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洗尘的细雨

1、那芬芳的梨花

　　庭院里满是梨花的味道，淡淡的……薄薄的
　　一如美女飘动的轻纱，那种味儿总觉得不实在。
　　轻轻地风过了，片片雪白的花瓣飘落。
　　寒意还未曾完全消散，充溢着夹杂着植物与土地的湿味儿

　　尖尖的绿芽儿悄悄地钻出来，
　　只有它是快活的吧？

　　墙外那片桃林，绿芽儿铺得比这院内还盛啦，
　　只不过，没有这雪白白的一片来得清香，夹着的嫩绿来得娇、来得俏、来得清雅高趣。
　　树下的茸茸嫩草唤着什么名字来着？
　　他是不关心的。
　　这叫着梨的树，也不过是吃着它的果实时小叶子告诉他的。
　　只不过躺在这树桠里由着这白色花儿拂动面颊，嗅着这花香比起书房先生唠叼的声音惬意得多了。

　　“……吱吱……”有什么东西窜入了树梢？
　　似狐似狸还是象松鼠一身雪白的毛团疾速地穿行。他扬手弹起一朵梨花击中了那只疾行的小动物。那不知名的小动物迅速地转身朝他扑来，他身子迅速窜纵，却被树枝绊住。那小动物的利齿狠狠地咬住了他右手中指尖，他负痛间左手朝那小动物额头弹去，却见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珠如同人一般盯着自己，忍不下心来，那小动物似通人性般，松了利齿，纵身下树转眼不见了踪影。
　　被咬的指头出了血已红肿起来。这与花相通的心境被破坏了。
　　他侧了侧身，一身花瓣倾落。
　　他纵身跃下树，花瓣随身影轻落。
　　拐弯处的池塘架有一座青石桥，桥的那边有着假山竹林与亭子，他见到那只咬伤他的小动物正朝那亭子窜去。亭子里有一个人，正背对着这边斜靠在柱子，一个年少的人，那只动物跃到那少年的肩头，却伸出脸来对他“吱吱”怪叫。
　　他刚走上了桥，那个人似注意到什么，突地转过身来……

　　他们相遇了。
　　很多年后，他依旧清楚地记得初次相遇情景……
　　那花香、那风的温柔、那小动物的狡黠、被咬指尖的酸痛、那张突然转过来面孔如同梨花般的雪白、轻盈、秀丽、弯弯的眉眼、温柔……如故。
　　那一年他十六岁，对美景美物美人有了朦胧憧憬的年龄。
　　而他才十四岁，是温柔爱笑的少年。
　　石桌上摆满了茶点。
　　“我以为这里没有人。”他很抱歉他的庞物居然咬伤了人。
　　他用凉了的茶替他清洗了伤口，他随身居然带着药，很熟练地把他的指头用他的手帕包了起来，那手帕上绣有名字“萧劲竹”。

　　萧劲竹的声音也很温柔：“纯是只雪貂，从长白山捕来的。很淘气。”
　　纯喜欢伏在他的肩上，以弄乱他披着的头发为乐。
　　“你的手在伤口未愈好前不要沾水。你想吃点什么吗？”他把那唯一的茶杯让给他，茶是好茶。是去年进贡的春雨龙井，父皇赏了十斤给了这府邸的主人。点心也很美味，是江南来的厨子吧，跟宫里的口味不同，不大甜入口即化的酥糕、用鸡蛋特制的小饼、有芝麻的桂花糖。
　　笑得弯弯成抛物线看不到眼珠的萧劲竹更象大人 “沾上霄了。”用手帕轻拭着他的唇角，温……温……柔……柔……母亲对儿女也总是这样吧？朦胧的记忆中母亲他拭汗也是这般的温柔！啊母亲……当然这男孩不可能代替逝去的母亲……
　　他身上的手帕还真不少，很香，不是薰香，也不是花香是他从来不曾闻过的味道。

　　“公子，公子”远处有呼唤声，萧劲竹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要先告辞了。”
　　他“嗯”了一声，连礼节都省了。
　　整座庭院只剩下他一人了，这满院的飞花也显得空空荡荡了。
　　“人在整个画面中占着与面积不相称的比重，绘画时整幅美景中若有失去平衡感，就在轻浅处绘上游人，这幅画不仅充满了生气，不平衡感也消失了。”画师是这样说的。
　　那人是梨花灵动流转的精魂吧。

　　“殿下，回宫的时辰到了。”秦公公悄然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他站了起，秦公公替他整了整衣着，披上白色的斗蓬。
　　在众王子中只有这位六王子酷爱无色的白。是拥有洁白灵魂萧妃娘娘喜欢的颜色，只有萧府，娘娘未出阁的旧院这满院的梨花，跟娘娘宫里的“玉苑”梨花一样的盛艳。独爱梨花的萧娘娘把那片洁白遗留给了唯一的儿子。
　　今天是萧太傅的六十大寿。
　　身为萧大人外孙的六殿下才有机会离开皇宫，来到这臣邸自己母亲的旧宅想念着自己的母亲。
　　所有的人都已忘却了那位娘娘了么？连她娘家的人……
　　喧哗热闹是活着的人啊！逝者又在何处？那偶尔的一抹记忆么？
　　作为奴才，能体味出自己的主子苦涩的寂寞。那深宫的冷漠与勾心斗角吞噬着一颗年幼的心灵，所有的一切都让不曾成熟的主子倍感厌烦。
　　那路，那桥，那亭台楼阁，那花花草草，树木，假山池塘盘缠着，压抑着，扼杀着快乐的，自由的心。不不不，不关这些东西的事，是人，是人心所玩弄的一切金碧辉煌的假象挤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自从那年的那一日，人心的邪恶夺走了他那善良的母亲，在这权力中心地带里，他就如同幽灵般地活着，一位帝王分给众多子女的爱能有多少？

　　萧劲竹坐在池塘边的草丛里，潮湿的寒气透过衣服浸入他的肌肤，还真寒啊。“公子，还是垫上坐垫吧，这样子寒邪入侵可不好。”试衣手忙脚乱地取下自己的披蓬，折叠成方形要给萧劲竹垫上。萧劲竹笑着推开了。
　　“这水还真清，老太爷居然弄了这湾水不养鱼，倒应了那句‘水清无鱼’，你说这是清高还是无聊呢？”
　　“这奴才可不懂了。”
　　萧劲竹摇了摇披肩的散发，摺着眉头，双目突地一展：“是了，应是这句‘水清可濯我足’试衣给我除鞋袜。” 又拍掌笑着：“我还真笨，居然没想到这个。”“若是公子还算笨，天下人也全是笨蛋了。”试衣小声嘀咕着，却还是被萧劲竹听至，笑道说：“这世上最看得起我的也只有你了。”
　　水还真寒，从足底至浸心灵深处。双足游动引起涟漪一圈圈。
　　“公子，这样子可能会生病的！您还是起来吧，快轮到公子上席了。”试衣有些焦急了。
　　“这会儿，我不饿了。他们是找不着咱们的。司膳自然会把最好的那份替我留着。”
　　“都道公子是个温柔的主儿，其实公子你才淘气！”试衣嘀咕着：“骗人，假笑骗人！”虽说得不大声但足够主子听得到，萧劲竹拭起根草作势要敲他的头“你居然这样口诽主子，不像话不像话。” 萧劲竹说着话时一边学着老爷子装模作样的抚须摇头，真是微妙微肖。试衣笑得要岔气了。“天，天”只叫。
　　“还不是平日你给惯的，把下人庞得没上没下了。”笑声先到，来人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锦衣华服自有一番养优处尊贵胄子弟风范。
　　“九哥” 萧劲竹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意。对于这位九哥，在众多的堂兄弟表亲戚中萧劲竹最为尊敬他了，那是因为他的面相眉毛过浓、眼睛够大、鼻梁还算挺直、嘴唇偏厚，只有脸的轮廓还算可以。头发浓、厚、硬，个性较为偏执吧！最糟糕的是左耳垂，居然缺了一块应是算破了相，是横死之相吧！这位太傅萧清云的长子户部侍郎萧莫为的三子萧尚节，在同辈人是极为出色，温和、谦逊、守礼，应了那四个字“温文尔雅”。
　　“十五弟，爷爷等着你上席。”萧尚节浅笑着注视，这对主仆虽然样子狼狈，却依旧慢悠悠地。
　　“九公子怎么找得到我们？”试衣好奇地问了一句。
　　“是纯带我来的。”萧尚节的怀里抱着萧劲竹的庞物雪貂，纯懒洋洋地伏在他怀里，看来吃得很饱。试衣接过了纯，这小家伙爱理不理地瞪了他一眼，干脆耸拉着头闷声不吭的。
　　“试衣我跟你主子有话要讲。”萧尚节并没有朝院门走去，反而走向了偏僻的深处。试衣看了一眼主子乖巧道：“奴才把风。”

　　“在训练下人方面我真服了你十五弟。”萧尚节对这院落很熟悉，在树丛深处有石凳的事萧劲竹第一次知道。“今天是爷爷的寿辰，云瑛殿的六殿下来了。”萧尚节良久才开口道。
　　“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贵为皇子的他也是爷爷的外孙啊。”
　　“云瑛殿的太监总管秦公公，秦岭是当年扶佐皇帝登基的四大内侍之一，你知道这个人吗？”
　　萧劲竹沉默了……良久才道：“听说他的武功位列于十大高手之内。看来皇帝很着紧这位六皇子。”
　　“你果然是懂的。”萧尚节叹了一口气。“我们众兄弟将来迟早是为朝廷效力的。在爷爷与父亲大人的教导下我是认真地想为国家贡献一已之力，而且随时准备好了。”
　　“九哥是因为一个月后要选定某位皇子做侍郎而烦恼吗？”
　　“是啊，这种事我没有法子跟别人商量，因为家族的关系自然地认为我该效忠六皇子。”
　　“九哥想效忠的应是皇帝是国家而不是某一个皇子，是因为这样而烦恼么？” 萧劲竹迅速地接过他的话：“正因为九哥的优秀才有资格被帝皇之家看中，身为皇子们的侍郎在别人看里是很荣耀的。他们不知道九哥的志向，九哥不是长孙不能继承家业爵位更想靠自己在仕途奋进，那怕是从从九品开始，而不是皇子们的专职奴才，那怕一开始就是五品侍郎。”
　　萧尚节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不管仪态怎样少年老成，孩子就还是孩子。他哽咽。抛开年龄不说，知已就是知已，不管你在那个年龄段遇着都让人感动的。
　　“你不能抗旨……”这是无奈。“你只能选择六皇子为你唯一效忠的主子。”这是命运。本朝的历史众皇子的命运如同红颜命薄善终的少之又少，这些个皇子侍郎命运与主子绑在一起也好不到那里去。
　　“六殿下赵飞扬，字少风。我听说过，就是那个常常翘课，懒惰散漫的六殿下。” 萧劲竹突然停口不说了静静地看着伤心迷惘的九哥萧尚节。萧尚节拭去了自己的泪：“要是你会怎么做？”
　　“进取！” 萧劲竹果断道。
　　“进取？”萧尚节不明白。
　　“想活着实现自己的理想，就得进取，你助六皇子登基为帝！”
　　鸦雀无声……
　　“这种情……怎么办得到？”
　　“朝中四大家族：赵、王、萧、刘。萧氏不是最强，也不是最弱。赵氏身为皇族地位不会倒，王氏为后族是目前炙手可热的，而且手上还有二、五、八三位皇子。五皇子，八皇子的资质都不错特别是五皇子封太子的可能极高。而废后刘氏所生的三皇子也不弱。他们身为嫡系皇子比六皇子更有说服力，在人品方面六皇子并不出众。倒是与四大家族无关的四皇子在才智方面更好。无论如何这宝座是轮不到六皇子的。九哥是这样想的吧。”萧劲竹轻笑道：“九哥不觉得奇怪？皇帝有十多个儿子，皇后嫡系的有四个，庶长子也有二十四、五岁了，只是皇帝为什么不封太子，也不分封诸王？一并养在宫里，是当年的前车之鉴还是另有目的？若是皇后所生的二皇子，五皇子，八皇子。废后刘氏所生的三皇子中某一位被封为太子，肯怕萧氏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不封太子皇帝心中的算盘没有人能懂，也就是说那位皇子都有可能成为下任皇帝，他们的机遇是百分之五十，只在‘是’与‘不是’之间。再过几日，是殿下十岁的华诞，皇上下旨为适龄的殿下挑选侍从，这只不过说明六皇子深得圣庞。娘娘之死也是因为当年独得皇帝的庞爱，对萧家也是庞爱有加。六皇子是有希望的。”
　　“只不过……六殿下本人没有……”
　　“我今天见过他了，爷爷与那位秦公公之托，我在娘娘旧居梨花居见到那位六殿下，他只是太寂寞了，他的才能出乎意外的高。他若能走出娘娘之死带给他的阴影就好了。你做侍从的任务就是要使他从那阴影中走出来。等到我们掌权的年代，天下已不是今日这枯朽的天下！”
　　“我们掌权的年代？！”
　　“没错！进取才是我们该做的。”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古龙的行文，总是写不出意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