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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25·辛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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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辰睁开了眼睛,外头的阳光刺得她眼睛有点痛,心悸的感觉还残余着,她又做了那个梦,仿佛昨日重现。
她梦见自己赤着脚走在刺骨的雪地上,寒意不断地涌入心脏,她哆哆嗦嗦进入营房,士兵们用高压水枪冲洗着她的身子,一边嚷嚷着她所听不懂的语言一边往她赤裸的身体上扔消毒粉,火辣辣的感觉让她以为自己在被地狱的火焰焚烧。
惨叫与呻吟从隔壁传来,像是根极细的针,几乎刺穿她的脑海,恐惧,黑暗,如无际的海潮,她只是觉得窒息,空洞的仿佛行尸走肉。
辛辰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回头看向床头的电子表。
公元二零二五年六月二十三日,早晨七点。
半个月前的报纸还摊开在柜子上,大喇喇的《慕德集团蜀国分部首席执行官失踪两个多月》标题十分显眼,她所在一处靠近国境线的村庄里,这里夏天短暂,只有六到九月份,余下便是漫长的被大雪覆盖的冬季。
村里的青年都去类似于元都那样的不夜城打工谋生,这里大多数都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和留守的孩子,卖报纸的的人每天骑着破旧的自行车驶过泥泞的路面,辛辰每次都会买一份,从而得知外界的情况。
她没有装电话,家里只有一台二手电视机,看上去年代已久,画面有时还会出现讨厌的雪花,声音也时断时续,不过在这种卑劣的谎言散布在各大电视台的情况下,电视机显然已是个装饰,它只会把政治流氓们希望的东西展现给所有人,企图让他们以为自己所处于一个完美而和谐的社会。
卖报纸的人已经一个月没有来了,不知道是报社倒闭还是卖报人辞职的原因。
辛辰站在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到外面阳光明媚,各家各户起床洗漱的声音,一切都那么平常,辛辰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拿着皮筋飞快扎起一个简单而精神的马尾辫,这样看上去年纪大了些,至少不像是一个连十八岁都没到的孩子。
镜中显现出她精致的五官,女孩灰色的眼睛就像是一个透明而纯粹的玻璃珠,淡漠而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她的脸庞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却莫名有种违和感。
“阿辰姐姐!”门外有人在敲门,辛辰拿起桌上极其锋利的匕首,塞进口袋,她小心翼翼地把门开了一条缝,看见是隔壁家的小姑娘米纯捧了一碗腌菜和腌萝卜站在她门前。
辛辰这才把门打开,米纯笑嘻嘻地把碗递过来:“这是奶奶说给你的。”
米纯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从小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庄长大,她的父母都在元都打工,却在她六岁的时候因工厂意外爆炸而双双去世,米纯的奶奶对那座城市的人恨之入骨,说那里是吃人的地方,自然是不准米纯随便到外头转转,然而每个小女孩都会对大都市产生莫名的向往。
作为全蜀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元都一直是全国人趋之若鹜的城市,然而愈发繁重的人口和无节制爆炸式的城市扩张使得其犯罪率节节攀升,拉大的贫富差距和分明的阶级对立,对富人来说是天堂的元都,于穷人已经成了地狱。
生活和权利无法得到保障,穷人逐渐流向了城市西北角,他们称那个提供避难的贫民窟为“天使区”,几十年过去,天使区却成为了犯罪的聚集地,即使现在整个国家强制性禁止民用武器,混乱不堪而帮派势力盘踞的天使区也照样流通着大量的非法枪支弹药和毒品,那里就像是一颗越来越大的毒瘤,压在蜀国的心脏部位,不知哪天就会彻底爆炸。
“替我谢谢你的奶奶。”辛辰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却又淡得仿佛即将随风而逝。
米纯忽然歪着脑袋细声细气地问道:“阿辰姐姐,你以后还走吗?”
“走?”辛辰挑起眉毛。
“就是离开这个村子,去像元都那样的大城市……”女孩嗫嚅道。
“可能会吧,这个我也说不准。”
“那阿辰姐姐,如果你走的话,能不能带我一起?”米纯仰起脸,期盼而渴求地望着她,小鹿般湿润的双眸简直叫人不忍拒绝。
“外头很危险。”辛辰说,她忍不住抬起右手,慢慢拂过女孩耳边蓬乱的头发,假装没有注意到她因为失望而皱起的脸颊。
世道变了,几个月前一次恐怖分子对元都高层和CBD区象征着国家经济崛起的芮氏总部大厦的袭击,使得整个国家权力大厦开始动摇,那段日子人心惶惶,无数人开始质疑上位者的集权统治。
在那场浩大的对峙中,手无寸铁的平民却是成了牺牲品。政府以秩序的重建为借口,以元都为代表进驻军队,并在全国实施宵禁,从下午六点半开始,次日六点结束。
就连像这座国境线上的小村庄,也建了个监视点,每天都有人巡逻观察这里有没有人违规——即使只是在做做样子。
两个月前当还奔波在全国各地居无定所的时候,辛辰顺道经过了元都,脏乱冷清的模样甚至让她感觉一下子回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
彼时全面战争结束不久,整个蜀国还处在战后重建时期,而辛辰也刚从蒙达纳经过重重波折才回国。那时元都的街道上也是一个人都没有,这座在一九四一年便被炸成一堆废墟的城市即使重建已初具规模,也没有多少店铺和菜场,物资缺乏得可怕,没有工作的人饿死在街头,整座城市又脏又臭,无数人背井离乡。
“阿辰姐姐,这两天城里来了不少人呢,奶奶叫我离他们远一点。”米纯像是困扰般地说,“还有小黑哥哥,他说那些人很凶悍。”
小黑是一个十六七岁大的少年,因为皮肤黝黑,大家都叫他小黑或者黑子,少年对辛辰的到来非常热情,常常找各种借口来她家送上些水果和大米,故而辛辰对这个男孩有一些印象。
“怎么凶悍了?”
“小黑哥哥说那些人都是秘密警察,身上还配着枪。”米纯回答说,“他们住在村外不远的地方,昨天有一辆卡车送来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小黑哥哥说那辆卡车看上去是军用的。”
军队?秘密警察?
辛辰沉吟一会儿,然后温和地说:“放心吧,这些人都是来帮助我们的,他们只会抓坏人,你们不用担心。”
“是小黑哥哥昨天翘课去偷窥那些城里人的。”米纯皱着眉嘟嚷道。
辛辰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揉了揉女孩的脑袋。
小黑和米纯是村上的一对活宝,少年带着女孩翻墙爬树掏鸟窝,米纯的奶奶为此没少对小黑发过飙,有一次辛辰在外面晾衣服的时候恰好撞见奶奶教训小黑,少年还低着头悄悄对她做鬼脸。
米纯没说几句话便离开了,辛辰反锁好门窗,拉严窗帘,屋子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她打开硕大的登山包,将一套换洗的衣服塞进去,还有各种身份证件以及一打护照、信用卡、零钱,、几张破破烂烂的地图、一块压缩面包还有打火机。
这是她全部的家当了,听米纯的描述,似乎有人正怀着某种目的来到这座极北的小村庄,不管他们究竟打着怎样的算盘,目标是不是她,她都不想引火烧身,让那些人找到自己。
她很快收拾好东西,塞进柜子里,最后再取出一个黑色极薄的皮制手套,戴在左手上,她原本一直掩在薄薄的长袖外套中的左手这才露了出来,却不是普通的肉色的手,而是泛着银白的金属光泽。
手套将她的机械手掩盖住,辛辰抿了抿嘴,甩动了一下手臂,这只胳膊的灵活度比之肉身更甚。
辛辰将匕首插在靴子里,腰带上别着一把GLOCK18,她移开床,露出地面上的活板门,里面放着三个弹夹,一把钥匙,还有几个微型手雷,她把所有东西都取出来塞入包中。
又要离开了,趁着夜色,像往时那般不辞而别,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去向,换上另一个身份,孤独地来,孤独地走,这样的日子好像没有尽头。
辛辰拿起蜀国的地图,在呈斜椭圆形的蜀国地图右上角顶部的标出的红色的点出打了个叉,从地图上放眼望去,整个蜀国之内,八百万平方千米的地方,被她画过密密麻麻的叉已然不计其数,从最南方到北境,从海岛到荒漠,城市到高原,到处都是她走过的足迹。
这次她在这座无名的村庄度过一个半月,已经算是很长的时间。
她向来都是一个人,漂泊不定,行踪成谜。即使在国内外七个银行账户里总共有几近亿的资产,她也依然常常干些最普通的活计,她洗过盘子,当过超市收银员,在建筑工地上干过两个月,甚至做过小学数学老师。
叩叩叩!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辛辰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
外面的人又不耐烦地敲了几下,然后急呼呼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阿辰!阿辰!你在家吗?”是小黑。
辛辰松了口气,她打开门,望着那个满头大汗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的少年:“什么事?”
少年咧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今天要出山去县里买东西,你要跟我一起去吗?我有摩托车。”
“不用了,谢谢。”辛辰婉言拒绝。
“那要我带什么吗?”少年的眼睛闪着光,亮晶晶的,“如果你缺什么生活用品——”
辛辰笑着摇了摇头:“我的东西够用了。”
“哦。”即使皮肤很黑,却依然能看到他的脸颊上冒出了些许红晕,少年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后脑勺,“那个——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辛辰莞尔:“没有的事,我在忙着整理东西。”
“整理东西?要我帮忙吗?”
“只是一点点东西,再加上打扫卫生,”辛辰耸耸肩,“不麻烦你了。”
“好吧。”黑子失望离去,他几乎每天都要经过这里同她搭一会儿话,辛辰生得白白净净,美丽温柔,并且看上去他们年纪相仿,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当然要为这样在大山里难得一见的漂亮姑娘脸红心跳。
辛辰注视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习惯性的微笑从嘴角隐去,那漠然的面孔如此自然,仿佛从未有什么表情在上面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