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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六

      镇子不大,课馆却不算寒酸,迎街是学堂,转到后面是座小园子,两间房。这里的人虽不如何看重皓首穷经金榜题名,却也要个尊师重道的虚名。倒成全了雁回与佳官住得舒心。原本还是一人一间分住,只晚上悄悄过来。自打佳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雁回便在他屋里添了张床宿下,好照顾起居。现在索性把书本也搬了来,竟是正大光明同住了。佳官先前还怕他荒废了学业,见他信誓旦旦才应了。
      其实雁回的功课倒真是一直不曾丢下,四书五经也是一直在看,只是近来被佳官的病分了心而已,现在是“奉旨”读书,便更是饶有兴致。佳官本就易失眠,索性趁雁回教书的时候休息,晚上反正也睡不着,就陪他读书,端茶送水,掌灯挑烛,累了在他怀里窝一会儿,雁回曾笑说也算是□□添香夜读书了。更深露重寒气逼人时佳官畏寒怕冷,雁回便把他拥在怀里,可这样往往读不上几页就有些心猿意马,于是佳官每次见他有些走神就装睡不理会,雁回也就自然收心了。
      其实知道他没睡着,可即使知道,也舍不得把他唤醒呢。看着佳官微颤的长睫毛在灯火中闪着淡淡的金黄,不由得更搂紧些。
      真真是不知该怎生得好啊……

      今年的冬有些不同寻常,虽是寒着却不曾下雪,直到年前仍是干干燥燥的一股子清冷,只今儿个有些灰蒙蒙的阴霾。佳官俯在窗槛上慵慵地半阖着眼似醒非醒,苍白的脸冻得泛红,雁回下了学回来一眼看见,忙急急地过来把他抱回床上,道:为甚不在床上睡?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佳官迷迷蒙蒙地睁开眼见是他,展颜一笑:你回来了?我只是瞧今儿像要下雪的样子就想看看,谁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雁回心疼地把被角往里掖了掖,捧着他的小脸只觉触手如冰:傻孩子,就不怕冻坏了?
      不会的。佳官的眼神朦胧如春水:冷了有雁回呢,雁回身上好暖的……
      他平日里或清冷或明锐或慧黠,绝少像此时如幼童般天真柔顺,却又在一派纯净中带出了桃花也似的妩媚,雁回一时竟看得呆了,心里微微有些酸楚涌上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佳官却已又阖了眼睡沉了。
      转头望向窗外,天色越发阴沉,倒真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细想想,已是腊月十七,快过年了。

      打从小年二十三前,李婶就忙不迭地替他们俩张罗过年应景的东西,说他们兄弟两人孤零零的不如到她家去过年的好,雁回死命也推脱不掉,倒是佳官轻咳几声说李婶的好意心领了,可我身上不好,大过年的带了病气去不吉利,还请李婶多担待则个。李婶也就不再劝了。
      待李婶走了,佳官仰脸笑道:怎么每次都是我说话灵验些?将来你要真做了官,怕是不到三天就被上头当成昏庸无能之辈罢免了?
      雁回也不恼,一笑:要说口齿之利,谁又讲得过你?我不求飞黄腾达,说那许多好话做甚,你又何曾喜欢听我甜言蜜语了?
      话不是这么讲啊……佳官喃喃地说:你总是什么都不在意,吃了亏可怎么好。
      忽然眸子一清:咱们这是扯到哪里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着做官,我倒看你名落孙山的时候怎么回来见我。
      明明是你先说的做官怎么变了我想着?雁回心里暗忖却不好说出来,生怕他又使性子说些刻薄话自己应付不来,看他难得精神好些,就随了他的兴又能如何。佳官睁大了明明净净的眸子瞧着他,忽地一笑:又在念甚坏话,还当我不晓得?是不是心想着我刻薄了?
      雁回撑不住笑了出来:真真是个鬼灵精,任什么都瞒不过你!
      佳官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怎会不知自己好使性子又言语刻薄?可不合你说又说与谁去?除了你谁又能任我挑剔?
      这话初听去平常,细嚼起来却满心都是蜜样甜,雁回看着他巧笑倩兮的模样又怜又爱,心里一阵悸动,脱口说道:只要你能好好的,就是被挑剔一辈子我也甘心情愿。
      佳官忽然就转过脸去,半晌才垂了眸勉强一笑:没的说这些作什么……

      雁回,有一日你会没了我,但你会好好的。
      你一定要好好的。

      以前的年都是怎么过的,已经记不大清了。住的东厢似乎从没热闹过,而父亲也向来只是大年夜晚上叫母亲和自己过去用过饭就散了。小时还会悄悄到西院附近听听清脆的爆竹辞岁,长大了只觉得闹哄哄的心烦意乱,倒不如回自己冷冷清清的屋里诵经。
      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盼着过年呢。
      因为有雁回在身边。

      此时镇上,倒真有一个人是要独自过年的了。
      谢无心冷眼瞧着周家大院里下人们忙忙碌碌,按说这时候越发该防着贼人,他身为护院也越发该忙,但总护院见自己师傅写来的信里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如何敢指使?他也乐得清闲,每日无事点拨点拨功夫敷衍着转上一圈也就歇了,周家主人见多识广,很有些眼力,见他的身手比总护院好上不止道以里计,又谈吐不俗气度不凡,便知道他非寻常人等,只是暂时蛰居于此,只怕过些日子依然要走,肯教功夫已是给足面子,又只求三餐一宿,也存了分敬意,并不慢待。
      可像他这样的人,是不该过年的呢。
      人家过年,合家团圆,他孤零零一个人,过什么年。
      坐在东院下人们住的小屋里——屋里暗得很,白天也得燃灯——呆呆地看了半晌灯焰晃动,想起从前如此这般,心里空空的。
      已经五年了么……
      过了年,就该二十八了。
      连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今都已是白衣如雪的秀丽少年,自己还不老?
      想起他便连带忆起那晚见着的江雁回,好南风的在京城里没少见,自己虽不喜也只当是耳旁风,并不鄙视,只是看不上那些故作风流的骚人墨客,尤其是那些皇亲贵戚达官士人,浪荡于翰林风月的举不胜举,却尽是些龌龊肮脏事体,只听听也没得污了耳,不曾想竟在这小镇上遇到真心相处两情甚洽的两人。江雁回倒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和林佳官并肩而立,算得上一对璧人,只可惜多了几分温厚少了些许傲骨,怕是禁不住大风大浪,要委屈了那剔透灵秀的孩子呢。
      忽地冷笑一声:自己如何学得这般小儿女态,莫非看不得人家双宿双栖么?
      还记得那孩子一双清澈冷冽的眸,似是不喜见到自己呢。想来当年那些狼狈不堪都让自己看在眼里,该是有些暗暗怀恨罢。到底是少年心性,须怪不得啊。
      其实还是想见见他,上次看他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异常,站立如弱柳迎风言语却字字惊心,显见心血不足又思虑过重,体质单薄百病缠身,兴许自己还能帮上些忙呢。
      谢无心拿定了主意,便去向总护院打个招呼径自出了周家大院。好歹自己名义上也是护院,不能太怠慢了。
      来了没几日对这镇子已是知根知底,也不必打听,一路向学堂走去,抬头看天色已近傍晚,家家升火做饭,炊烟袅袅,满天残霞衬出几缕柔和的灰白,暮鸦乱飞,静谧幽远。京城里到这时分该是华灯初上热闹非常罢,大大小小的店铺正是客似云来之时,走在街上招呼声吆喝声不绝于耳,那时的春风得意马蹄疾如今想起来竟恍若浮云前世梦已远,眼前桃源方为真。
      走到学堂门前忽然想起自己行事是否太过随心所欲?自己自幼习武,又惯了惜福节食,打流落江湖以来银钱不济时几顿不吃也不觉得饿,可这时候谁家不是正用饭,怎好打扰,还是等会子罢,便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踱开步子。远远地瞧见学堂后园里两间小屋中有一间亮着灯火,窗上映着人影晃动。修长的定是江雁回,纤细些的自然是林佳官了。
      那时把他自火场中救出时,那孩子已是一身的血一身的伤,脸上却没甚表情甚至有些茫然,本以为他是吓得呆了,可问起话来竟是意外地神思清明,一双眸子也澄澄定定的,要不是透着股煞气哪像刚历了可怖之事?只是他的家人却有些古怪,着实冷淡了些。怎么说也是官宦人家,自己救了林家独子,他们却这等漠然,怎么也想不明白。
      恍然间天已暗下来,谢无心再不犹豫,举手叩门。一个温存儒雅的声音回答:哪位?
      他深吸一口气:在下谢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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