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寻》云思遥

28、命运(下)

　　“你说……什么？”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嗡嗡作响，苏默涵抱着头，苍白的嘴唇不住的颤抖，炽热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她白皙透明的面孔上，泛不出一丝潮红。
　　“我们……”季斯磊本欲脱口而出，却在看到她失魂的脸庞后不自觉的停住，“你先起来。”他扶着她，一同起身，向旁边走去。
　　马路上恢复了最初的车水马龙，刚才那一幕并不惊险的意外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承认之前我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对肖琼事情的不妥当处理让你很没有安全感，但现在的你已经不仅仅是用敏感来形容了，你根本就是心理上有问题。这样的日子让我很厌倦。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你需要冷静，需要去看医生，需要去解决你自身的问题，我也会好好想想应该怎么来面对你。”季斯磊不再把视线投注在她脸上，淡然的开口，心头却不期然的好似被针扎一般。
　　“不是的，你看你现在没事了，我就放了心，以后我们还会跟一开始那样，很开心的啊，我会让你知道，我没有任何的问题，真的没有。”苏默涵呆呆的说话，双目露出恳切的神色。
　　“苏默涵，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清醒？”季斯磊只觉她无可救药，“过了今天，的确一切都会好起来，因为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
　　她怔怔的，她一直都只是在危言耸听吗？
　　脸颊湿湿的，滚烫的似要灼痛她的面孔。“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一直都知道。”她惨然一笑，“我错了，我不应该认为只要告诉你真相，你就会明白我的苦衷，是我错了。”
　　“你没有错，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处理好肖琼的事，我一次次的不遵守对你的承诺，我不能接受一个活在自己想象里的女朋友，是我配不上你，是我辜负你。这样你是不是好受了？”他每一句都像是一柄最尖锐的刀，深深的刺到她最软弱的地方。
　　“好受？”苏默涵喃喃的重复，“是很好受，现在才知道用尽所有力气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是多么的好受。”
　　季斯磊下意识的想要握住她转身离去的手，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刹那生生的缩了回去。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问题，从前他一直在尽力忽略，但现在他明白了，肖琼说得对，他不能一直无视那些问题的存在。他能包容一次，却不能次次包容下去。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她，用这些荒诞的故事欺瞒他的她。
　　看着她从他视线里远去，竟有种无法回头的失落。他还记得珍珠泉上聪敏活泼的她，向他表白时娇柔勇敢的她，叫他王子时甜蜜幸福的她，此时此刻，回忆美好得令他心颤。
　　究竟是什么，使得他们走到这一步？
　　因为肖琼？因为在她心里的神秘人？或者因为他们彼此都在不自觉的要求对方却没有反思过自己的付出？他淡淡的出神。他曾经以为，她是在乎他的，虽然他从来都不能确定在乎的程度。即使从她的博客里看到她心有所属，他也想不去计较，把她留住。当肖琼出现后，他忽然意识到心里有一块地方是空落的，并不是肖琼打动了他，却的的确确是肖琼让他清楚的看到自己内心的不满足。
　　他看着她离开，看着她消失。
　　仿佛自己真正失去了她。
　　苏默涵跟着人群往前走，已经靠近机场，她忽然想起今天也是沈骏回来的日子。原本，他们晚上会有一个快乐的聚会，可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怎么去面对。
　　她背后横空出现一只手，将她牢牢握住，手心里微微震颤。她心口仿佛被击中，蓦然回头，却是——邱昱辰。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邱昱辰。
　　一贯的从容闲适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盯凝她的眼充满令她心惊的严肃与忧伤，但在触及她的神情后，手却松开了几分。“你出了什么事？”
　　她咬紧下嘴唇，不让自己流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邱昱辰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但一股哀伤弥漫他的面孔，叫苏默涵下意识的问了同样的话：“你出了什么事？”
　　他不语，浓眉纠结，复又抓紧她的手腕。“你跟我走。”
　　她紧跟他的脚步。“你要去哪？”
　　“去见亦心。”沉默许久，他艰难的抛出这几个字，“她需要你。”
　　“亦心怎么了？”她的心吊到嗓子眼，直觉不想听到他的话，似乎那紧抿的嘴唇包裹着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他打开车门，把她扶了进去。坐在驾驶位上，他转动车钥匙，点火松离合，一次次的熄火。
　　终于，他放弃，手肘撑在方向盘上，眼睛毫无焦距的落在前方，一字一句地说话，那轻得仿若空气的话却像大石落在她胸口，纠结成她无法喘息的噩梦。
　　“沈骏死了。在美国，在去机场的路上，车祸，当场死亡。”
　　“不——”一声尖锐的叫声自胸腔划破小小的车厢，苏默涵浑身发颤，“不会的，沈骏怎么可能会死，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我求求你，不要骗我，不要骗我。”她一遍一遍的呢喃重复，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下，一颗一颗。
　　邱昱辰情不自禁的伸手，想拭去她的眼泪，却被她一手抓住。“今天沈骏要回来，我们一起去接他，亦心说晚上要请我们一起吃饭，他一定是生气亦心不照顾好自己所以才骗她的，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啊？！”
　　她声嘶力竭的喊出那三句对不对，仿佛耗尽了全部力量，如风中的落叶随时会飘散。邱昱辰伸过手，将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轻声低语：“我本以为你会比我跟亦心冷静，我不知道这件事会这么伤害你。”
　　“他怎么可能死呢？我来的时候，他明明活得好好的啊。”她再也不堪重负，将头埋在他肩窝，双手紧紧攀附他的身体，“他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啊。”
　　邱昱辰有些明白，沉默开来。沈骏出事，他没有往苏默涵的方向想。他知道她的秘密，但他看得比她明白，知道她把自己困在一个局里走不出来，因此他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再生人来看待。自始至终，她与他一样，同样要面对命运的无常。沈骏是他的至交好友，亦心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找她，只是因为她是亦心最信任最依赖的朋友。可她的反应超出他的预计，直觉告诉他，她身上发生了让她不能承受的事情，不仅仅是沈骏的猝死。
　　但他不能问，也许，一旦问出口，他都不能保证结果。
　　“我先送你回去，今天的事情你先暂时对亦心保密。”邱昱辰安抚的轻拍她的肩膀，他没有见过她如此事态的模样，沈骏的事情他痛心，但他同样不希望她从此背上负罪的沉重的十字架。
　　她抽泣的声音渐渐微弱，再看她，已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微微叹息，将她安置在座椅上。他慢慢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紧蹙的秀眉，却在距离一公分的地方停下。
　　有些距离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车子停在了他的公寓门口，取出薄毯给她盖上，邱昱辰独自下车，明晃晃的太阳似千万把刀不仅仅刺痛眼睛，更刺痛心。
　　亦心从来都是一帆风顺的。
　　她的世界在他们刻意的保护下单纯美好，但命运却跟所有人开了一个玩笑。他该怪苏默涵吗？在她哭着对他说的那刻他不是不怪她的，理智告诉他，蝴蝶效应的存在，但感情却告诉他，因为她的执意回归，他最珍爱的妹妹永远的失去了沈骏。
　　他第一次，对前景竟然茫然若失。
　　车里有一阵铃声很轻的飘进他耳朵里，惊扰了他的茫然。邱昱辰猛然转头看她，见苏默涵紧闭的眼缓缓睁开。手机契而不舍的响着，苏默涵敏感而慌乱的眼底流露着不知所措的惊乱。她紧紧的握着手机，却始终按不下通话键。
　　邱昱辰打开车门。“是谁？”其实不用问，他也能感觉到是亦心，但他又担心真是亦心。
　　“是亦心。”她求助的看着他，期望他能告诉她该怎么做。
　　邱昱辰接过她的手机，直接关机。“这段时间，你不要见她，很多事情与你没有关系。”他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生硬。
　　苏默涵别过视线，听任泪水将手背浸湿。
　　“我不想你见她是为你好。”他终究加了一句解释，“我把你送去季斯磊那儿，这些日子，你好好休息。”
　　“我不要。”她直觉的惊叫，邱昱辰惊诧的望着她忧伤绝望的面孔，心里某种顽固的东西在崩塌。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吧。”

　　“斯磊？”眼前清脆的女声唤回沉默的季斯磊，他掩饰的笑笑，问：“苒燕，有什么事吗？”
　　陶苒燕俏皮的眼里带着促狭说：“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才对。神思不属，该不会是怕女朋友知道你是来会我这个旧情人吃醋吧？”
　　提到苏默涵，原本心神不定的季斯磊越加有几分不安。
　　陶苒燕仔细的观察他的神情，笑容顿敛。“我以为你能很好的处理呢，看来，我难得回来，还是要对你退避三尺的好。对了，我记得有人告诉我，你的女朋友很不错，又乖巧又伶俐，我还真想见见她呢。”
　　季斯磊低头，用很轻的声音说：“在接你的路上，我刚刚跟她提出分手。”
　　“什么？”陶苒燕睁大眼，“你该不会要把责任推给我吧？是你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就算她小气一些，你完全可以把她一起带过来，我们又不是见不得人。怎么就闹的这么严重呢？”
　　“你的事情只是导火线，其实之前就埋下很多问题了，我一直认为只要我对她好，很多事情我可以忽略的，结果发现，我做不到。”面对熟悉又陌生的陶苒燕，季斯磊有种想倾诉的欲望，“我看过她的博客才知道这几年来她一直有一个喜欢的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离开了她，她一直都是把我当那个人的替身，我想过不去在乎，可偏偏她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连一点空隙都不能给我，甚至当我问她那个人的存在时，她竟然说那个人就是我，说她是为了挽救我的命来到这个世界的，你说让我怎么去面对她的话？”
　　陶苒燕收起轻松的神情，不觉凝重起来。“听你这么说，问题很严重。有点像心理学上的妄想症。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一个人转变这么大呢？”
　　季斯磊微微低头。“这个我要负一点责任，因为一个同事对我示好，我一直没能给足她安全感，但是，至少我对她从来没有隐瞒，别人要做的事情我不可能完全阻止，只能尽量去回避。”
　　陶苒燕恍然大悟：“明明你错在先还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女孩子嘛，敏感一些是很正常的，倒是你，方式错了只会火上浇油。你啊，一点男子汉气度都没有，你这样的家伙，女性杀手，丢男性的脸面。”
　　季斯磊哭笑不得的说：“你总是强词夺理，真不知道你老公怎么受得了你。”
　　“你这是嫉妒，我会原封不动告诉我老公，他可比你有绅士风度的多。”陶苒燕揶揄着，继而忧心忡忡的说，“快点给你女朋友打电话看看她的情况，别说我没提醒你，如果她的问题真的像你说的这么严重，你一下跟她提出分手很容易让她做出不理智的事情的。”
　　季斯磊眼角一跳，忙拿起手机，按下那熟悉的号码。原以为会传来他熟悉的声音，却没想到是已关机。怔怔的挂断电话，他的心头开始笼罩一层淡淡的隐忧。
　　“怎么了？不接你的电话？”陶苒燕问。
　　季斯磊摇头。“她关机了。”
　　陶苒燕指着他，恨铁不成钢似的说：“你真要当心了，万一出什么事，你后悔都来不及。”
　　“她不会的，她不会让我担心的。”他如是说，同样也是安慰自己。心里却越来越害怕，不断的安慰自己，她会好好的。
　　陶苒燕耸了耸肩，无奈的说：“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是快点找到她比较好，不然你也放不下心。”
　　“还是先找地方把你安顿下来好。”季斯磊压下心底那点挥之不去的担忧和失落，她不是那样脆弱的人，可为什么，总有一种不能形容的失落固执的盘旋在他脑海里不肯离去呢？
　　“随你。”陶苒燕也没有多坚持。
　　妄想症，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阳台上，没有月光的夜晚似乎格外的漆黑，远处的黑夜有种吞噬人心的力量。邱昱辰右手指间停留着一根烟，已燃尽大半。
　　苏默涵断断续续的把事情的缘由与经过大致的诉说，其间，几次哽咽得不能成言。他方才明白，她那般的失控为何。
　　原来命运的无常并不只是针对他的妹妹，也包括她，试图改变命运却终究困在命运里的她。
　　那么，他在局外——还是局中？
　　把她留了下来，一方面他知道事情瞒不了亦心多久，而亦心最依赖的人除了他便是苏默涵；另一方面，是他的担心促使他将她留在身边，害怕接二连三的变故会使得原本一心执着的她不堪重负。
　　其实他是有私心的，只不过，很多时候他能理性的控制而已。
　　一股灼热的疼痛从指间蔓延开来，十指连心。不知不觉烟头燃尽，烙下灼烫的痕迹。他惊醒，转身回里屋，才忽然发现，苏默涵已不见踪影。
　　他的心蓦然一沉。“苏默涵？”他四下张望，听不到半点回音，心中恐惧加深。大力的打开门，大步流星的往下赶，他不知道她会去哪，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对她的了解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深。
　　她用飞蛾扑火的执着执意改变她与季斯磊之间命运的轨迹，却把原本平行线外的他卷进同样的万劫不复里。
　　是万劫不复吗？竟让一贯随性淡漠的他用了如此尖锐的字眼。
　　临要上车，邱昱辰却被莫名的感觉牵引，生生的转过视线，抬头望了望天台。那里，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俯瞰大地，夜风将她的长发吹起，更显纤弱飘忽。
　　苏默涵。
　　他几乎不用看第二眼就已经知道那是她。
　　不敢去想她要做什么，他只是用更快的速度往天台跑，此时方知他不曾真正怪过她，甚至，他的心里有一丝很淡很淡的庆幸，庆幸她的执着让他遇到她。
　　即使最终仍会擦肩而过，至少，他心里不会空落。
　　天台上她的背影落在他的视线里，如同他第一次见她，没有预兆、没有缘由的闯进他的世界，而此时，她孤绝的背影却像是一种离别的姿势。
　　“默默！”他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是深刻的慌张。“你要做什么？”
　　他身上有一种安定的气息，苏默涵有片刻的恍惚，好象那紧紧圈住她的怀抱有着强大的力量，能将不断坠落的她稳稳的接住。
　　“你先放开我。”她最后的理智要求她推开这温暖的怀抱，却无奈邱昱辰不肯松开一丝一毫。“我只是想在最高的地方看一看，我不会想不开。”
　　邱昱辰紧绷的弦稍稍松开，注视她的眼底刹时多了一分坚定的神色。“我不会放开，就算前面是地狱，我也会跟你一起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