个时辰，他只能清醒不到一个时辰，脸色越来越难看，连说话都很喘，看起来非常累。
　　某日，我正在轻轻的抚着自己已经开始变白的头发时，倾焱醒了过来。
　　我镇定的把那缕白发掖在耳后，微笑：“这么快就醒了？”
　　倾焱做了两三个深呼吸后才勉强的开口：“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我笑笑，不过十七个时辰而已。
　　“是么？”倾焱似乎很满足，“我感觉这次睡的最好。”
　　“那就好，你今天的脸色看起来不错。”我真诚的开口。
　　“是吧！又帅了不少吧！”倾焱笑嘻嘻的，坐起了身，“今天真是舒服很多，都能坐起来了。”
　　这天，我跟倾焱聊了足足四个时辰，聊着聊着就聊到我们的初遇。
　　倾焱小小的脸有些泛红：“那时我刚成年没多久，没想到就碰到那样的事……龙宫里侍女都想爬上我的床，所以不敢让她们帮忙，可我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就碰到了你。”
　　“是啊！”我笑，“你直接把我扑在岸边，我当时还以为你要吞了我。”
　　“我承认是因为那个位置的刺刚被拔掉让我有些兴奋，但红嫣，你那么温柔，那么包容……我真的喜欢你。”倾焱握着我的手，静静的说。
　　我扭过头，强行露出笑脸：“拜托，别用这么幼齿的脸看着我说喜欢我。”
　　倾焱笑笑，似乎有些累了，揉了揉眼睛，嘴里嘟囔着：“是我太困了产生错觉了么？红嫣，我怎么看你只剩四条尾巴了？”
　　我一僵，赶紧笑开了脸：“是错觉，你赶紧睡吧，我看你是困糊涂了。”
　　“是么？”倾焱弯腰躺在我腿上，没再说话，又沉沉睡去。
　　我压抑着泛红的眼眶，将倾焱放平躺在地上，盘腿坐在他面前，双手拇指和中指紧扣放在膝盖上，口中念念有词，身后仅剩的四条尾巴骤然张开，无风自舞。
　　随后，我弯腰，轻轻的吻上倾焱小小的嘴唇，火红的妖力不断的流入他小小的身体，源源不绝的输送着生命力。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我只觉内丹猛的一痛，随后眼前就是一黑……
　　我知道，我的尾巴，又没了一条……

　　我头上的白发已经多到无法遮掩，尽管倾焱也觉得奇怪，但我总是笑嘻嘻的说是太惦记他了才愁白了头，他也就没说什么。
　　倾焱清醒的时间开始变多，精神也越来越好，我守在他身边，在最后的日子里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在他沉睡的时候，我也会默默的流泪。
　　东南西北四个龙王镇守着上古的四大神器，而西海龙王的神器就是回天改命镜。估计当时他是想瞬间吸走我的生命力，让我变老随后死掉，但因为倾焱突然挡在我面前，他才改了命数，让倾焱变成一个小孩子。我想，大概是西海龙王当时过于着急，修改命数之时没有认真掐算，才使得如此结果。
　　若是普通人，再活个十年依旧是个俊朗的少年，但，偏偏是得天独厚的倾焱。此时宛如老天恩赐的神力对于他，不但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反而变成他的催命符。
　　不过如果我把他送到西海龙王身边，让龙王重新掐算命数，也能还倾焱原本的身躯。
　　但我知道，如果我把他送回去，那将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而此时想保住倾焱的命，只能用我的命来抵。
　　起初的七天倾焱的生命力几乎被吞噬殆尽，我还剩三条尾巴，倾焱，我们还有最后三天。
　　倾焱，我多想陪在你身边，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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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焱依旧是孩童模样，而我已满头白发。
　　从前的我，视美貌如命，是宁可死也不会让自己闹得这般模样，而现在，看着倾焱已不再瘦弱的模样，就算是没了头发我也甘愿。
　　因为担心倾焱会起疑心，只要看见他有醒来的迹象我就会摸着头发哭，跟他抱怨他应该早点长大，不然等他长大我都变成一只老狐狸了该怎么办，倾焱只是笑，直起小小的身体轻轻的抱住我：“如果我还能长大，我定娶你。”
　　我便借着假哭的机会，索性哭个痛快。
　　原本我以为我们会安然度过最后三天，可在最后一天的时候，倾焱还是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红嫣，你的尾巴为什么只剩一条了！”倾焱鼓起一丝灵气，硬是让我的尾巴化成了型，却在见到我唯一的一条尾巴时，惊恐的抓住我的肩膀。
　　我僵硬的笑着：“我之前都是忽悠你呢！年轻时疲于修炼，哪有五条尾巴，只有一条。”
　　“你胡说！”倾焱小小的脸庞因愤怒而涨的通红，“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你兴奋之时五条尾巴全都出来了！我亲眼看见的！”
　　我侧过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五百年前的事了，说不定是你记错了！”
　　“我们度过的每一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倾焱怒极吼道。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默默的坐在地上。
　　好一会，倾焱突然伸手抓住衣襟，呼吸困难的蹲在地上：“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把那四条尾巴给了我。”
　　我大惊，哆哆嗦嗦口齿不清的狡辩：“没、没有。”
　　“我说为什么这两天我的精神越来越好！原来是你！”晶莹的大眼睛泪水满盈，倾焱死死的揪着我的手腕，“红嫣！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想你死！就算是我活着我也不想是你给我的命！”

　　当我抱着昏迷的倾焱站在西海龙宫门外时，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一股极其凌厉的锐气就直逼我面门而来。
　　不知为何，事已至此，我竟丝毫不觉害怕，只是朗声开口：“如果还想救倾焱，劳烦龙王饶小女子最后一命。”
　　果然，我话音刚落，那股锐气顷刻间就停了下来。
　　西海龙王果真怒不可遏：“你这妖女……”
　　不过话还没说完，他就闭了嘴，静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多谢姑娘救我孩儿。”
　　我有些疲惫：“不必谢我，我也是想多陪伴他一些时间才弄得如此，这是我自己的命。”
　　龙王伸手想从我怀中抱走倾焱，我轻轻向后迈了一步拒绝了：“事已至此，龙王不必多虑，大殿下无碍，只是情绪过于激动，小女子担心灵气反噬便敲晕了他，龙王还是快些准备，还殿下原来的身体吧。”
　　回天改命镜很快就被请了出来，龙王修改命数之时，我已经将倾焱放回他自己的床上，轻轻的伸手抚摸着他小小的面庞。
　　龙王捏着镜子念念有词，一道金光闪过，倾焱就已变成成年的模样。
　　我几乎都要忘了他原本的模样了，突然间看到他，竟是说不出的心酸和激动。
　　龙王是明白的，礼貌的对我说了一句“劳烦姑娘”便退了出去。
　　倾焱依旧沉睡，面庞清美如月，眉头微皱，似乎还在生我的气。
　　我笑笑，侧身躺在他身边，拉起他的手指，与我十指交握。
　　我用妖力引导着内丹从体内流出，轻轻吻上他的唇，将内丹吞给了他。
　　内丹离了体，我顿觉眼前一片漆黑，最后的尾巴也一定消失了。我不知道还能挺多久，只是用力的贴着倾焱，拼了命的开口说话，想把我对他说的全说出来。
　　“倾焱，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子，可是，当时我不喜欢你，呵呵，你听到后会不会伤心？”
　　“你是我身边的人中唯一一个认真的跟我说要娶我的人，可惜啊！当时的我是多么不成熟多么年幼啊！好好的人，我却放弃了，还害的你险些丧了命。”
　　“我没想到五百年后还会见到你，你还是那般模样，可能是因为我当初的所作所为伤了心吧！你对我很凶，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不怕，因为我知道，你舍不得伤害我。”
　　“可是，老天是多么看不得我们在一起啊！不过倾焱，我不恨龙王，如果是我的孩子遭遇了这样的事，我也会拼死拆散那两个人，哪怕杀了另一个。”
　　“倾焱，最后的那段时光是我最开心的时刻，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朝夕相处，直到我满头白发……”
　　“倾焱，我不后悔，我从来都不后悔，因为我很自私，我宁愿你记我一辈子，也不想让你忘了我……”
　　“倾焱，我爱你，抱歉，我爱的晚了……”
　　“倾焱……倾焱……倾焱……倾焱……倾焱……”
　　红光过后，白衣的倾焱身边，只剩下一只火红的，却没了尾巴的狐狸，闭着眼睛，静静的卧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