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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白花的两封家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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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贺总管听得这话,先是怔了一怔,方带着几分揶揄之意笑道:“表小姐说话的口气还真是……陛下是须得听了赵家人的意思才得行动的?”
隋幼卿顿时恨不得能抽自己一耳光子。
叫你牙尖嘴利!少说一句难不成会胃溃疡么?要胁迫这老奸巨猾的混蛋,也不须将皇帝牵扯进来啊!还提什么卖宅子!
皇帝那可是个会爆炸的烫手山芋啊。但凡一句话说得不小心了,便有人能寻摸出你对他有什么不敬之意不臣之心,好好扣你一脸罪过!
嘴贱这毛病,是该改改了。虽然不能嘴贱是何其痛苦……
然而现在还不是痛定思痛的忏悔时刻,隋幼卿只能咬了咬牙,道:“贺老人怕是想多了?陛下来东岳城中,定要接见本地士绅的。这见面的地方,也该安静优美,且是个清白去处才成。我家兄长不过是推荐了柳家的园子,怎么……就叫您理会成了赵家支使得动真龙天子这般该杀头的意思呢?”
“如是,那咱们还需要谢谢表公子的抬爱咯?”那贺老人的声音,十足十叫人想扣他一脸硫酸。
“抬爱……我兄长还配不上叫贺老人用这样的词。”隋幼卿道:“是陛下的念头,否则谁能请动?要说抬爱,也是陛下抬爱!只是啊,无论是我兄长,还是陛下本人,甚至舅舅舅母一家,都不知道这东岳城里柳家看宅子的,已然连饭都不舍得给不付钱的人吃那么一顿了。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该先修书与舅舅舅母,叫他们从牙缝里刮下些银两,送到这边儿,先养肥了除了带话什么事儿都不会做的婢子下人们,再请些京城中的嬷嬷来好生调,教一番,免得在陛下面前露一股子小家儿气,丢了人呢!”
“表小姐若是愿意,那自是再好没有。”
这回答实在是出了隋幼卿的设想。难道一个把宅子弄成这样的主管不怕她告状?可转念一想,她也便明白了些许——这贺总管能在这柳家宅子里当老大,那自然是极得柳柔亦她爹信任了。且莫说他很可能将自己的信给偷换掉,便是不换,他多半也会和老主子抱怨这表小姐拿个鸡毛当令箭,实实难以伺候。
她真要是表小姐,那哪儿还能和舅舅家的“忠仆”势不两立了。
“时候不早了,”那贺老人悠声慢语道:“表小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没有?”
“没有。”隋幼卿咬牙道:“不过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个和鸟儿没甚分别的蠢货出现在我跟前,贺总管,你看着办。我想,这样眼底下连尊卑都分不清的,便是找了宫中的嬷嬷来教,怕也是朽木一段,雕不得。”
“不过是个小婢子罢了。表小姐何不大人大量饶了她?”
隋幼卿恨得咬牙,道:“非得我闹到舅舅舅母那边儿才成?”
“表小姐好不晓事。”那贺老人却道:“我既然不叫她走,定有我的因由。难不成表小姐也要赶我走不成?”
“……你,我自然是赶不动。”隋幼卿冷笑:“不过贺‘总管’你自觉自己算得上晓事么?”
“表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隋幼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笑道:“今儿晚上我会写信与舅舅舅母,希望贺总管明儿个会派人替我去送——明说了吧,我就是要那婢子从这宅子里头出去,却不会有半句提你的不是。贺总管大可私拆了我的信看,也可以扣下,更或是替我写一封假的送去京城。只是我这表小姐,与舅母的关系,却比与舅舅要近些。贺总管烦请自己思量!”
院子中须臾无声,终于,那贺总管道:“表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没有意思。贺总管请吧,你一个男人,在女眷的院落里呆着,不合适。”隋幼卿说罢,自己去掩了门,闩好。然后背靠着那木门,沉沉出了一口气。
这是她出宫以来第二次扯着虎皮吓人。上一次,她是吓唬柳老太婆,这一次,换成吓唬一个下人了。
说真的,吓唬柳老太婆的时候她还有点儿心虚,到底惹毛了柳老太婆,她很可能就死得漂亮了。但是这次吓唬老贺……她是有恃无恐的。
过了一阵子,有人来敲门,是婢子来送笔墨纸砚的。这却是换了个人了。
想来老贺至少会看了她的信再做计较。这就够了。
隋幼卿将那婢子哄了出去,自己研了墨,提笔的第一行,却是“母亲大人”。
她当然是思索了才决意这样做的。柳柔亦的身份虽然是个秘密,可到底不能瞒过多久去。这贺老人便住在宅子中,这宅子中只有自己一个“外人”,所有的眼光都是瞄着自己的。
这贺老头儿已然让她极为愤怒了,不弄得他崩溃,她这么多年的奸妃是白当的?她就要在信中显示出自己实是柳家“某位”小姐的身份来,就要这贺老头儿偷看,就要让“父亲”再也不信任他!
老贺敢送纸笔来,便是有意要和她斗到底,而不是想狗急跳墙了。这样才好……隋幼卿还是个小不点儿不懂事的时候就最最最喜欢看皇上微服私访,在狗官面前亮明身份的桥段了。如今,她也很是期待老贺知道自己是柳家小姐之后会有什么想法……
她怕让柳老太婆闹到皇后那里去,对这东岳城中的老贺,她却是全然不担心。除了皇后和她以及赵家的几个人,全国人民都以为这柳贵嫔是被隋丽妃害的呢!老贺便是知道她真实身份,也没可能去找皇后举报。
这信,她写了一封,又原样抄了一封。第二日,却只将第一封交给了那贺总管。
当日中午,她的饭菜便发生了质的变化……隋幼卿看着那将食盒中的七碟子八碗一个个摆开的婢子,曼声问道:“昨儿那来送菜的呢?”
“贺总管已然将她打发出去了。”这婢子忙放下手中的活,恭恭敬敬站直了,应答道:“她瞎了眼,敢同表小姐不敬,贺总管特意同婢子们说了要多尊重表小姐您的。”
这才叫识时务。隋幼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倒也是我多事了。既然柳家穷,我断断没有一个人吃这样多东西的道理——烦请这位姐姐去替我请贺总管再来一趟。”
那婢子有些惊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忙忙低头,道:“是了。表小姐稍等——可是这饭菜冷了便不好吃,您还是先用些吧。婢子马上就去请贺总管!”
隋幼卿笑道:“你是个乖觉的人儿。”
那婢子出门时,是将门小心掩好的。
贺总管这次来的飞快,倒像是脚被火烧着一般。待他赶到,在院子中尚不曾喘过气,便道:“表……表小姐有何吩咐?”
“这样多的饭菜,实在奢靡浪费。”隋幼卿道:“老人是为了柳家好,我看得出。往后我的饭菜,您还是多挂挂心同厨房里讲一声,不用这样多了。一只鸡,我也能吃个五天的。”
外头的声音顿时尴尬,道:“小的真不知道他们敢这样慢待表小姐!小的是错听了下人们胡言,以为表小姐难为他们才……”
“总管听人一句话就信我是难为他们?”隋幼卿道:“大抵是我不好,太过娇贵,我以为处处都该有个主人下人分别,便容不下耍脸色与我的人。却原来……在这里,讲这点儿分别就叫难为?”
外头传来了响亮的两声耳光,想是那贺总管自抽了两下:“表小姐莫说了,皆是小的们的错!”
“今儿个来送菜的婢子,规矩就不错。想来底子都是好的,只是贺总管对他们过于宽容了才致如此。往后总管还需多提点些。陛下真若是驾幸这园子,身边自然是带着宫娥伺候,可你们说不定也有个机会面圣的,如何能掉了链子呢。”
“是是,表小姐说的是!”那老贺在外头应得差点漂了嘴。
“我身子不好,也管不得什么。依我看,贺总管的威信是高的很的,这次迎驾,若是果然能圆满,我也须得向舅舅表您一功……”隋幼卿说话时带着笑。她知道贺总管看不到她神情,然而人说话时,带着什么表情,口音中便有什么味儿。这也是她在后宫里头学来的一招——那时她还是个谁都能一抬手碾死的宝林,而同为宝林的另一个女娃儿受了皇后的呵责,说话带上了哭腔,却硬要别嘴说自己没哭……
皇后当下便说了这番话,然后叫太监将这小宝林的脸抬起来,见她果然面带泪痕,便放缓了语气安慰几句。
彼时她还是“隋宝林”,站在那里听着这一出戏,别的没学会,单学会这装高兴就要笑出来,装难过便要苦着脸,说话才有“味儿”的道理了。
果然,这带着“味儿”的话,换回了贺老人不再那般生硬尴尬的回复:“表小姐莫要这样说!您不责怪小的,小的已然万分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