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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芙蓉帐暖度春霄。
      帐外的人,静静地立着听我唱。当我唱出最后一个音,他如往常一般走进来,枕在我的膝上。
      我说,国师大人今天是怎么了?不说话。
      他依然静静地闭着眼,紫色的长发垂在床沿,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好美。
      国师,这个世上我唯一会称赞的男子,是我全部的全部。身在林红馆中只是一介青楼女子的无根无着的我的全部。
      见到他的那天,他说是拾我的曲声而上。他笑着,调弄着,一张美丽精致的脸孔,堆满的是全不正经。在那时,我却知道,他和其他说着这些话的男子不一样,他喜欢我的曲声,真心实意。
      所谓的无心插柳,就是如此么?我并不是曲伎,操琴才是我所擅长的。这阕曲,是我那早早地离开了林红馆嫁为人妇的我的娘唯一教我的东西。鸨母说,娘像甩掉累赘一样地甩掉了和穷书生生下的我,随着一个摸出大把银子赎她出去的商人走了。末了,鸨母说,不要像你的娘一样,少不更事的时候犯了错,一生一世也弥补不了。
      对鸨母来说,娘犯下的一生一世也弥补不了的错误就是我,只是姿色平凡的累赘的我。
      然后,他对我说,你是个美人。然后,我懂得了芙蓉帐暖度春宵的含义。
      从此,他是我全部的全部。直到如今,我不知道,一个平凡的青楼女子,遇见风流俊美的国师,这样是幸还是不幸。
      他坐起,把我拥入怀中。他说,在想什么?发着呆。
      我说,在想你今天怎么一来便不说话。
      他不语,半晌,说,我在青国遇见一个人,是个背影也沉鱼落雁的美人。
      朗朗明月夜,玉人倚阑干。蜜色的头发浓密地铺张着,月白色的素衣染上明月的光辉。静夜,只听得翠竹在耳畔摩挲,声声斯斯。
      他说,我走进一步,美人回过头来。
      一双水蓝的眸子,从此刻进心里,挥之不去。
      我默默倾听,所做的,只能是如此倾听。我是青楼女子,得到国师的垂青,已是万幸,没什么再可苛求。
      青国的国师是青国的命脉,国师一族深藏在宫廷深处的竹林中;青国此任的国师与青帝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帝王与青帝的会面并不愉快………………
      青楼里的流言各种各样,总是流传的特别快。自帝王与国师共访过青国之后,关于青国的传言如八月的木犀香飘散得丝丝缕缕渗透进了空气中。一向视流言为无物的我,这次听得格外认真,一字一句我记得清清楚楚。国师许久没来了,我不知道他听到这些传言会有什么反应。应该是,一笑了之吧。
      于我对他的了解,最激烈的反应可能便是,自嘲自解吧。
      一日,两日,三四日……一转,便是几月多。林红馆中依然是夜夜笙歌,我依然是夜夜独守,抚琴,一遍又一遍的弹着。曲,只唱给他一个人听,连明月清风也休得分享。何况,我是国师的人,哪有人敢上这小楼?
      只是,寂寞啊。只有明月清风相伴的日子,到底是寂寞的。
      木犀开了又败败了再开,一年的岁月,如流水般悄然而逝。我终于又见到他,风尘仆仆,历经了一年战争的他,脸上依然挂着不正经的微笑。依然,他坐在帐外,听我唱曲;依然,我唱完了,他走进帐里,头枕在我的膝上。我用手指梳理着他微微凌乱的紫色长发,静静地感受到他的不安。
      我说,国师大人今天又是怎么了?与青国一役,王上亲征,不是大获全胜了么?听说,还俘虏了青国的国君?
      和国师……这个和的后面,我没有说出口。我知道,光是听说,便可以让他彻痛,我突然残忍到如此地步,想要当面求证。
      与青国一役,最大的战利品是青帝与青国的国师。所谓战利品,历年都是只属帝王所有。只属帝王,便是不得下赠他人,即使一生无用,也要深藏,不得为外人所见。国家的规矩向来奇怪,民众皆知。据说是为了保存国家的尊严,所以战利品不得下赐。
      他坐起,笑容不复,说,他只要一个。为什么把他们都带回?为什么?在青国时就将他赐于我不就可以?为什么?
      第一次听到他近乎咆哮的声音,所有的怨恨,似乎都溶进这个为什么中。从他对我说你是个美人之后,我再没为他的言语如此动容。而此时,我后悔了,深深的悔恨。一年的思念,竟全部化做他的仇怨以及……对另一个人的深深的牵挂。
      而后,他夜夜来林红馆,来我这里。不是听我唱曲,只是来买醉。夜夜醉得不醒人世,倒在我的帐里。然后,什么也不碰的,沉沉睡去。
      我不知,朝中人是否会在夜里寻他。虽不如青国,国师是一国命脉。但这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地位,容得他夜夜宿醉么。想来他应是知轻重的,不知他如何在朝堂上精神熠熠地与群臣商讨国事。我与他打趣的问过,只是,他最近变得很沉默,从前来这里的调笑戏弄都不见了。我怕见这样的他,心中的不安已经将其他的情绪一并掩盖,我自己怎么样都好,只期望他平安无事。
      听到蝉鸣,院子里的荷香幽幽地飘到我的房中。夜晚的月色有些迷蒙,黄色的光晕像是缠上了一层薄纱。夏夜有蝉鸣相伴,怕是难寂寞了。
      我说,既然是非要不可,就把他夺回来吧。
      ……
      我说,去夺回来吧,是你想要的,不是都可以得到吗。
      他说,当真可以吗?
      我说,可以的,你没有错。
      之后,他带着宿醉的面孔离开,又留我独自一人。我低头笑,然后再抬头,笑得越来越大声,我捂住脸,泪水从指尖滑落。
      只想要他好,所以生生的,把他推给那个我没见过的,青国的国师而今的阶下囚。
      木犀的清甜替代了悠然的荷香,我习惯了等待,等他推门而入的一瞬,带着一脸不正经的笑。林红馆中的日日笙歌,虽然是流言四起之地,却也是似与外界隔绝的地方。流言说,变天了。我见鸨母是打趣般的,天变了,我们这里不会变哪,公子您有什么可担心。
      变天了……
      心里生出一阵恐怖之感。变天了变天了,一定和他有关,一定一定。
      推们而入的,正是他。那一脸的自信与幸福,仿佛那夜推门而去的他从不存在。他一言不发,走过来,坐下。我走到琴侧,端坐。
      芙蓉帐暖度春宵。
      一曲终了,没有帐的相隔,自然,没有走进帐里枕在我膝上的人。他拍手,轻笑。走到我身边。
      他说,你说的没错,没有我得不到的。
      我说,那……国师大人,恭喜了。
      他说,可是,我错了。
      错得以为世间的至深的感情,只有自己方才懂得。
      我哀叹,同他一并。
      带上这个,去宫中的木犀林。他背着我,轻声呢喃,这样你便不会再寂寞了。
      望着他离去,我感觉他从我的生命中彻底抽离了。我茫然地打开他交到我手中的织锦盒子,红色的缎子中,躺着一只青瓷的薄胎小碗,幽暗的月光下,泛着青色的清冷的光泽。
      第二日,鸨母把我的卖身契给我,说是有人替我赎了身。拜别鸨母,简单收拾了几件东西,最后望向我的琴。承载了太多回忆的东西,于我来说,已然太过沉重。罢了,留给下一位住这间屋子的姐妹吧。
      双手捧着那只青瓷的碗,我顺利入到宫中深处。满目是未结花朵的木犀的油绿,那个女子,一个人,跪在那一片油绿之中。我上前,与她四目相对。好美的人,林红馆中也未曾见过的美人,即使此时是苍白的脸和低垂的眼眸,她的美丽,仍然让我惊叹。我把青瓷小碗放在他的面前,说,是国师给我让我带着这个来这里。
      她说,何以报之青玉案么?真像他的作风。
      然后,她告诉我宫廷中发生的一切。这埋葬在暮黄之下的两人,以及那有着水蓝色的眸子的寒水谭边的美人。
      我已无哀叹之心。我知道,我会与她一直守在这里。等待一年一季的木犀花开,等待一片暮黄,期待他们长久的幸福。
      然后,就这样,简单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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