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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奸妃的习惯动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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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崭新的“柳婕妤”像条死鱼一样躺了一整天加一整夜。除了吃了几口粥,莅临了一次净房外啥都没干。
当然,这是旁人看来。
事实上,隋幼卿是真没闲着。她玩命地回忆着韩婕妤的死之前之后的事儿——她的记性虽然不是太好,但也不是太差的吧?再说韩婕妤也是她进宫以来印象颇深的一个女人,她只要不是智障,大概也不会忘了她是怎么死的……
现在看来,死法还是一样——被皇帝迁怒活活杖死。然而,但是,不过,她怎么记得,皇帝迁怒韩婕妤的原因并不是“隋幼卿把柳柔亦给推到水里去了”呢?
事实上,她压根不记得,更不觉得自己会把柳柔亦往水里推。
因为,把人推到水里这一招,绝大多数情况都不好使。
首先,动静大——你见过谁掉水里不扑腾不喊救命的?是啊,宫里是有那么几处偏僻的地方,可偏僻得没人来的地方也没有可以把人淹死的水面啊。宫里那么多女人,闲着没事干的就爱走走转转,很不幸,以太液池为首的宫内广大河湖池塘都在中选的第一目标集团里。在这种地方杀人,人家随便一嗓子能喊来半个团的人围观啊。至于水井……你见过谁没事干往僻静之处的水井边跑!宫里又不是穷得没有镜子……
其次,犯罪时间长——淹死是不会一下致命的,从呛昏过去,到窒息,再死亡……这个漫长的过程,完全可以提供一次对“夜长梦多”的生动解释。只要这位受害者还没死透了,都还有挽救的可能性!万一有个好心人路过,把她捞起来,再救活了,你就等着被指责为缺乏人性没有道德的社会败类吧。
第三,风险大——既然对方要很久才能确定死透了,你作为施害者总不能把她往水里一推就跑吧!你要相信,就算在宫里,也不是每个人都穿着钗钿礼衣到处乱晃的。如果对方的衣服轻便,那也还是有很大可能从水里狗刨上来的。然而问题在于,你站在水边,受害者在水里,持续时间还这么长……万一被人发现了你总不能说在观摩受害者游泳吧?!就算你不亲自下手,总也得派个信得过的太监宫女去吧?可是!世间都没有不透风的墙,宫中更不可能有!
综上所述,把人推到水里这一招,实在是……伤害低,耗蓝高,还要读条的苦逼技能啊。她隋幼卿又没傻,怎么会干这种事儿。
那么,松玉所说的,隋幼卿害得柳柔亦掉进水里,难不成是她柳柔亦在宫内救火的储水缸里养了金鱼,爬上去喂鱼的时候被隋幼卿搬走了梯子吗……
这个笑话光是想起来就很冷了。
但是这至少证明了一点:这宫中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和从前她所经历的不完全一样了。
换句话说,现在所有人的未来,很可能都归于一张白纸——只不过,如今的柳柔亦有的是一张加厚铜板纸,而自己……看上去怎么都很像五毛钱一大包的那种餐巾纸罢了。
虽然看起来很悲惨,但是被送进碎纸机之后,不一样都是纸片儿么。
隋幼卿现在所怀念的只有原本那具属于她的妩媚妖娆的身体而已……至于妃嫔的地位,那都是挂在竹竿上的老鼠笼子,提一把,就上去了,踢一脚,也就下去了。
她能从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宝林当上丽妃,如今自然也能从婕妤爬上华妃。
不过是要小心点儿罢了。
然而隋幼卿是没想到,隔天,柳柔亦居然来了。
她居然来了……听到松玉通报之后,她基本是傻在了榻上。
“要不……婢子去同她说,您身子不曾大好,不见客?”松玉见状,贴心地建议道。
隋幼卿羊癫疯般地摇头。她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人家也不是个傻子,虽然没有经过重生的一出,但莫名其妙穿越到宿敌身上之后,肯定也还是怀疑宿敌的魂魄跑到了自己身上。
这话偏又不能直说。事涉鬼神,最是禁忌,所以……柳柔亦就自己来探动静了。
隋幼卿当然不愿意被她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柳柔亦可不是她,会不会直接捏个由头弄死她那还真说不准——毕竟,逆袭成功的人,最害怕自己被别人逆袭一道,下手必然分外狠啊。
如果是原装正版的柳柔亦,现在会做什么?
“请她进来吧。”隋幼卿终于止住摇头,道:“客气些,别……叫她觉得我记恨。”
从前柳柔亦对她便是这幅唯唯诺诺,既不敢怒,又不敢言的样子。她不敢保证模仿地十足十像,但像个七八成,或许还没有问题。
当然,能不能通过柳柔亦原主的审核,那就另当别论了。大不了……
正想着,外头环佩叮当,一个美人儿飘了进来——只不过,对于隋幼卿来说,这张脸的熟悉程度,叫她有一种“成了精的镜子正向我们走来”的错觉。
“妹妹的身子可好了些?”“隋丽妃”在榻边寻了个地方坐下,微微侧了头,笑道。
隋幼卿垂下眼眉,她自问没这么“打心眼儿里”妩媚地对待过柳柔亦……事实上,从在宫中看到她的第一刻,她就深深后悔没有学习浓硫酸的制法带到古代来。对于这个把她的一生都搅合了的神级搅屎棍……她能忍住直接将其掐死的冲动都很不容易了。
所以,她应该……
“好,好多了。”她的手被“隋丽妃”握住,于是她轻轻一挣,却立刻不动了。仿佛是反感,却又不敢反感的样子。
“这样么。”隋丽妃靠得离她更近些,似是细细端详她的面容,道:“看来面容还有些憔悴呢。”
隋幼卿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尽量做出“很有些怕却故作平静”的模样来:“姐姐,我只是身子不适,没什么大碍的……不劳姐姐挂心了。”
榻前不挂镜子,她不知道自己和从前的柳柔亦比有多少相像之处,只看着“隋丽妃”眉心微微一松,却又原样挂上了明晃晃的“姐姐好为你担心哟”牌子。
尼玛啊她原装的隋丽妃什么时候这么恶心过!
虽然对于别的宫妃,丽妃还是能姐姐妹妹好一套客气话的,可是!面对柳婕妤,那还是算了吧。
隋幼卿明明记得从前自己看到柳婕妤都是能绕道则绕道……
这朵白花真是伪装都没有敬业精神——是了,如果她以为现在在她身体里头的不是隋幼卿,那么是不是就会放松警惕,以为自己不用再装了呢?
敌人的大意,就是最好的机会!
这么想着,隋幼卿出了一口气。虽然声音不大,可与她近在咫尺的“隋丽妃”,如何会听不到?
“怎么?妹妹……”
“只是身子不好……怪不舒坦的。”“柳柔亦”微微垂头,低声答,心脏却跳得疯狂。
“这样么?我那里有好药……”
“不必,不必。”隋幼卿连忙推辞。且不说婕妤位的妃嫔不缺药,就是缺药,她也不敢要这位“隋丽妃”给的——虽然她认为柳柔亦此时已经不会十分怀疑她就是隋氏本人了,可也难说这女人会抱着弄死一个安全一分的思想……
“你这……是嫌弃做姐姐的么?”
……我敢嫌弃么?
隋幼卿一边摇头,一边望着她,眼中尽是惶恐。
她对这一次表演还算是有些信心的。柳柔亦从前就是这般模样,永远是娇娇怯怯的一副模样,不敢主动和任何人争斗……
果然,她面前的“隋丽妃”将信将疑地“哦”过一声,微微挑起娥眉,道:“那么,妹妹有什么要的,尽可来我这里讨要……”
“……多谢姐姐了。”
看着“隋丽妃”出去,隋幼卿方舒了一口气,瘫在榻上。松玉看在眼中,忙上前几步,给她背后塞了一只软肘枕,才道:“这贱妇当真讨厌。”
“是啊,当真讨厌。”隋幼卿抬手,揉了揉额头。
“您……”松玉却怔了一下。
“怎么?”
“您是头疼么?”
“……不是。”
“这动作倒有些像那……”松玉不说那人名字,只使眼儿往外一瞥。
隋幼卿却是猛地一寒颤——她差点儿忘了,那些不经意的动作,虽然她自己不会意识到,可日日夜夜和柳柔亦在一起的松玉,却分明看在眼里。
自己那一揉,怕是得尽了隋丽妃的神韵……
“像她?”眉尖一蹙,她幽幽一叹,摇摇头,道:“你是不曾见过另一个人。”
“什么人?”松玉奇道。
“那个动作,她……也是向别人学来的。”脸上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微笑,她低声道:“我……并不是学她。大抵是像那个人吧。”
松玉眨了眨眼睛,道:“是宫外头的人?”
隋幼卿垂了头,一副陷入回忆中不可自拔的模样:“……是。”
“是男子吗?”
“……”她不回答,只一双含情带愁的眼睛望着这婢子。
只要她没有先天愚型症,看到这神情就该明白了!
“莫再提了。”见松玉那恍然却又犹疑的神情,隋幼卿又是长长一声叹息,这一声把她从上辈子起能调动的白花细胞都用光了:“前尘种种,不过是往事罢了。都已然是进宫的人了,谁得到,谁得不到,又有什么要紧呢。”
“您今日真的很怪……”松玉皱了眉,道:“从前,您是从不说这样的话的。”
是么,看来这小白花还挺能瞒……隋幼卿摇摇头,接着伤春悲秋:“我只是看到她来,想了些……她从前,何曾来过我这里?你不觉得,她今儿的行动,也古怪得很么?”
松玉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她以往恨不得您从宫里头消失,便是给皇后问安时遇上了,也从来不正眼瞧您呢。”
“所以,她今儿当真古怪呀。”隋幼卿突然压低声音,有些忧心般道:“我总觉得,她来,那是不怀好意的!在宫外时,她也曾对我好过,之后就……”
“之后她害了您吗?!”
“若不是她,我何苦要进这地方!”字字血,声声泪,这句话却是出自隋幼卿真心。只是那个“她”,说的是柳柔亦。
隋幼卿进宫,有一小半是家里头的意思,更多的,却是她不甘败给柳柔亦的愤恨……她以为,柳柔亦要的只是如意郎君,那么自己做了妃子,日后一定能压她一头。便是日子过得其实艰难无比,只要看着柳柔亦恼恨又无处发泄,她也就能高兴了。
可是,她真没想到,柳柔亦也跟着进了宫……
松玉一副吃惊神色,道:“婢子还不知您与她有过这般纠葛。”
“我从前没有说过,今后也不会再说。可你是我贴身的人儿。”隋幼卿道:“你能……不同别人讲么?我不愿叫人知道我同那贱妇从前的种种恩怨,到底如今都是伺候陛下的人……”
“还是您大度……那么,您可想到那贱妇要用什么手段对付咱们?”
隋幼卿愁绪绵绵地摇了摇头:“正是不知,她实在太奇怪了,仿佛不能用从前的法子去揣度她了呢。今儿看来,她像是怀疑我什么,可又……似乎没从前那么讨厌我。”
“她还好意思讨厌您吗?韩婕妤都被她害死了!”松玉声音不大,可面上全是愤恨。
……柳柔亦到底是怎么教婢子的?难道她连韩婕妤到底干了什么都不让这贴身的松玉知道?
隋幼卿便摇了头:“害死之类的话,你再也莫说了!韩婕妤……是陛下下令杖责的,她自己福薄……”
“您就是太心软!明明您可以求陛下彻查……她那样冒犯您,您都可以……”
心软?心软这个词同柳柔亦没有关系,同她隋幼卿也没有关系,真不知道这蠢透了的婢子怎么想的!这一辈子韩婕妤是怎么死掉的她不甚清楚,可上辈子……
上辈子,她做隋幼卿的时候,韩婕妤是柳柔亦给害死的!
那也是这样的深秋季节,她借着“柳柔亦身子弱,这些炭烧制之时便掺了药,焚烧时可有香气祛除内寒”为由,将一篓子香炭送到了柳柔亦这边儿。
皇帝也是内宫里长大的,那些个鬼蜮伎俩,便是没有亲眼见过,也是听说过的。他怎会听不到传闻说柳婕妤与隋丽妃不睦,又岂能许妃嫔私自赠送不经检验的东西?于是便叫了司药同司饎将那炭验过,确认不会有任何毛病了,才往柳婕妤宫中送。
当然,炭是没有毛病,可烧出的暖烟遇着柳婕妤殿中熏的香,会不会让“体弱”的柳婕妤出点儿事,那就难说了。
可是那炭一送过去,刚点了一天,柳婕妤便病倒了。
炭从隋丽妃那里送出去的时候还是好的,隋丽妃自己也用着这炭,如何会有问题?那定是送炭的人做了手脚。
送炭的不是别人,正是韩婕妤宫中的宫女流光。这流光也是倒霉得紧,她去尚食局司药司取韩婕妤沐浴时用的药料,恰好便碰着司药司与司饎司验完了那炭,想着两位婕妤住得近,便叫她一并取回了。
流光将药先送回了自家婕妤那儿,又忙忙地去柳婕妤这边儿送炭,这炭从司药司出去,到柳婕妤生病,只经了流光和柳婕妤身边宫女窕儿的手。
问题定然出在这两人身上——若皇帝觉得是流光做手脚,那么背后的指使者大抵便是韩婕妤,若柳婕妤为韩婕妤洗脱,那么牺牲的就是她自己的宫女窕儿。
隋幼卿自然不知道柳婕妤同皇帝说了什么,只知道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将韩婕妤这般“虎狼妇人”活活杖死。
要知道,这一次柳柔亦病得都快死了,皇帝也只是赐了那几十宫杖,是韩婕妤自己没挺过去,可上一次,那是明说了打死啊!皇帝是有多生气才能做这样的决定?韩婕妤到底也是与他有过几番云雨,甚至还一度得宠的女人呢!
反正隋幼卿是不敢相信柳柔亦会说韩婕妤的好话。
而柳柔亦为什么会整死韩婕妤?那多半是因为韩婕妤将宫外她娘家送进来的一支精巧云雀钗子送了她隋丽妃的缘故。
两边儿倒的人,哪边儿都讨不到好!
想到这事儿,隋幼卿便忍不住想冷笑,可当着松玉的面,她决计不能表现出对“柳柔亦”本人的不喜:“心软……心软。也就只有你,懂我真真的心思了。在宫中,谁的心,都要硬起来啊……”
她将这话音说得尽可能婉转——不装不知道,一装吓一跳。白花牌肉麻术,人人都值得拥有!
松玉那个表情啊,那个受宠若惊啊,那个感激涕零啊,就差没跪在地上啪啪啪磕头,说婢子这一辈子生死跟着您了……
“可是,你要答应我。”她尽量用温柔又忧愁的眼光,望着松玉,道:“不管咱们说什么,都不讲给旁人知道!若旁人知道我下不了狠手,便是人人可欺我辱我……”
“婢子定然不说!”松玉的神色激昂得仿佛马上要为国捐躯的军士:“您待婢子好,婢子知道!”
隋幼卿也是双目含泪,主仆二人握着手,却是各有心思。
松玉大概是感动于主子的赏识与知遇,可隋幼卿看着这张放在现代一定还在上初中的脸蛋儿,想的却是……
作为一个成年女性,对付生活在古代,不经世事程度还远高于旁人的一只萝莉,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让她觉得自己有了比成年人还高的智商。以及,被主子赏识并引为知己后,那种必然会产生的,叫做“友谊”的错觉。
当初的柳柔亦,不也用这个法子收服了松玉么?否则松玉如何就会对她忠心到这般地步——韩婕妤死了,她都不为这位主人的“好友”流泪,反倒觉得这一条被葬送的人命不过是一次简单的“冒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