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何求》苏炼魂

9、9 芳心自扰之

　　听见莫晓霖叫“爷爷”，一苗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也站起身来，却发现进来的正是莫老院士。

　　莫老院士揉着额角一脸疲惫地走进门来，走过莫晓霖身边才看见旁边局促地站着的一苗，脸色现出一抹惊讶，显见得是认出了一苗，“小姑娘，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随即上下打量了一下一苗，点头赞许道，“能让老白放行，不简单啊。你倒挺称职的，好好干，肯定会有前途。”

　　在旁人看来，楼下门卫室里听戏闲睡的老白像个普通的退休老头，没什么了不起，不过莫老院士却深知，抛开身手不说，单是老白那一双利眼就曾吓退来访者无数。正是因为自己的这个老战友，才能保证他这栋没有其他保安人员的小楼在闹市区也能如此清净。能被老白放进楼来的记者，从他在这儿建工作室五年来，还没超过一双手的数，至于像陈一苗这么年轻的，还是头一个。

　　果然是后生可畏矣。莫老院士满意地拍了拍陈一苗的肩膀，开玩笑道，“不过，从我这个老头子身上，你可挖掘不出什么八卦新闻。只有满肚子枯燥乏味的法条，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一苗看看在一旁偷笑的莫晓霖，涨红着脸解释道，“莫老师，那个……是晓霖姐领我进来的。我……我……我真的可以占用您一点宝贵的时间吗？就，就几分钟就好了。”

　　莫老院士听见并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转头向莫晓霖求证，莫晓霖嬉笑着上前揽住莫老院士的胳膊，“爷爷，小苗可不是一般的记者，是我的朋友哦。你要好好回答她的问题，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莫老院士宠溺地看着孙女，“我还说呢，她怎么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受领导器重。上午讲座的邀请票是你送给她的吧？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过？”

　　莫晓霖笑着吐吐舌头，“哎呀，爷爷，你就别再耽误时间了，人家小苗的时间很宝贵的，你赶紧让人家采访啦。我也是今天上午才认识她的嘛，我请她过来，还不是为了你的高徒嘛。你在业内已经是作威作福了，但是人家思端还年轻嘛，你就当给思端做做宣传呗。”

　　“真是女生外向，整天就知道思端思端，伤我这个老头子的心”，莫老院士佯装不悦地点了点莫晓霖的鼻子。

　　莫晓霖得意，转头调皮地冲一苗眨了眨眼睛，看得一苗有些眼热，趁着低下头掏采访记录本的功夫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挂上一抹专业的笑容，道，“莫老师，晓霖姐是在跟您开玩笑呢。我已经跟晓霖姐说过了，我只是T大新闻专业的学生，想做一篇论文而已。所以今天采访您的内容，如果您有要求，都是可以保密的。”

　　莫老院士并没有吃惊的表情，只是哈哈一笑，指着莫晓霖道，“你这鬼丫头，看爷爷还能让你戏弄几年？”

　　莫晓霖咯咯笑着亲昵地搂着莫老院士的脖子，撒娇道，“哟，怕什么，瞧你老人家精神矍铄的样子，还能多祸祸人民好几年呢。”看了看表，才哎哟一声，正经了表情道，“好啦，都这么晚了，人家一苗都等了半下午了，你赶紧跟人家好好聊聊吧。我去打电话给思端看他过来了没。”

　　莫晓霖说完便潇洒地走出门去，临走给一苗比了个OK的手势。

　　她一走，一苗顿觉压力减轻了很多，因为再也没有人在她耳边提“邵思端”这个名字，让她接话也不是，听着又觉莫名烦躁，而桌上的那张合照她趁莫老院士不注意的时候，随手盖在桌上，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采访的内容并没有像莫晓霖和莫老院士笑谈的那样，有涉及邵思端的内容，而是单纯的学术探讨。没了“邵思端”这个扰她分神的元凶，陈一苗的这场采访进行地异常顺利。

　　莫老院士本身就是个健谈的人，言谈间发现陈一苗虽然理论功底并不算扎实，却也对法律专业知识涉猎广泛，两人交流起来并不费劲，原本说好几分钟的采访，在一老一少相谈甚欢中，竟然进行了半个小时。

　　“时间不早了，莫院士，真感谢您能接受我的采访。抱歉耽误您休息了。”一苗在采访记录本上为最后一个问题划上句号，抬头看见莫老院士两指捏着鼻梁轻按，歉然地道。

　　莫老院士挥挥手，叹口气道，“没什么。人老咯，精力也跟不上了，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在部队，和思端他爷爷还有老白，千里奔袭的时候几天几夜都不睡觉，照样都神抖擞的，好汉不提当年勇哟。”

　　思端两个字就像魔咒一样，让陈一苗刚才采访中还满满的精神头顿时有些松懈，勉强冲莫老院士笑了笑应和着道，“您年轻时有年轻时的风采，现在也有现在的辉煌嘛。”

　　“哈哈，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是挺会说话的。”莫老院士并没因为陈一苗明显的恭维话而影响心情，只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要我说啊，做你们新闻这一行的就得有你这样的态度，不管做哪个领域的东西，都得把功课做扎实了，才能把握采访的关键和节奏嘛。光靠技巧和热情，是远远不够的。”

　　陈一苗想起上午的事，赧然地笑道，“老师您就别笑话我了，要不是晓霖姐鼓励我，我都没勇气来见您了。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了。跟您聊了这么长时间，我才发现自己在法律研究这条路上连雏鸟都算不上，以后应该加倍努力才是。”

　　莫老院士听出她话外之音，“怎么？你不是学新闻的吗？对法律研究还有兴趣？”

　　现在在一苗眼中，莫老院士和蔼得就像自家长辈，忍不住跟他说说心理话，因此点点头，苦恼地道，“其实我的专业是爸爸给建议的，上大学的时候我原本就是想学习法律专业的。这不马上要考研了，我想考法学院，不过这跨专业考试，我心里总没什么底气。”

　　莫老院士“哦”了一声，沉吟道，“换专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如果真的想要报考T大的法学院，我可以给你一些专业方面的指导和建议，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推荐导师。不过依我看来，你在新闻这方面还是会有一番成就的，毕竟经过了这几年专业学习，潜移默化地培养了你的专业素养，丢了未免可惜。如果喜欢法律，你以后大可以选择法制口的新闻宣传工作嘛，这方面的人才据我所知还是很欠缺的。”

　　陈一苗还没有从这方面考虑过，复习法律专业课程也是凭着一股热忱，心里也是纠结地很，又不敢跟爸妈商量，这会儿听了莫老院士的话，倒是觉得很有道理。

　　莫老院士见她沉默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这是大事，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还有时间做决定。真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就和晓霖联系，好吧？”

　　“真是太谢谢您了，莫老师，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您休息，我先告辞了。”陈一苗对莫老院士的慨然许诺十分感激，忙站起身来恭敬地鞠了个躬，才离开了工作室。

　　小楼前面的人工湖畔停着一辆黑色的斯柯达车，一个穿白色衬衣系宝蓝色领带的男人正在和莫晓霖说话。两人有说有笑的，仿佛眼里只有彼此，整个世界都不再存在。从陈一苗的角度看过去，男人微微侧首，温柔地看着莫晓霖的眼睛，刚毅的脸上挂着一抹明媚的笑意，令他增色不少。

　　陈一苗却觉得这笑容有些刺眼，也没兴致过去跟莫晓霖打招呼，匆匆步下台阶逃一般地离去。

　　之所以她会用男人两个字描绘邵思端，是因为今天看到的他和那天晚上看到的一身休闲装的邵思端截然不同。那晚的邵思端不过是清俊高大却未脱学生气息，好比邻家哥哥，而今日的邵思端却太过周正端凝器宇轩昂，好像和自己处于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中午的庆功宴是莫晓霖不喜欢的场合，找了个借口脱身早早离开，却又好奇，缠着邵思端给她讲讲情形。邵思端正说着，觉得眼皮一跳，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便转头去看，隐隐有了认知，心下觉得不可能，却又下意识得移不开视线。

　　莫晓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打趣道，“喂喂喂，我说，你至于吗？这就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啊。”

　　邵思端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莫晓霖撇撇嘴，得意洋洋地挑眉道，“还瞒我呢，我说姓邵的，你演技可真够好的，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不过你别忘了，我爷爷是侦察兵出身，我家传的本事可还没丢呢。你这心上人的底子我都已经摸透了，人家可不像你这么藏藏掖掖的。”

　　邵思端愈发云里雾里，皱起了眉头，“我真听不懂你说什么。”

　　“吵架了吧？奇奇怪怪的，人家上午还找你呢，我说你邵哥今儿怎么这么主动要去开车呢，敢情是躲人家呢。这会儿见了面谁也不理谁，也行，你要装酷就装到底呗，又整个深情的小眼神背后看什么看？你还是男人呢，管它什么事，去道个歉不就完了嘛。我看你家这位可是十分不禁哄，只要你开口。”莫晓霖不赞同地瞪着邵思端。

　　邵思端被她绕得有点发晕，明着问又问不出什么，干脆换了个角度诳莫晓霖道，“哟，你还有这本事，我才不信呢。我们家那谁都有什么底子啊？你倒是说来听听。”

　　莫晓霖嘿然一笑，掰着手指头一一道来，“你听好了啊，陈一苗，女，现年20周岁未满，T大新闻传播学院应用新闻学大三学生。怎样？我了解地还算清楚吧，不枉我爷爷一世英名吧。啧啧，邵思端你行啊，不过是去T大法学院帮了几天忙嘛，这终身大事就解决了？”

　　邵思端默默念了一遍“陈一苗”的名字，没说什么，意味深长地冲莫晓霖笑笑，便拿着车钥匙往小白楼走去，不再理会跟在后面想要刨根问底的莫晓霖。

　　莫晓霖和邵思端从小一个大院长大，知道他的脾气，也便耸耸肩，倚在车身上翻看着手机独自叨念着，“唉，刚才还偷偷给小苗和爷爷拍了几张合影，现在看来她用不到了，还是删了吧。”

　　眼前一花，手里的手机已经被人抢走了，邵思端晃着她的手机诚恳地笑道，“手机没带借用一下。”惹得莫晓霖大扮鬼脸，又忍不住捂住肚子笑他没出息。

　　且不说邵思端这边暗喜，并有了些许打算，只说陈一苗自打从莫老院士工作室回来就闷闷不乐，镇日作出姑娘很忙无事勿扰的姿态，宿昔不梳地窝在宿舍里奋笔疾书，晚上还要挑灯夜战。

　　莫晓霖中间来过两次电话，请小苗过去工作室玩，都被她以写论文为由婉拒了，好在莫晓霖的声音听上去只有些许遗憾，倒没有什么不开心。

　　不过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那个采访记录本都快要被她翻毛了，可论文却仍旧还停留在前言的部分，进境不大。

　　余袅她们都知道她那个素材老师难缠，很理解她的压力山大。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敢睡，是因为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那天在小白楼外看到的场景，郎才女貌的，让人好不歆羡，直压得胸口闷得慌。

　　这天陈一苗正咬着笔头发呆，余袅放在床上的手机突然没命地响起来，把她吓了一跳。正在卫生间关着门洗衣服的余袅“噌”地一声拉开门冲出来，把手机按在胸前，对陈一苗讨好笑道，“对不起啊小喵，忘静音了。”说着，拿着手机退回洗手间里，再把门仔细关好。

　　看着一向大大咧咧的余袅小心翼翼的样子，一苗心里有点难受，这几天，宿舍里的几个姐妹对她已经很照顾了，不管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的，唯恐打扰到她，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太任性。还没从愧疚中回过味来，余袅又拉开洗手间的门，小小声地叫她，“小喵，一陶找你。”

　　一苗跑过去接过余袅的手机，“喂，大陶，你找我怎么打到人家翠鸟手机上了？”

　　陈一陶在电话那端数落着，“还好意思说呢，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倒是也得接呀。”

　　陈一苗“啊”了一声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只见屏幕是黑的，按了按开机键也没反应，一边翻出充电器一边跟陈一陶道，“手机没电了嘛。我在忙论文，都没注意。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陈一陶早就习惯被妹妹忽略，也就无所谓地道，“没什么事。跟你说一声，我在火车站呢，我们要过去J市比赛，比赛完了我是回来跟你一起回家，还是直接回去啊？”

　　陈一苗想了想道，“唔，那你直接回家吧。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呢。”

　　“嗯，那行，那我就直接回去。”陈一陶知道一苗这两天压力大，又唠唠叨叨地安慰道，“那论文能多重要，你得多注意身体。我听余袅说你这两天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什么的，真不行到时候被骂一顿也就完了呗，你得学学你哥哥我，天天被教练骂，要跟你似的挨不得，那我可早活不下去了。”

　　陈一苗心里暖暖的，嘴上却不饶人，“谁有你脸皮那么厚啊？刀枪不入的，比防弹衣都管用。行了，我不跟你说了，去忙论文了。你比赛的时候小心点，别那么不要命。”

　　等她挂了电话，见余袅在一旁眼巴巴地问，“一陶又要去比赛了？去哪儿啊？”

　　陈一苗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余袅，“J市体育馆，他们马上就出发。你要去吗？”

　　“当然要去了。那我先走了，不然赶不上车了。”余袅一听，连衣服也不洗了，火烧屁股般地拿了包就往外跑。一苗张口喊她，半个音还在喉咙里没出来，余袅又一阵风地跑了进来，不好意思地指着一苗手里的手机，“我忘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