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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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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回到屋里,谢无心把手巾浸在水里打湿了敷在脸上。寒冬腊月,水面上已结了层薄冰,冷澈入骨,他却恍然无觉,直到那一股冰冷把满心的纷乱压下去才深深叹了一声:
也不知这回做的,是对是错……
雁回本来担心佳官又使性子惹恼谢无心,怎么说都是有恩无仇的人,可听佳官一番叙述下来,便放了心。只是对谢无心临走前说那句话的神情一直想不通透,却也没太当回事,就不曾和佳官讲。谢无心再来时已是廿八,今年日子赶得巧,没有三十儿,廿九就是大年夜。佳官经他行功之后精神大好,忽然问道:谢先生,我能跟你学武么?
谢无心一愣:你?又摇头微笑:不行。
为什么?佳官睁大眼问。
每人资质都是生来注定,你虽天赋聪慧,可惜经脉孱弱,不合习武。谢无心说得直率,佳官有些失望,但本来也没多大兴趣,只是随口一问:不行就算了。
谢无心却加了一句:不过我可以教你个调理的法子,你若能依我所授每日打坐一个时辰,当大有补益。
佳官听着心里高兴,便说:谢先生,明儿晚上来用顿便饭罢。雁回愣了一下,想起前些日佳官才说过要两人一起过年,心下便有些不快,又不好说什么。谢无心何等精明,早看出他的心思,只一笑:你们俩自己过不好么?我来插一脚却算什么?
佳官红了脸,知道是雁回露了愠色,于是狠狠瞪他一眼:谢先生,你莫管他。我既请你,自然是不打紧的。
还是不了。谢无心看着他二人眉目之间情意自现,忽然有些寂寥冷清涌上来:我自有去处的。
你好小气。佳官懒懒地倚在雁回怀里搂着他的颈:便留他用顿饭能怎样?就冷眉冷眼的给谁看啊。
雁回有些讪讪:我也不是故意的……不过前些天你说了大年夜就咱俩一齐过嘛。
佳官咯咯一笑:还说我好使性子呢。我倒看你比我还——话不曾说完雁回脸上已有些发烧。佳官却又转了话锋:入冬以来还不曾下过雪呢,不知明天可会不会下。
雁回正巴不得他说别的:应该会罢,这几日连着阴天,今儿又起了风,大约明天就会下了。
要是真下雪,明晚我就不睡,守岁,你要陪我。佳官说着话,贪恋他身上的暖,便又挪了挪靠得越发近,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气息撩拨得雁回有些心神不定,口中应着:当然陪。我几时不陪你了?
那可不一定。佳官倚在他肩上:你要是睡着了呢?
那就做些不会睡着的事呗。雁回乜着双细细长长黑黑亮亮的眼笑起来弯如新月,眸中水光流转,眼角勾起一湾桃花:比如……他凑近了佳官耳边低低地说了句,一脸的促狭。
佳官腾地绯红了白皙的脸庞,猛地松了手钻进被里,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亏你还整日价读圣人书……轻浮!
雁回故作委屈地说:读圣人书就无七情六欲么?你可记得书院里的宋老先生?那是何等的道学君子。记得我念书时,同窗偷了他的日记本子来看,上面还写“昨夜与山荆敦伦一次”。
听到这里佳官已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从被中露出双清清亮亮的眸子:你呀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
雁回本就是为逗他开心,见他笑逐颜开心里着实高兴:其实行周公之礼倒也没甚特别,我就佩服他怎么就想出“敦伦”二字,实在是绝了。
佳官笑嗔:你还说,让宋先生知道了不拿板子打死你。
还有更绝的哪。雁回说:听说宋老先生成亲时有个同年送了套诗韵给他,你可知为什么?
诗韵?佳官愣了一下:成亲还要做诗?莫非新娘是才女,要三试新郎?
雁回忍笑说:当然不是。你要往俗处想,越俗越好。
佳官又琢磨了一会儿,摇头:实在想不出来。
雁回正色说:那同年当时拿着书说,诗韵里有什么?无非四声罢了。我就不信你进洞房后跟嫂子用不着“平上去入”。
佳官笑得险些岔了气,倒忘了方才还说雁回轻浮。一时间屋中春意融融。
大年夜时,真的下雪了。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潇潇洒洒地漫天飞着舞着柳絮因风起一般下来了。
这一晚,谢无心坐在窗前,怔怔地看了一晚的雪。
爆竹声声辞旧岁,飞雪连天瑞来年。
谢无心约摸隔上三五天就来坐坐,但来了也只是问问佳官可有什么不适,然后就行功运气助他调理,并不说甚旁的。
可是有些怪,他看佳官的眼神……雁回总按捺不住要这么想。
这天晚上雁回仍是坐在桌前看书,佳官泡了壶茶端过来,瞧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便轻轻敲下桌面,雁回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佳官倒出一杯递到他手上。雁回接过来用两手握着,只觉暖暖,笑道:也没什么。
真的?佳官故意瞥了书一眼:那看了快一柱香的工夫还是这一页。
雁回只得叹一声:真什么也瞒你不过。我在想谢无心。
想他作甚?佳官莫名其妙。
他看你的眼神……有些怪。
佳官低头想了想已明白过来,一笑:当我是香饽饽,人见人抢么?只管放心好了,谢先生是真君子,便有甚想法,可既知道你我之事,就绝不会肆意妄为夺人所好。我信得过他。
雁回一笑,佳官到底是个孩子不是神仙,自己虽也想过这些,但真觉得不对的怪异的,却绝非这个。
自打年夜那一场雪,之后竟不断头地下了五六回雪,天候越发冷得滴水成冰,开始还家家自扫门前雪,到后来也懒了,就那么任雪被日头照着半化不化的夜里又结成了冰。学堂临街,孩子们上学来没有不摔跤的。念得起书的到底独苗多些,父母心疼,雁回也觉不合适,留了几页书让孩子们先念着,自己拿了家伙铲雪,可眼下路面结得梆硬,任他拿铁锨敲打半天,也铲不去多少。倒是谢无心来看佳官,见他忙得满头大汗,便接过手来。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雁回不好冷落他,没话找话说道。
谢无心淡淡一笑,手下却是不停:没什么事做,想着你要教书,佳官一个人寂寞,就来瞧瞧。
雁回有些不快:那倒是多劳谢先生费心了。
谢无心刚才的话本是随口一说,见他多心,便笑道:江先生误会了,所谓医者父母心,我虽不是正经医生,可好歹给佳官治了快一个月的病,焉得不关心?
是么?雁回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说了。谢无心已把路面弄得干净,直起身来:我虽是一介武夫,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雁回看他虽粗布衣衫,却掩不住一派雍容大度,满面书卷温文,淡淡说道:武夫么?我看倒也未必。谢先生言不轻出,必有深意。我一直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
不敢当,江先生请讲。
佳官的病,到底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