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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稚子无辜(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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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无非还能记得,那个阳光温暖的下午。
风吹落的梨花落在侯爷府后院的小湖,而身边的人,一袭白衣如故,眉心的那朵莲花,一如入夏,小荷露出尖角,有蜻蜓立上头,那是暖暖的味道。在底心深处,如嗒嗒的马蹄声,轻踏布满青苔的小石子。
“我总是来的太晚。”赵玉白弹去衣上梨花,带着浓浓的疲倦之态,“可是,非儿,从今后,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不会让你再置身危难。”
也许,人生就是如此奇妙。
总以为是山重水复,无路可走,却偏生一朝芳魂寄托他人,堪堪转醒,一幕幕,都让她措手不及,心里何时觉得就算是阿鼻地狱,就算是刀山火海,只要她还不曾屈服,还不曾绝望,眼前的人就会出现。
虽然,就和他说的一样。他总是来晚,晚这么一步。
也许,她很倒霉,遇见赵玉白之后,总是很倒霉。
可她也是幸运的,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堪堪能避免伤害。
所有的事情,都在意料之中。而赵玉白是她这一生的意外。
“其实,我常常在想,不如我拿刀子毁了自己的容。”
两人闲谈了一会儿,宁钦便带着一伙侍卫朝他们走来,一个侍卫手里扶着遍体鳞伤的小双。
无非连忙上前,接过小双,但见这孩子衣服上沾满了鲜血,好端端的一人,此刻就剩下一口气了。想要问的话哽咽在嘴里。那个陶明珠之所以要如此为难小双,还不就是因为她?
且说赵玉白人在此处,四婢自然也是跟来的。
四婢是何等心思巧妙的女子,当即扶过小双,春儿对无非道:“姑娘,我们这就带她下去疗伤。”
宁钦从陶明珠的院子带走小双后,陶明珠便追了出来。
如今,她手里抱着小世子,因为跑的太快,气喘吁吁。
“侯爷!”陶明珠叫道,“侯爷,难道你就不念我们夫妻的情分,连孩儿和你的父子情分都不念惜了吗?!”
宁钦冷哼一声:“父子情分?陶明珠,你妒忌本侯爷新纳的夫人,便对下人滥用私刑。你也是个大家千金,可知自己已经犯了七出之条?!本侯爷这就让人送你回侍郎府!”
陶明珠气极,原本倒是害怕了,不知想到什么,竟脸色大变,指着宁钦道:“你敢?!我皇姑奶奶可是当今太皇太后,我是你说要休便休的吗?!”
此话刚刚说完,一支长箭倏的飞掠过去,正削落陶明珠耳侧的一缕细发。
长箭飞过去的刹那,陶明珠吓的连呼吸都停止了,如今惊吓后,额前冒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这府邸,是我长安候的府邸,这天下,是我宁家的天下!如今看来,的确是我太纵容你们了!”
陶明珠冷汗岑岑,抱着婴儿,蹲在地上,动也不敢动。还是她的奶妈上前,将她堪堪扶下去。
都说这帝王无家事,家事便是天下事。可现在看来,这宁钦似乎更甚。
梨花白的湖边,站着三人。
因为昨晚的事,无非一直不去看宁钦。
而赵玉白很体贴地挡住宁钦的视线,更是拍掌道:“好戏。一出好戏。”
宁钦居然苦笑一声,没有此前面对赵玉白时的唯唯诺诺,也没有任何得意之色。
“舅舅。你一直在看戏。”
“戏里戏外,你怎知我只是在看戏?”
宁钦看了一眼赵玉白身后的人,感叹道:“舅舅,你拥有天涯海角,无拘无束。住最好的房子,喝最好的陈酿,吃最好的佳肴,你已经有这么多东西了,为何不能将她让给我?”
“这个恐怕不行。”赵玉白勾唇,笑开,“非但如此,我还要带走她,就现在。”
宁钦眼底明灭闪烁,闷哼一声,良久才道:“我已经向天下人宣布,我要娶新夫人。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带走她。”
“天下人如何看待你,与我何干?”
无非在想,宁钦小时候一定被赵玉白往死里虐待过。是以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乖乖地放人。恐怕最后那句,还是憋足了气说出来的。赵玉白轻轻松松地带着她离开侯爷府,甚至是楚国的都城。
只是,后来的一路上,无非发现四婢中少了一个——夏。
当天,侯爷府,不,整个京城,一片刀光火海。
先是侯爷休妻之事,闹得深宫中太皇太后命贴身太监亲传口谕,可偏偏有人就是有心为之。
侯爷府有片蹴鞠场,蹴鞠场的西边有根高杆,那天,安睡的孩子尚在梦中,身边的摇篮曲忽然没有了,他听到母亲失声痛哭的叫喊,可那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温暖没有了,冷风从襁褓里浸入。孩子察觉不安,开始哇哇大哭。
在人群鼎沸中,人们只听到侯爷夫人和她表哥的苟且之事。
直到宁钦挽起弓,陶明珠像个疯婆子跪地求饶,人们才听到,百尺竿头,那孩子惊恐的哭声,已经嘶哑。
弓满。
人群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慢!稚子无辜,侯爷你不应该这么做!”
一身红衣,英姿飒爽,而她有一丝鲜血流出的手,正握着那支射出去的箭。
没有任何答复,四周如此安静。宁钦,在军中,在朝野,他说出的话,从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反对。
而忽然传来的刀剑声,拉回了众人的理智。
“报!侯爷,大事不好,杜将军叛变!”
马车行着,还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赵玉白此番真是得偿所愿,因为在他的死皮赖脸的要求下,无非答应他,让他脑袋靠着她的肩膀。
“既然那个杜将军是驻守京畿的,连他都叛变,岂不是没有胜算?”
赵玉白扔了一颗花生米到嘴里,悠闲地说:“真正的皇帝太后早就被宁钦换走了。如今太皇太后要挟的不过是两个易了容的宁钦的手下。至于他们一直韬光养晦的礼部侍郎,如今也按捺不住,一来,是宁钦休妻的激将法起了作用,二来,我给了他一点甜头。”
“你?!”无非往边上一退,结果赵玉白的脑袋就撞倒了马车车壁。
赵玉白故作夸张地指着无非:“非儿,我这脑袋可不止千两黄金。被你砸坏了,你得负责的。”
无非心虚地一笑。赵玉白拉过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脑袋靠在她的腿上,道:“陶明珠是太皇太后安插在宁钦身边的眼线,结果却被宁钦顺藤摸瓜,查出了礼部侍郎。至于那个杜将军。宁钦这小子一心要占你便宜,我是不能留你在他身边一日,是以,给了那礼部侍郎一点甜头,让他以为杜将军真心降他,这才大了胆子,露出了狐狸尾巴。”
赵玉白的声音很好听,听他娓娓道来,无非不由入了神,问道:“可是,礼部侍郎怎么那么轻信了杜将军?”
“那是因为杜将军本来也有不轨之心。”
“那你为什么要用他?又怎么敢用他,万一,他真的……”
“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缺点。杜将军最是贪财,而我又穷的只剩下钱了。再者,我许诺他的高官厚禄,那可不是谁都愿意给的。”
无非心里咯噔一下,直觉有人要倒霉了,果然,赵玉白说:“反正我也不姓宁,那死小子动我的人,不给他一点苦头吃,我心里真是不舒服啊!”
一个被许诺加官进爵的人,却原本就是个心有不轨的人。
宁钦这么大手笔地缴清王氏,岂会安于一隅?就算他偏安长安候府邸,也会有人将他逼上那个位置。
那么,此刻埋下的隐患,哎,将来可不就是让宁钦头大的事儿?
无非心里非但不觉沉重,反而感觉所有的郁结刹那间都消失了。
马车在前行,无非心里乐呵着,看身边的人也觉得不是特别的不顺眼了。见他倦意上脸,合着眼睡着了,索性也就由着他了。又见他口中喃喃有语,她俯下身去听,只听他说:“非儿,就让我靠一会儿。我真的是困极了。”
那张脸苍白的近乎透明,睡着后的人一脸无助。
无非心里格达一声,莫名觉得,这样的表情,这样的人,似曾相识。
马车外传来春儿柔柔的声音:“姑娘,公子说了,等到了沧澜,就带你去见云上城的草原。那里,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