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倦》花上

2、第二章：谁见茉莉花

　　封城离京城比较远，需行五日才能到府。去京北有两条路，水路和陆路。水路方便，行船较快，三日便到。念及新婚不易见水，则选了陆路，途经一座千佛山。

　　新娘子没有带贴身丫鬟，加上抬嫁妆的仆人，此行娘家也只有六人。过了千佛山，仆人皆被换走，只许新娘一人到得王府。听掌婚禀报后，邱蓉并无异议，左右后半辈子还不是自己一人在王府里度过，自己不易，何必牵连其他。

　　刚过了千佛山不久，不想一阵大雨袭来，迎亲队伍不得已寻了破庙避雨。翌日雨停，孰料，轿夫却死了三人。死相怪异，多半是被活活勒死。众人吓坏，便匆匆抬着新娘又赶了两日才到得姜王府。

　　姜王家中一母三妻，其母亲先静妃常年卧床不起，妻子各居庭院很少出府。七月十八，辰时，先静妃殁。此时，正是姜府六夫人邱蓉入府拜堂一刻。全府上下节哀，守灵三日。六夫人邱蓉无拜堂，披麻戴孝皆守灵三日。第四日同王府上下一起前去京北府邸安葬先静妃。

　　这日，天气尚好，邱蓉一身白衣，随入葬队伍一同前去京北府邸。自嫁入王府四日，她尚无一刻入睡休息，连自己的宿院在哪也尚不知晓。一连几日的劳累，净白如斯的面颊愈显苍白，眼睛也乌青一片。昏昏沉沉向前走着，她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境，梦醒一切结好。

　　“她就是我们王府里新娶的六夫人呀？长的这般纤瘦娇弱，又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怪不得她一进王府，我们先静妃就没了。我还听说，迎亲途中，路过千佛山死了三位轿夫。这位六夫人怕是有克夫的命啊！”迷迷糊糊听到有一女子在嘻嘻碎嘴，邱蓉精力不佳，也懒得抬头去看是何人对自己这般无礼。

　　“是啊！若真克夫，日后还要怎么伺候王爷？不然让敬管家给她收拾一下花飞阁，让她搬去得了，再打发一两个丫鬟伺候着。日后我们也能清静，以免伺候这样的主子爷让自己也跟着倒霉。”又一女子在旁接话。

　　邱蓉这次听的明白，许是两个丫鬟在议论自己。无心理会，更无力理会，只是静默着低头前行。
　　从姜王府到京北府邸的路程不远，不到一个时辰便到。邱蓉不知王府里是谁在掌管家事，守灵时也未曾见到府中三位夫人，就连去京北府邸入葬先静妃也未见她们，多是丫鬟随从。

　　到了京北府邸，邱蓉就一直默默跟在队伍中，礼葬以后便被人引到了偏房休息。

　　邱蓉在偏房里坐了一会，总觉得胸口闷闷，许是天气闷热原因，不免让她烦躁。起身出门，寻了一处花园乘凉，可喜的是，花园里载满了茉莉花儿。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茉莉花的清香。

　　方才听下人们言，京北府邸都是祭灵所用，很少有人居住。不想，院子里竟然有这么多可人的花儿，顿时让她神清气爽不少，跑到花丛里闻个够。

　　“茉莉天姿如丽人，肌理细腻骨肉匀。众叶薿薿开绿云，小蕊大花气淑贞。”

　　花丛中，突然传来男子吟诗的声音。嗓音低沉有缓，如冬日里的冰冻之声，又如春日里的河水荡漾，直直勾去人的心神。

　　邱蓉听的如痴如醉，轻轻启唇温声接到：“素馨于时亦呈新，蓄香便未甘后尘。独恨雷五虽洁清，珠玑绮索终坐贫。”

　　“美人茉莉花中，如此郁郁寡欢，可是有心事？”

　　突然，方才好听的男子声音从身旁响起，邱蓉惊得后退一步。抬头望见身前站着一名男子，身高足有八尺，挺拔身躯，负手而立。脸庞棱角分明，眼眸乌黑深邃，微抿着双唇。再望一眼，深邃的眼眸却又变得温和，如春日里的湖水。着一身白衣，许是一位前来随葬之人。

　　邱蓉盈盈一礼，歉然道：“方才扰了公子吟诗，还莫见怪。”

　　男子见他这般温雅有礼，却扬唇轻笑。捻了一朵茉莉花抿在邱蓉的左耳上。这般举动，惊得邱蓉向后退了几步。男子见状，笑得更开，低声道：“你可知你比这茉莉花还要美？”

　　“茉莉虽洁清亲和，却不够高洁，公子这般相比是说笑了。”邱蓉垂着眼眸不敢看他。如今她是姜王夫人，若他不是王爷，她需得避之又避。

　　“高洁？果真这花儿不能与美人相比，是我虚言了，美人莫怪。”男子闻言先是一惊，后又美言两句。

　　邱蓉微微点头，望了一眼满园的茉莉花儿，轻声道：“不打扰公子赏花，告辞了。”

　　说罢，邱蓉不等男子开口就轻步退出了花园，只听男子在身后唤道：“美人叫什么名字？我是晋北的大皇子，日后还望有幸与美人一同赏花。”

　　大皇子？他就是没有封王久居在京北府邸的大皇子？今日这么一见，却惊去了她身上仅剩的三分力气。

　　葬礼过后，到了傍晚邱蓉才随队回了王府。一入王府，只感阴森一片寒气逼身。

　　敬管家年过六旬，蹒跚跑来，引她去蝴蝶阁休息。邱蓉跟在管家身后，早已身心疲惫，只觉拐了多处回廊与多处假山才到得蝴蝶阁。

　　邱蓉匆匆瞥了一眼蝴蝶阁的构建，房屋三四处，院中多是丛竹，也算安静。进了门，管家引了两名丫鬟一名仆人在身旁伺候。丫鬟一名唤作爽儿，一名唤作采儿，年龄不大，看着还算机灵。小仆唤作四子，生的精灵，多是干些粗活。

　　邱蓉现下无心顾及，命丫鬟收拾了床铺，和衣匆匆睡下。不想这一睡，翌日下午才昏昏醒来。
　　采儿端了清水为邱蓉梳洗。坐在镜前，发现自己憔悴了几分。眼里又多了忧郁，即便倾国倾城又有何意？

　　“夫人，见您的衣衫都很朴素，不如我去给您取两件鲜艳的衣衫穿上吧！人也显得精神。”采儿为邱蓉梳着秀发在旁提点。

　　“不必，先静妃刚去，需得守丧，不易着的那般艳丽。”邱蓉拢了一缕秀发在耳后，悠悠回她。

　　“是！”采儿继续为她挽发，不多时就挽了一个高高的发鬓，拿了碧色玉钗插在头上。

　　邱蓉左右打量，微蹙了眉头道：“把这玉钗拿了，看着俗气，你去帮我摘朵茉莉花来。”

　　采儿有些犹豫，开口道：“夫人，我看这玉钗美的紧，府里夫人刚进王府时都要带上这碧玉钗，这是王府里的规矩。”

　　采儿这句提点让邱蓉又蹙紧了眉头，“规矩？谁立的规矩？王爷吗？”

　　邱蓉面上有些冰冷，采儿见了不觉有些畏惧，为难道：“规矩是二夫人定的。况且，府上只有花飞阁才有茉莉花。”

　　“二夫人...”邱蓉喃喃一句，摆摆手道：“那就算了，把碧玉钗取下，我不喜戴发饰。”

　　“这...”采儿伸着手，为难地不知如何是好。

　　“取了。”邱蓉厉色一声。

　　“是。”不得以，采儿只好又把邱蓉头上的碧玉钗取下，放回锦盒里。

　　“夫人要穿哪件衣衫？”此时，爽儿拿着几件外衫过来。

　　红黄蓝紫，上面花样各异，虽然都是暗淡色，不免还是艳了些。邱蓉伸手指了一件稍素的乳白色衣衫，衣上只有领口处秀了几多碎花。这样看来，邱蓉却很是喜爱。

　　衣衫穿戴完毕，爽儿又端了饭菜进来。两碟素菜，一碗稀粥，果然如丫鬟说的一般般。

　　王爷不在，王府里也不知谁人当家，自身又带来了不详，那定是不会有好日子过。

　　邱蓉不喜计较，粗茶淡饭一样能够入口。行了少许饭菜，一人在院子里坐了一会。

　　院中翠竹葱茏，盛夏里让人看着舒服。这蝴蝶阁却很是入邱蓉的眼，简单，安静，是她求之不得的。

　　取出诗书看了一会，突然想起昨日在京北府邸的人。那人自称晋北大皇子，之前有听说大皇子常年久病缠身，可昨日见那人却身形健壮，面上并无病色。难道那人在戏言自己？只是那声音，却真真勾了人的心。

　　“夫人在想什么？让奴婢陪您在王府里走走可好？王府里有些地方有些规矩，夫人还需知道。”采儿突然在身旁问话，让邱蓉心下一惊。

　　收了书同她出了蝴蝶阁。此时正是下午，太阳有些烈，采儿取了伞为她撑着。

　　“伞你自己打着吧！我不热，沐浴阳光也算是一件美事。”邱蓉在前悠悠吩咐。

　　“夫人，这可是盛夏，万一您中暑了怎么办？”采儿犹豫着不肯收伞，在身后劝她。

　　“无碍！”邱蓉执意，也不知是否真的不怕热。采儿只好把伞收了。

　　沿着蝴蝶阁门前唯一的石子路向前走去。今日算是看的清楚，王府里干净整洁，柳树花丛栽种有序，定是日日搭理才会显得花树都精神葱郁。王府里的房屋很多，邱蓉抬头望去，红墙黄瓦，楼宇房屋错落有致。

　　院子里很是安静，邱蓉走了很远都不曾遇到一人，也无听到任何声响。这样安静的出奇，让她不免好奇。同样是冷冷清清，却不如她的长音阁多了些许生气。

　　邱蓉一直不曾言语，采儿也默默跟在身后。

　　又走了一会，前面便是一处花园，园中种的多是牡丹花。邱蓉瞥了一眼，那般大富大贵真真让她不喜。

　　“夫人，这处花园名为天香园，园里的牡丹花都是王爷与二夫人亲手种下的。先帝见王爷与二夫人如此恩爱，便赐名天香园。”采儿察言观色，见邱蓉不是很喜，却又清着嗓子解说了一番。

　　闻言，邱蓉只是一笑。彩霞看在眼里，心里多有不满，但也不能开口斥言。

　　穿过天香园便是一座假山，山旁载满了松树，有几株芭蕉立于左旁，让人看了，总觉不为协调。

　　“这芭蕉怎能与松树放在一起？松针坚硬锋利，刺人无比疼痛。芭蕉清脆温润，雨打风吹之时多为悲悯。况且，假山种松树不易人爬行。”邱蓉上前抚摸着芭蕉叶，悠悠开口提醒。

　　“这处假山二夫人很是喜欢，松树也是她命人栽种的。”采儿在身后回话。

　　多次提到二夫人，不免让邱蓉觉出王府里当家之人便是她了，“她是王妃？”

　　“算是。”采儿犹豫一会才回。

　　算是，那就不是。邱蓉绕出芭蕉树下不再问话。跨出这偌大的庭院，眼前突然多了许多房屋，是处庭院。

　　屋侧有座湖，湖旁多处凉亭，亭边载满垂柳，小风吹来，别有一番风雅。

　　抬头望去，院牌上写着几个大字。

　　“醉轩-别洞，好别致的阁名。”邱蓉启口吟出，不免赞道。

　　“这是王爷的宿院，名字很是雅致，乃大皇子所取，王爷也很喜欢。这里的湖名为别洞湖，夏日乘凉却是个好地方。”采儿在身旁说解，面上多是喜色。

　　听到大皇子一名，印在心里的却比王爷深的多。若按昨日茉莉园中男子吟的诗句，倒也是个文雅之人，多能取出这般名字。

　　“我们进去走走吧！”邱蓉很感兴趣，提了摆就进。

　　采儿却一把拉住她，为难道：“夫人，王爷走时便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出醉轩。”

　　邱蓉止步，向院里望了几眼，却看到别洞湖的凉亭里坐着一人，远远看不仔细，着了一袭粉衣，不解道:“为何她能进去？”

　　采儿随她的视线望去，轻声回道：“那是四夫人，得了王爷的允许，一直住在醉轩里。”

　　邱蓉蹙了蹙眉，既然这般，她也不多勉强，转身提摆便走。采儿在旁一路引她前行，在王府里转了大半圈，腿脚有些酸疼，便找了一处花园歇息。

　　花园名为翠竹园，无翠竹，种的都是一些菊花。夏日里的菊花醇香扑鼻。邱蓉很少赏菊，却喜上了园子里的一簇白菊花。

　　采儿见她望着白菊笑弯了眉眼，这么难得一见的笑容真真能勾去人的魂魄，上前问道：“夫人，要不要奴婢帮你摘朵白菊过来？”

　　闻言，邱蓉却止了笑，望了采儿一眼，微蹙了眉头，“你怎可这般残忍？它可是有生命的。”

　　“我...”这句话却吓到了采儿，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邱蓉回了头继续赏菊。此时，白菊旁却多了两只蝴蝶，相依而飞，围着菊花盘旋。如此美景邱蓉喜不自胜，不觉轻吟：“白菊沁人心，蝴蝶双双飞。两坐鸳鸯台，与君长相会。”

　　“若蝴蝶不双飞，还怎么与君长相会？”

　　邱蓉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子声音。许是捏着嗓子唤的，嗓音很是做作。

　　邱蓉转身，先是对上一抹大红，接着就看到一张红润俊俏的脸。淡眉稍弯，一双明亮美目，红润小口正微微张着。身姿婀娜，红衣着身，富贵艳丽。

　　“参见二夫人。”采儿见到来人，立即福身行礼。看神情像是畏惧几分。
　　邱蓉微微福身，淡淡望了一眼美人也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