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艳遇 ...
-
说是艳遇，其实当严梓被人一把拉住，得以幸免在大冬天掉入湖中时，他正穿着纯白衬衫，黑色大衣，中间一件烟灰色V领开衫毛衣——朴素到不能更朴素。
撞到他的人叫周励，算是个专业摄影师。当他正举着长焦镜后退……后退……后退……这不、一不小心便撞到了正在湖边啃着海棠糕发呆的严梓。
“啊！抱歉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我——”
周励心想这回完了，这大冬天的差点把人撞进冰冷的湖里去这要怎么赔礼才好，却发现面前这个……呃，清秀（？）的男子正望着湖面出神。
“海棠糕……”
这下轮到周励傻眼了。海棠糕？？他看看男子，又看看湖面……
“那个……要不我再陪你一块？”
“……算了。”
男子转过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又侧着脑袋仿佛在思考。
“你请我吃点别的吧。”
他抬起头。这回周励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不错，确实是张清秀的脸。干干净净，眉宇温和，透着股书生的文弱感——与这古老的小镇倒是好生般配。
周励脑中突然有了个想法。
“周励。”他伸出手，“周庄的周，鼓励的励。算是个专业摄影师。刚才真是非常抱歉，于是请问……？”
男子抬头直直望着他，数秒后淡淡笑了。
“严梓。严厉的严，木辛梓。”
“……燕子。一定有人这么叫你吧？”
严梓笑笑：“不如说大家都这么叫我。”
“啊、刚才真的很抱歉！这边风景太美，我真是一时大意才……”
“没关系。你不是也拉住了我吗？不然我可就真的掉进去了……那得多冷啊……”
他望向湖面，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湖水的冰冷般抖了抖。
“幸好你拉住了我。你看，你救了我呢。只可惜了那半块海棠糕……”
又是海棠糕！周励再次傻了眼。你是有多喜欢海棠糕？当然他很快便镇定下来。
“呐，燕子。你刚才说可以请你吃点别的，你想吃什么呢？”
周励突然感觉很神奇。他与严梓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能够好似相识已久般自然交谈，是因为对方浑身上下透着的那股温和气场？严梓四下望了望，回头带着略显困扰的表情道：“说实话……这边我是第一次来，不如你替我介绍介绍？”周励终于笑出了声。
“哈哈哈，严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我也是第一次来啊，怎么办？”
两手一摊，作无辜状——当然，右手还举着长焦镜，挺沉。
“怎么办……那只好……两人一起随便走走？”
“两个大男人？在这温柔水乡？”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严梓的瞳孔很黑，直直望来，深不见底。周励凝视着那方深邃，方才脑中的那个念头愈发坚定了。
“好啊，反正都是单身，有美人陪伴，怎会介意？”
严梓又一次淡淡笑着，无视了对方言语中调戏的成分。
这是个隐于江南深处古老的小镇，并不多雪，然而这一年冬天却洋洋洒洒落落了个踏实。周励一觉醒来只觉窗外亮堂得很，拉开窗帘便被雪光蛰了眼——原本青砖玄瓦的小镇一夜之间成了净白世界。未染一丝尘埃。肃寂。出于摄影师的本能，他一个翻身下床穿衣——此等美景怎可放过！然而落地时还是抖了抖——真冷啊……虽开了空调，古镇毕竟是古镇，木窗开着缝，寒风“嘶嘶”而入。他抱着胳膊对自己笑笑。人生嘛，什么体验都得有不是？没错，你看，如此良辰美景，才不枉古镇湖边走一遭，识得美人海棠糕……不对、错了！
那位心心念念惦记着海棠糕的美人此刻正在自己面前，端着热腾腾的豆腐花儿瞅着对岸的古戏台发呆。
方才两人正各怀心事地闲散于湖岸时，严梓忽然道：“说是这条小道尽头有个戏台子，挺古早了。一起去看看？”由于身高，严梓同周励说话时略略仰首，眸子忽闪忽闪的，像……猫？周励看着他，笑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这是周励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可以看着一个早已废弃的戏台如此之久……严梓他在看什么呢？他看的是戏台？亦或是，曾经于戏台上上演过的一幕幕？……
这是个水上戏台。周励对戏曲研究不多，并不熟悉。只是根据已有的拍摄经验来看，这应是个典型的江南戏台，不大，古时或许是祭典用的。习惯使然，他端起相机调整各种参数，从数个角度按下快门……
“严梓，我们来作个交易吧。”
“交易？”
“我请你吃东西，你给我当一天模特儿，如何？”
“……那我岂不是很亏。”
“？”
“我现在只想吃海棠糕而已。”
原以为温顺的猫忽然间狡猾起来。周励在目瞪口呆了几秒钟之后，笑得直不起身来。
“喂、我说、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狡猾的猫没有回答，顽皮地歪歪脑袋，笑着转身走了开去。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严梓，你果然很有趣。
周励望着那个纤细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个深深的弧度。
俗话说得好，沉默即是答应。你没拒绝，那我就当你默认咯？所以在十几分钟后的现在，在严梓望着戏台出神的时候，周励毫不客气地端起相机，不动声色地后退……换角度……调整光圈……
雪花又一次开始在空中细散起舞，飘摇落地。严梓伸出手掌，像个孩子般颇有兴致地看雪花落于掌心，融化的那一瞬间。看够了，又开始看落在外套上的——星星点点，玄衣映灰。
倏地，严梓笑了。与之前淡淡的微笑不同，是一种掩不住幸福的笑容——暖透寒冬。
周励感到了有生以来最后悔的一件事——作为一个摄影师，没能拍下方才那一抹笑容根本就是一种罪恶！但是他绝对没有勇气冲上去对严梓说“再笑一次吧”；也绝对不会承认——刚才自己是因为看呆了所以忘记按下快门……
“看够了。”严梓回头，“天色不早，去找点东西吃？你饿不饿？”
周励随手翻起严梓的帽子给他戴上——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完全没有未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甚至带着宠溺。
“淋一头雪，也不怕着凉。”
“听说臭豆腐干挺有名，去尝尝？”
“没看出来你这是第一次来啊？”
周励发现严梓其实很会笑，只是永远都是淡淡的，看不出笑容里的感情。
古镇真的很小，从头到尾晃一圈也便尽了，无需回头。可严梓还是选择沿着湖边走回去。
“不去别处看看？”周励收起相机。
小镇的夜来得急，才方觉天色昏暗，这会儿各家客栈已开始星星点点红灯挂起，映着夜色，与白天甚是别样风味。
“遇着你之前我在附近随意走了走。逛了店铺，尝了小吃。可我还是喜欢这里——”他指着之前险些被周励撞下湖的地方，“所以我回到这里，正吃着海棠糕……”
“啊那还真是……抱歉啊……”
周励挠挠头。这里确实很美，不然他也不会取景取到差点将人撞下湖。他侧首看严梓——男子依然挂着淡淡的表情望着湖面。周励顺着视线看过去，找不到焦点。方才在戏台前亦是。严梓他，究竟在看什么呢？周励收回视线。严梓穿着黑色外套，一瞬间他产生了错觉，仿佛严梓就那样悄无声息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燕子！”
是“燕子”，不是“严梓”。这句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直接从周励的口中脱口而出。他被自己吓到，难道古镇的夜有着别样的魔力？
“嗯？”眼前的人终于回过神来，“啊抱歉，我经常被朋友说太容易走神……”
周励轻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以为你消失了”这种话，如何说得出口……
“那边、你看，听说夜游小镇很不错哦。”
不远处有个游船码头，虽比不上秦淮画舫的华丽，却是小雅怡人。
“嗯，我也这么听说。不过，先买两团香草饭如何？看上去挺好吃……”
猫样男子眨巴眨巴眼，看着不远处夜灯昏黄的小店铺。周励胸闷了一会儿，又觉欣慰——听说贪吃的猫儿挺好养的？深吸一口气，不自禁浮起笑容。
“走。一碗豆腐花儿两个饭团使一天，这模特儿性价可比真高。”
原是作好了对方炸毛的准备——却失了算。猫儿只是怔了一下，仅那么一下而已，随即恢复了一贯的淡淡微笑。
“吃穷你哦。”
“哟，抬价呢。”周励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我也会。两天——明天再任我使唤一天，随你怎么吃。我还真不信你能吃穷了我。”
严梓抿了抿嘴，淡淡的笑容里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这哪来的地痞流氓啊。”
“是流氓。不是地痞。”
这是周励今天打心眼里最得意的一瞬间——他看到严梓终于笑开了。不是微笑，是笑开声了的那种。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有着不可思议的默契。周励再一次如此觉得。
古镇已完全融入夜色之中。严梓捧着香草饭，闲闲看四周繁星灯火，缓缓后退。岸上依然有行人出入小店，拍照，放孔明灯。周励坐于舱内，打开相机翻看白天的作品。
周励的作品多是没有人物的。相较于无法融入风景之中的商业模特儿，他更喜欢单纯的大自然，不经洗涤。原始。纯粹。当然如果有好的模特儿他并不介意让他们入镜——比如舱外这位。或者该这么说吧，对一名摄影师而言，美好的东西，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它们定格永恒。想到这里周励朝自己笑笑。其实哪有什么永恒呢？珍贵的东西，刻在心底，才会一生一世吧。照片中的严梓立于戏台前，温和的脸型，淡淡的表情，柔软的头发，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再看看舱外那位又开始发呆的美人——略显顽皮的性子……贪吃……天然呆……周励摸着下巴，咧了咧嘴。
“严梓。”
周励出声唤他。
严梓转过身，正一口香草饭含在嘴里，眨眨眼。
“重新来自我介绍一下吧。周励。男。28岁。算是个专业摄影师。喜欢到处旅行，拍美好的东西。你呢？”
垂首。沉默。吞咽。周励亦未作声。自己希望得到什么答复呢？他其实并不清楚。
“严梓。算是个讲故事的吧。喜欢看书，到处乱走，擅长发呆。”
“其实比起‘燕子’，我更喜欢‘阿月’——虽然已经没有人会再这么叫我了。”
夜色中，漆黑的眸子直直望来，晶亮透彻。
那一夜，周励梦见一位面相清秀眉宇温和的男子，立于戏台边的石桥上，对着他微笑。雪花洋洋洒洒，模糊了男子的脸庞。
第二天周励来到彩云堂时严梓已经到了。他看看手表，没有迟到。
“这么早？”“嗯，还想再看看这小镇披雪的样子，可惜，雪都化了。有时天气太好也会变成一件遗憾的事。”严梓笑笑。
周励今天是铁了心打算好好压榨小模特儿一番，抬手“咔嚓”便是一张：“今天你依然归我差使。”理直气壮。严梓看看他，垂下视线开始盘算。
“海棠糕2块；龙须酥1盒；芡实糕2盒；绿豆糕1盒；麦芽糖2份；香草饭团2只；甜米酒1瓶……”
“STOP！”周励用力按了下他的脑袋，哭笑不得，“从没见过如此贪吃的猫啊！”“猫？”严梓仰首，直直看住周励，“贱狗福猫。养猫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哦。”眼神中隐藏着某些无意透露的信息，周励似乎看都懂了，又似乎没有。
彩云堂是个以“传递”为关键词的地方。心情。故事。信息。感情。屋子里挂满了便签。便签上是每一位行者路过的足迹……问过店主允许拍摄后，周励举起相机拍了个尽兴。待他回神，严梓正坐于桌前写着什么。周励将脑袋凑过去，“2013.2.19 严梓。”
“就这么简单？”
“嗯，足够。”
言罢严梓起身，将便签挂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
“周励。”
踏出彩云堂，严梓两天来第一次换了周励的名字。
“十点半的火车，我得走了。”
周励面无表情看着他，忽然垂首。
“……阿月……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复又抬头。周励没有眨眼，他不想放过严梓的任何一个表情。
严梓确实惊愕了。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人这样唤他。
两天来，周励第一次在严梓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姑且可称为“动摇”的情绪。
没有点头亦未摇头。视线交汇中，两人都在寻找答案。
然后严梓笑了。那笑容周励见过——前一天，于那古老的戏台前……
“严梓月。这是我真正的名字。多谢两天来的相伴。回忆，我会珍惜。”
周励望着离去的背影，心中平静竟无一丝波澜……
又一年冬。
周励背着相机再次来到这古老的小镇。
面相清秀的男子正斜倚在湖岸的长亭上垂首看书。
周励伸出手——
“两块海棠糕。当我一天的模特儿好不好？”
男子抬头。
漆黑晶亮的眼眸溢着笑意。
“两块海棠糕怎够。至少再加两个香草饭团吧。”
周励将对方一把拉过——一个深深的拥抱。
“再多加你一碗元宵好了。总之，这回你可不准跑了。”
笑容依然淡淡的。
周励想。
眼里的温度却是与一年前完全不同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艳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