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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来自最后的殉道者与真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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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来自最后的殉道者与真实
已经迟了一步,第七宗罪已经完成。
雅纪的房门半敞着,透过沉重的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风中疯狂舞动的白色窗帘,原本堆在桌上的文件散落在地上,纸张被风吹得到处都是。雅纪躺在地上,伴随着触目的血泊。
他的神情痛苦却微笑。
阿苏芳慢慢地走过去,绕过他的躯体,看到他的书桌上摆了一张黑色的纸,上面写着如鲜血般殷红的字。旁边压着是阿苏芳寻找了许久依然没有下落的日记。
他沉默着拿起那张纸。
——我嫉妒我的弟弟。
因为他得到了上帝的爱,我却不得不背上弑父的罪名。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杀人的原因。意外的电话。隐秘的感情。
因为只得到不完全的日记,他得知了当年的阴谋,得知了母亲和伯父对幸疼爱背后的内疚,得知母亲去死之前的痛苦和无望,然而却永远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亲人,不知道他的母亲在日记里压抑着的爱与忏悔,不知道他真正的父亲强忍着病痛在电话中口口声声地恳求“请救救我的孩子”。
他把一切还给了他认为应该得到的人,自己承担一切罪名死去,却不知道所有的一切原本该属于他自己。
“笨蛋!”
下人持续不断的惊叫把阿苏芳从震惊中唤醒。他恨恨地骂了一声,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寻求帮助。下一秒,他被跟着他追来的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痛痛痛……凛,你不要这么忽然好不好?”
慌乱中,他看到矢崎站在他面前皱着眉捂着额头,一脸不满地睇着他。下意识的,阿苏芳抓住对方的肩:“拜托你,救救他!”
矢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请求稍稍有些吃惊。但他只是看了阿苏芳一眼,然后缓缓地捋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表。在触动机关之后,银色的天线伸展了出来。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矢崎对着手表下令:“久保田,命令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准备最好的医疗队,把直升机开过来。半个小时内,我要看到你们。”
说完之后,他把脸转向在场的人,收拾起孩子的天真,神态从容而不迫。
“在此之前,你们先止住他的血吧。”
已经是七月的时节。蝉声不倦的午后,阿苏芳推开铁门,穿过明亮的光与浅淡的阴影无声糅合的长廊,与来去的医生们擦肩而过,安静地走进另一头的一间病房。
他是雅纪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还是活了下来。虽然曾经躺在病床上想过还是谁都不要牵连地死去好,但最终望着窗外郁郁的绿意,听从了想要继续看着这个世界的愿望。
毕竟是杀了六个人。连亲人都能痛下杀手的自己,即使有再充分的理由,也已经沦为魔鬼了吧?这样的自己是不是有资格活下去呢?
但是阿苏芳却始终在他的身边。
雅纪望着窗外,低低地开口:“呐,凛,在吊灯上动手脚的人是我。”
“我知道。”
“……把剪刀吊在天花板上的人也是我。”
“我也知道。”
“其实,当我走进父亲的书房时,他并没有死。是我用□□让他失去知觉,制造出已经死亡的假象,然后欺骗玲去叫大家,自己留下来用刀刺死了父亲。做完这一切之后,我给家庭医师打了电话,再把窗都打开驱散□□的气味。这样一来,也就不会有任何蛛丝马迹留下了。”
“如果你不爱你的父亲,你不会先给家庭医师打电话了。”
“……”
雅纪沉默着低下头。
阿苏芳站起来走到窗口,把手搁在窗台上,转过身面对着他:“我知道你并没有真正把贵臣杀死。尽管你事先把他一切通讯设备切断,但他完全能够让玲替他去叫人过来。害死他的是他的骄傲,或者说,他是宁愿去死的。对他来说,安魂曲响得够久了。”
“而玲则是死于她的欲望。若是没有你的话,或许她所做的不仅是见死不救。在压抑了漫长一段时间之后,会因爱生恨去做更可怕的事吧。你仅仅是给了隐藏在她体内欲望一个契机罢了。而贵臣死了,一切都爆发了。”
他看看雅纪隐藏在发影后的侧脸,叹了口气,“雅纪,其实另一本日记在我那里。”
雅纪惊讶地抬起头,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他还是低下头去:“……你都知道了吧。”
他尽管带着轻微的叹息,但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对清显伯父不公平。他的尸体不知道被丢弃在哪里,可是杀人凶手却毫无悔意地占住了他的家和产业。他的孩子得不到承认,一直忍受着寄人檐下的生活。你知道,凛,幸是我母亲——”讲到这里,他微微转了下头,“和……清显伯父的孩子,也是我的同母异父的弟弟。我想,至少把他应该有的还给他。其余的罪我来背就好了。”
“可是你嫉妒他。”
被阿苏芳一针见血的语言刺中心中最脆弱部分,雅纪哑然。他仰起头,茫然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无意识地舔了舔病后苍白的唇。
“是的,我嫉妒他。所有我渴望的都是他的,所有的爱都是留给他。在我懂事之后我就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对我视而不见,而对于母亲来说,我是她和一个她不爱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恨的人被迫结合而存在。每当她对我微笑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却永远想着幸。清显伯父是我最敬重的人,在我心目中,我曾经偷偷地希望他是我的父亲。可那只是幻想而已,永远都不会实现。
……我嫉妒幸什么都没有做却得到了母亲和清显伯父所有的爱。可是他是我的弟弟,我的亲弟弟。我害怕或许有一天我会因为嫉妒做出和父亲一样的事来,所以我把自己当作第七宗罪。凛,有很多次,我想要是我是……母亲和清显伯父的孩子就好了。”
病床中的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阿苏芳怜悯地望着他的表情,摇着头叹气:“雅纪,虽然我知道最好的方法是让你看另外那本日记,不过我想我还是快点告诉你吧。其实幸的身份并不是你所想得那样。”
“不要安慰我,凛。”
“你只是知道你的母亲和清显先生对幸都感到内疚,可事实上他并不是………”
笃、笃。
当话才说了一半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阿苏芳和雅纪对望了一眼,听着动静从起初礼貌的三下到了粗暴地拍门。
阿苏芳耸肩。雅纪无可奈何地苦笑:“进来吧,幸、原。”
果然,在沉默了一下之后,门外传来低低的埋怨以及之后谁的脚被踩之后的惨叫。过了一会儿,幸满脸通红地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神色痛苦的风间原。
因为已经事先和他们说过大致的情况,阿苏芳很放心地打算继续解释真实身份的事。谁知道在这个时候,幸走到了雅纪的床前,咬着唇,终于怯怯地叫了一声——
“哥哥。”
“……”
这么一叫让阿苏芳觉得还不如干脆昏倒算了。
幸好幸接着说了下去:“其实我一直很想叫你一声哥哥。你在一直偷偷地照顾我。虽然你没有说,可是我知道。你杀裕一也是因为我,是我的错。因为我而受到的惩罚,请让我来承担吧。我……真得很希望你是我的哥哥……我可以一直喊你哥哥吗?”
看了眼一脸不满的表弟,雅纪宽和地笑了:“我不会让我的弟弟去承担的。你开心活下去就好。其实,你本来就是我的弟弟。你真正的名字,应该叫做风间幸才对。”
美人一笑宛如春风拂面。虽然这种场景不该去煞风景,但阿苏芳忍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而那两个人还在继续。
“可是我的名字叫做安云野啊,要是我擅自改名就对不起我的父亲了,哥哥。”
“你的父亲就是清显伯父,当然要改回他的姓。难道凛没有和你说起么?你是我母亲和清显伯父的孩子。”
“可、可是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啊……我母亲对我说过,我的父亲叫做安云野弘树,以前是个摄影师,在我还没出世之前因为意外在非洲的沙漠中失踪了,一直没有下落。因为母亲一个人养不起我,只好把我送到福利院。后来,幸好有清显先生帮了我们。”
“……”
“是真的,现在我还常常和母亲通电话呢。”
“……”
雅纪错愕地转头去看一旁的阿苏芳。接下这个烂摊子,就算是他也只有叹气。
“你就不能先解释吗,幸?”阿苏芳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转而向雅纪解释,“虽然幸并不是像清显先生对外声明的是他好友的遗子,但确实和风间家没有血缘关系。”
“那……为什么母亲和伯父要对他表示内疚呢?”
“雅纪,你觉不觉得幸和你的母亲很像?就是这个原因,清显先生把他接到了家里从小抚养。而你的母亲不惜被下人背后议论,也要把幸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照料。他们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回忆起清水久美样子的阿苏芳感慨地看了看幸,然后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们要保护一个人,一个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人。”
“是谁?”
“你。”
虽然只是一个字,却仿佛掀起轩然大波。雅纪吃惊地睁大眼睛看他,失措地叫着对方的名字。但是阿苏芳无视他的心情。
“因为真相会让风间公威杀了你。”
“……为什么?”
阿苏芳的视线从幸身上已掠了过去,定定地看着雅纪,“因为风间雅纪,才是他们真正的孩子。”
哗啦——
当事人还来不及从震惊中恢复,病房的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忍者打扮的久保田开门之后化作黑影自动消失,矢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可以回家了么,凛。”
……
众人沉默。
阿苏芳发自内心地觉得或许他还是真的晕一次比较好。
由于存在这种程度的丢脸,阿苏芳企图向窗边移动指望谁都不要注意到自己。脚步挪动了不到半步,下面传来的阻力让他发觉衣角被谁捉住。
低下头的时候看见雅纪恍惚的眼神,但是捉住自己的手紧捏着,不愿松开。
“……为什么这么说,凛?”
这样低低问着的雅纪眼底里充满着痛苦和迷茫。曾经不惜代价地犯下谋杀的罪名,为亲人复仇的同时却在杀掉亲人,当他以为已经把一切还给应该得到的人之后,却被告知该得到这一切的人却是自己。他羡慕那个人得到了他所向往的父母之爱,却在最后一刻才明白,那如大海一般深切的感情原来属于总以为不被爱着的自己。
我的父亲母亲发自内心地爱着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样不敢置信着的雅纪努力地望向阿苏芳,表情坚定:
“请你告诉我一切,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