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将台卷二 长夜未明》扶小瑶

13、第 13 章

　　宫变，这事在林祈的概念里虽然匪夷所思，但是如今若水既然提了出来，他也就想起之前在轩辕下落不明时，众位皇子之间确实明争暗斗，对皇位颇为觊觎。
　　难道，如今轩辕已经登基，还有人会妄图抢夺皇位吗？
　　可即便如此，若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若水一句话，他们根本不可能去抓人啊。
　　这边林祈内心心思飞转时，那边轩辕也在沉思。
　　若水对任何事都不会妄自揣测，他既留下这信，便是对信中内容有确凿的证据。
　　但轩辕确实没想到，殷家竟然会意图谋反，而且，信上所言的朝中某人，究竟是谁？
　　想来，若水昨夜在殷府与人动手，定是因为偷听到了此事。
　　说不定，他也看到了那个某人的样子，只是因为不识得那人，所以无法确定。
　　既然如此，那他此时出城，恐怕真的会有危险，今日杰当着众人的面为他告假，密谋宫变之人一定也得知他外出了。
　　糟了！自己只派了数名影卫去保护若水，看来根本未必足够！
　　不管是殷府还是那朝中某人，都定不会让他平安回来！
　　霍地站起身，轩辕面上浮起一丝急切，抬脚就要往外走。
　　林祈急了，忙往前跨了一步，一把拦住了他，「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啊？」
　　「去找他。」沉着脸，轩辕答得很快，没有丝毫犹豫。
　　「皇上，这种时候您怎么能离开皇宫呢！君公子用这简单的言语告诉您这事，一定也是不希望您就此乱了方寸。皇上，您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去查明真相，还有按照君公子所说，尽快劝降殷慕白和夏卓吗？」
　　林祈想，他有些隐约明白为何若水不亲自来告诉轩辕此事了，因为告诉了，轩辕一定不会再让他单独离开。
　　轩辕被林祈说得一怔，脚步也停了下来。
　　林祈顾不上礼数，两手拽着他的胳膊，继续说：「皇上，若君公子所言是真，您现在才是比较危险的那一个啊！君公子给我们提醒，也是希望我们不要坐以待毙，不是吗？」
　　轩辕眉眼间一涌而起的暗潮在这句话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垂下眼眸，眉心微微隆起，那一瞬间林祈似乎觉得他身上透出了一股无助。
　　那种一晃而过的如同错觉般的感觉让林祈怔住了，一霎那，他意识到其实皇上也不过只有十八岁而已。
　　皇上不是神，甚至还不完全算是个大人，可那么多事压在他心里肩上，却连一个舒缓的发泄口都没有。
　　「皇上……」
　　「朕知道。」轩辕突然开口，打断了林祈还想说的话。
　　他转身坐回到椅子上，疲惫地用手撑着脑袋，面上的神色让林祈觉得难过。
　　「林祈，你心中可有足以信任，又可调查此事的官员？年纪不要太大，入宫不足三年为佳。」
　　沉默了半晌，轩辕抬头问道，面色已恢复如常，半点儿古怪的神色都看不到了。
　　那样子，便好似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林祈的幻觉一般。
　　林祈反倒被轩辕的转变怔住了，呆呆地看了他半天，脑子才转过神来，「倒是有一个，黄门郎穆风，皇上可有印象？」
　　轩辕脑子里把有印象的几个黄门郎都过了一遍，最后没有找到穆风的影子，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祈似是猜到他这个反应，也不惊讶，径直道：「穆风是前年文科探花，为人低调，入朝以来不曾与任何官员结党，因此在同门之中并不受欢迎。但是他与臣从小一起长大，臣可为他担保。」
　　「既是你担保之人，朕相信，你去传他来见朕。」
　　「是。」
　　见林祈领了命还踌躇着不离开，轩辕轻叹口气，看着他道：「朕答应你，不会乱来。」
　　「皇上……」林祈感动于轩辕理解他的心思，点了点头，躬身告退：「臣这就去找穆风。」
　　「嗯。」
　　林祈退下后，轩辕把刘生叫进来，将若水的信递了过去。
　　刘生看着慢慢瞪大了眼睛，素来维持着的平静淡漠被这一封信全部打碎了。
　　「皇上，这……」
　　「若水先前在殷府与人动手，怕就是因为此事，林祈向我推荐黄门郎穆风调查此事，你可知道穆风此人？」
　　轩辕神色平静，语气也很平静，仿佛他们是在谈论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这态度让刘生觉得有些不安，皇上这也太过镇静了一点吧？
　　「老奴知道他，和林将军是同届进士，个性沉着稳重，头脑灵活。先帝曾想过要提拔他，但因穆大人出身布衣，所以一直未找到机会。」
　　「如此，就交给他去调查此事，刘生，你派两个影卫保护他，务必不能让他暴露而招致杀身之祸。」
　　「是，老奴明白。」
　　「四弟、六弟那里近日可有消息？」
　　「没有，筑玥、铭齐两位王爷还是如平日一般，筑玥王爷最近甚至日日在宫中歌舞升平，过得逍遥自在。」
　　「白弥、须和的旧部呢？没有起兵谋反吗？」
　　「没有。」
　　轩辕陷入了沉思，若将这些不合理的事全部联系起来，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吩咐线人，不要再专盯四弟、六弟，去盯着他们的心腹。」
　　抬起眼，轩辕神色严肃地下令，刘生怔了一瞬，想明白了道理，点了点头躬身告退。
　　窗外，北风呼呼而过，轩辕抬头看了一眼，正看到片片拇指大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在庭院里的梅树上，很快和那洁白的白梅融到了一处。
　　轩辕想起不久之前，在君山行宫泡温泉时，若水还说要与自己一同赏雪。
　　当时那双氤氲在一片蒸汽中笑得粲然的眼眸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那眼眸中的光芒，此刻却刺得他胸腔隐隐作痛。
　　若水，你一定要平安地回来。

　　若水那日夜里出了兰庭之后，在城门口放飞了一只信鸽，随即一路往涧竹而去。
　　他心中清楚这场宫变已经在所难免，但是他更清楚的是，他如今孑然一身，根本帮不了轩辕什么。
　　次日临近晌午，他到达了小城安陵，奔波了一夜，流云已累得气喘吁吁，他寻了一处安静的客栈落脚，打算吃了午饭稍事休息后再上路。
　　那小店中零散地坐着七、八个客人，店小二见他进门，热情地把他迎到一张空桌前，又转身给他端茶倒水，一边笑问着：「客官要吃点什么？」
　　若水见他肩上挂着的白布巾干干净净，仿佛是新的一般，又一眼瞄到他脚下蹬着双黑靴，心中立时警觉，当下拿起剑，一声不吭转身便走。
　　犀利的风声却从脑后传来，他直觉地矮下身子，一杯热茶从他头顶洒了出去，茶水落地，发出「嘶嘶」的响声，竟是含了剧毒。
　　小店内的那几个客人立时也从桌椅下抽出了武器，大喊着攻了上来。
　　若水心道这帮人来得倒快，手中长剑出鞘，直起身子接下了攻击。
　　其实他这次出城，心中已做好被人一路追杀的准备，想着如此也好，多折损他们一些人马，回头宫变时去攻击轩辕的人就少些。
　　因为想到这点，面对这些杀手，他出手着实不留情面，到了这种节骨眼上再同情敌人，就真是对自己的残忍了。
　　一脚踢飞一个从背后意欲偷袭他的人，若水手中剑鞘扫开一人，蝉翼一出，漫天雨血顿时洒了下来。
　　这批杀手武艺不弱，换了普通人被这样八个人围攻，怕是早被砍成了几段，可惜若水并非凡人，内力速度都在那些人之上，八个人联手，却愣是伤他不得。
　　一剑削去了一人的手臂，他听着那人的惨叫声，手下不停，旋身扬臂，蝉翼闪过一阵寒光，转眼又让两个人断去了单手。
　　「砰」的一声，一人被他一脚正中胸口，撞坏了小店的店门摔了出去，正跌在流云脚下。
　　流云本在吃草，听到声音抬起了头，便仿佛通识人性般，在那人要挣扎着爬起身时马蹄一抬，一脚踩在那人背上，顿时将他踩得闭过气去。
　　若水眼角余光瞄到了这幕，嘴角禁不住勾起一丝笑意，手下气力增加，不一会儿功夫，就把八个杀手全部摆平了。
　　先前那朝他泼毒茶的「店小二」缩在墙角，捂着肚子爬不起身。
　　若水盯着他看了一会，又朝其他伤重的杀手看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那「店小二」见若水一步步走近，吓得脸色惨白，浑身直打哆嗦。
　　若水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这小店原本的主人呢？」
　　「在……在厨房关着，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带着这些人滚出去。」
　　「是是……我们这就滚……」
　　「店小二」说完，连滚带爬地出了店门，其他杀手也都一个个咬着牙离开了，若水看着他们的背影，凤眸中透出凛冽神色。
　　他到底是放过了这些人性命，骨子里，终究无法像那指使他们来杀他的人那般草菅人命。
　　只盼这些人能够吸取教训，不要再来烦他了。
　　思及此，他深吸了口气，转身去厨房放出了真正的店家。
　　那掌柜和小二本来听到外面的打斗声吓得瑟瑟发抖，结果看到若水这样一个俊俏的少年进来都傻了眼。
　　若水不想多解释，也懒得换店家，让他们快点给他弄点吃的，以便继续赶路。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小菜就被端了上来。
　　若水坐在靠近门的桌子边吃饭，突然就听到那正在擦店内血迹的小二激动地叫了起来：「下雪了！」
　　他惊讶地抬起头，果然看到鹅毛大雪从天际缓缓而降，那打着旋儿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遍布了整个世界，仿佛将时间都延缓了。
　　远处，光秃秃的枝头渐渐被白雪覆盖，依稀可以预见整个世界的颜色都将渐渐消失，最后陷入纯粹的雪白。
　　若水想起不久之前他曾在君山对轩辕说，冬日可以一起赏雪，可这今冬的第一场雪，他们却没有机会一同赏了。
　　想到这一点，他顿觉有些不快。
　　在心里将殷贤和那在阁楼中见到的老者痛骂了一边，他才三两口吃完了饭，扔了银子在桌上，对那掌柜说：「近日你们最好先避避风头，免得他们再寻上门，过几日再开店营业吧。」
　　「是，多谢少侠。」
　　若水笑了笑，拿了剑出门，摸摸同样吃饱了的流云，准备继续赶路。
　　却在要翻身上马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流云的右后腿上。
　　那里本来是一片雪白的，现在却因为刚才被流云踩晕的人喷了血上去，而染了一片红色。
　　而真正叫他在意的不是那一片红色，而是红色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之前有人在流云的腿上抹了什么东西。
　　那是粉状物，因为是白色，所以本来粘在流云腿上肉眼无法识别，但是现在被血一染，就变成了异常突出的一团。
　　他不知道是谁抹了什么，但是既然被他发现了，自然就不可能再留着，问店家要来抹布，他将那一团粉连着血迹都擦掉了。
　　朝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在跟踪，若水翻身上了马，继续赶路。

　　第十一章

　　次日傍晚，若水赶到了涧竹。
　　因为担心路上会再遇到杀手，所以他一路未停，日夜兼程地赶路。
　　到涧竹时，流云累得气喘吁吁，若水心疼地摸着它的脖子，入手的汗水让他心里一阵发紧。
　　循着记忆，他去了先前伊云所住的竹林。
　　傍晚的夕阳斜照着竹林，一片红光下，竹子却仍透出碧绿的荧光，一根根笔直地立在眼前，就仿佛是玉石打造的一般。
　　因为昨夜下了一夜大雪，点点白雪积在竹叶上，碧绿的荧光与白色的雪光融在一处，又是另一番风味。
　　伊云的竹屋安静孤独地立在一片空地上，竹屋上也覆着白雪，白雪反着红光，看上去有些凄凉，若水踏在雪上，一步步朝竹林走去。
　　流云在身边「呼呼」喷着气，脚下踩到几根断竹，发出「噼啪」的响声。
　　正要伸手推开竹屋的门，身后传来了一道轻微的脚步声，若水转头，对方逐渐走出了竹林的阴影，看到他，似是非常惊讶。
　　若水认出此人正是那日夜里带他来见伊云的人，当下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兄台果然还留在此处，我正担心遇不到人怎么办呢。」
　　「君公子，您怎么来了？主人离开已有数月了。」
　　「我知道伊兄应该不在，不过还是想来碰碰运气，兄台如何称呼？可有方法联系上伊兄？」
　　「君公子唤我牛四便可，公子请跟我来。」
　　牛四说着，朝若水作了个揖，转身带路。
　　若水记得当日程知府确实曾提过伊云肉庄的主人名叫牛四，就牵着流云跟着他走。
　　两人出了竹林，到了集市上，很快回到了伊云肉庄。
　　从后门进入肉庄，牛四给流云备了吃的，自己拎着牛肉和酒，带着若水上了二楼。
　　二楼的墙上挂着几把大小不一的菜刀，置着简单的家具，看起来应该是牛四平日里住的地方。
　　牛四将牛肉和酒放在桌子上，点起灯，看着若水道：「君公子似是从远处而来，大冬天的，先喝点酒吃点肉取暖吧。」
　　若水一听这话激动得很，他这一天一夜赶路下来，确实又冷又饿，此刻看到肉便如同看到了救世主。
　　「真是好肉！」夹了一大块牛肉吃下，若水惊呼一句。
　　牛四被他的反应逗笑，又给他倒上了酒，笑着说：「君公子再尝尝这酒，是我家主人亲自酿的。」
　　若水闻言用力点头，喝了一大口酒，又是一阵赞不绝口。
　　牛四给自己也倒上酒，看着若水笑了会，开口道：「君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主人离开之后曾来过信，他如今人应该是在北方，君公子若要寻他，我可以想办法联络。」
　　若水又大吃了几口，这才停下筷子，笑着点头道：「确实是遇到了一些麻烦，我认识的江湖朋友不多，想来想去，这件事只有伊兄能帮我。牛兄若是能找到他，便帮我送一封信给他吧。」
　　「没问题，主人认君公子这个朋友，一定会帮你。」牛四说着，走到柜子边取了纸笔出来，递给若水。
　　若水得意地笑了笑，接过纸笔开始写信，牛四低着头喝酒，并不去看他写些什么。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若水才写完了信，他放下笔，将信纸折好，递给牛四。
　　牛四朝他点了点头，把信纸塞进一个信封，封了口，「君公子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出发去寻主人。」
　　「如此，有劳牛兄了。」
　　「君公子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交代了这件事，若水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本来路上就一直在担心遇不上人怎么办，这下牛四愿意帮他去寻伊云，实在是解决了他一个大麻烦。
　　两人愉快地就着酒吃肉聊天，若水也算是给自己和流云休息的时间。
　　「对了，牛兄，你可知道这次兰庭派来的御医们住在何处？」
　　「都住在程知府府上。」
　　「涧竹的瘟疫疫情如何了？」
　　「数日前就已经控制住了，近日病人都陆续开始恢复，千医老者说不出三日，便可根除疫情了。」
　　「老者也住在程知府那？」
　　「是的，他昨日还来过肉庄，向我问起主人。」
　　听了这话，若水欣慰地点了点头，果然傅老也是惦记着伊云的，就是不知道伊云现在怎么样了，找着席青了没有。
　　「伊兄来的信上怎么说？他可有找到故人？」
　　越想对这件事越好奇，若水决定直接问问牛四，怎么说牛四都是唯一可能的知情者。
　　果然，提起此事，牛四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激动，「果然君公子你也牵挂着这事，主人说他找到席大侠了。」
　　「真的？太好了，那他们和好了吗？」
　　若水激动地往前凑了一些，只等着牛四说出肯定的答案，然后他好大声欢呼。
　　「这点主人倒是没说，不过主人现在应该和席大侠在一块。」
　　这个答案虽然比不上预期，不过已经让若水觉得特别开心，心里随之而起的雀跃简直比自己有什么喜事时还明显。
　　伊云能够找到席青，而且和他重新开始的话就真的太好了。
　　想来，这些年席青一定也思考了不少，只是不知道他那木讷的性子，看到伊云重新出现时会是什么反应。
　　这样想着，若水嘴角的笑容禁不住越勾越大，他心情愉悦，甚至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出来时心里压着的沉重的包袱。
　　对面牛四也是一个劲傻笑，心里是真的为主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