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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白花的两败俱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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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不可怕,可怕的是昏了再醒来你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隋幼卿醒来时,已然躺在了一顶帐子中。这帐子是天青色的,看材料,仿佛是云纱。
是谁救了她?她的胸口,伤处仍然有灼烫的疼痛,可这一间屋子却荫蔽清凉得很……
从床帐被褥推断,这人家,该还算是有些闲钱的。事儿也就奇怪了,有闲钱的人如何会去乱葬岗子?便是他们的下人过去,也不会随便带个一身是血看上去马上就要翘辫子了的姑娘回主人家啊。
再退一步,就算下人们把她带回来了……也不可能放在这种房间里头对不对?
隋幼卿表示这件事情很奇怪。她很想见见这家家主。身为一个绝对不单纯的女人,她必须怀疑这种反常背后有问题啊!
她没有等太久,一个必须的角色就出现了——嗯,一个婢女。
婢女是悄悄进来的,将地上一盆水端起便要出去。隋幼卿便知晓,这房子里头之所以凉爽,多半也是之前放了冰,让冰慢慢化水的缘故了。
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那婢女便停下脚步,放了水盆,急急转回身,掀了帘幕看她。见她睁眼了,忙道:“您可醒了?您稍后一阵子,婢子去叫公子。”
隋幼卿听得“公子”二字,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正她是虚弱的,只要露出感恩的微笑就够了……
只是她心里仍在翻滚——尼玛哪儿来的公子呀?这好好的公子没事儿干去乱葬岗子上转悠什么啊?
婢子飞也似地走了,隋幼卿这才突然想到松玉。她跌倒闭了眼睛之后……松玉的声音突然没了,他们也把松玉杀掉了么?
如果松玉死了……她紧紧咬住牙,强忍着不哭出来。柳柔亦进宫前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可这样的事为什么要连累松玉……难不成,这就是所谓跟错了主人活该你倒霉么?
宫中,一个宫女或者一个太监的命,比一张纸还薄,比蝼蚁还低贱!可她知道,死了的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是这半年以来,日日陪着她伴着她,一心一意为了她好的松玉啊。
被皇后这样抹掉的,不是一个名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梅枝死了,她没有这样的感觉,可松玉死了……她却觉得心疼得不想说话。
人到底是人啊,再怎么能对旁人下狠心,也还是会怜悯一路追随自己的人。
隋幼卿咬紧了牙。如果说作为丽妃的死,教给了她对敌人一定要小心谨慎的话,那么作为柳贵嫔的这次死里逃生,则告诉了她一个更可怕的真理——敌人永远是敌人,但朋友,未必永远是朋友。
大抵是因为动了气,她只觉胸前伤口疼得厉害,眼面前又是一阵子黑。可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个做鬼都忘不掉的男人的声音。
“柳……柳贵嫔。”
隋幼卿悚然睁眼,掀开床帘,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赵唯贞又是哪个?!
“怎……怎么是你?”她以为自己会惊叫,不过,出口的声音却细若蚊鸣。
“是微臣。”赵唯贞的脸色发青,眼眶底下是浓浓的黑眼圈,一副几天没睡了的样子:“贵嫔可算醒来了。”
“你……你救了我?”隋幼卿已然分不清自己心下是酸甜苦辣,她说出的语句,都带着颤。
“不是微臣……是一对去乱葬岗子上哭他们早夭女儿的老夫妇。”赵唯贞道:“微臣只是特意去寻您……刚好就……”
“你找我做什么?”隋幼卿听得这一出,心意难免激荡。她早就不知道如何面对赵唯贞了——隋幼卿心里,赵唯贞是负心的未婚夫,却也是她深深在乎的人,可现在,她是柳柔亦啊。
“……”赵唯贞默然片刻,道:“丽妃她……殁了。”
隋幼卿大骇:“什么?”
“皇后说,丽妃妒恨柳贵嫔,派人假借皇后的名义骗您去了冷宫,半路上竟将您与松玉杀害,还将您的尸身运出宫外丢弃……”赵唯贞唇角上挑,似是要维持一个礼貌的笑容,可是他的眼中分明是要落下泪来:“皇后赐死了她,她的尸骨……她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你告诉我,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隋幼卿摇了摇头,道:“先别与我说……别……”
她到这一刻才算是明白了赵唯贞说了些什么——皇后派人杀了“柳贵嫔”,然后假借柳贵嫔与隋丽妃有隙,将事情推到丽妃头上,然后赐死了丽妃……
真好的谋划,是不是?
她原本还以为皇后是在算计她呢,没想到,这却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饶是柳白花本人多能伏低做小,面对皇后的赐死,她也是无计可施的啊!更何况,皇后一定会将事情禀明皇帝!皇帝在这件事儿上,要么是皇后的同谋,要么就是完全不知情。他若是皇后的同谋,自然不会拦着皇后干掉“丽妃”,若是不知情呢,得知一个不得宠的妃子醋意发作,这样罔顾国法,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宠妃,皇帝又岂会不怒,岂会回护丽妃?
丽妃是必死的。
隋幼卿当然想看柳白花吃瘪,可是一想到柳白花就这么挂了,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要形容这种感觉的话,简直就像——你预谋了很久要复仇,等到你开始着手实施你的复仇计划,却发现仇人出门采蘑菇的时候被天降陨石雨砸死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去找我的尸骨……你该不知道我还活着。”她道。
虽然心里头也想着不该和赵唯贞说这个,可话到嘴边,她实在禁不住要问一声。
“我想,万一……”赵唯贞道:“果然你还活着。你能不能告诉我,事情,不是他们说的这样!幼卿她是再也不会醒来了,可是,我信她……我还想给她一个清白,至少在我心中,她是清白的……”
“好痴情好无用的郎君。”隋幼卿低声道:“你……这样喜欢隋幼卿么?”
赵唯贞看着她,很久,终于点了头,道:“是。虽然上天作弄,我和她,没那个缘分,可她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我的爱妻。不管她嫁给了谁……我终究是,把她当做……”
“这样谈论皇帝的女人是死罪。”隋幼卿心中一动,难免有些酸涩,她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再说,单是你知道她和我的‘死’没关系,那又如何?别人不知道,别人不相信……”
“她真的没害你,是不是?”赵唯贞急切地问道。
隋幼卿默然良久,她垂下了眼帘,终于点了点头:“皇后。是皇后。”
“皇后害了你,借着她和你不和的由头,栽赃于她……”赵唯贞的声音慢慢低下去,仿佛是自言自语。
“是。”隋幼卿道:“我谢谢你救了我。只是,柳柔亦也应该是个死人了,帮不得你什么。”
赵唯贞一句话都不说,仿佛根本没听到她讲了什么。他的目光发直,嘴唇抿得发青,从颌线上看,他还紧紧咬着牙齿,仿佛不这般,便再也无法克制他的愤怒一样。
很久很久,他才道:“你养伤吧。这里是赵家的别宅,没人会来……”
然后,他不等她的回答,便站起身,径自走了出去。
隋幼卿看着他背影,微微有些出神。
她有些搞不清赵唯贞到底是怎样的心意了。
她与赵唯贞有婚约,后来赵家悔婚,想聘赵夫人的侄女柳柔亦为媳。这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儿,她不可能记错的。甚至,连婢女们告诉她赵唯贞与柳柔亦很是投契时,那一刻她的心碎,她都记得分明。
如非如此,她也不会决然到愤而入宫。
可是,这样看,赵唯贞却似乎……是喜欢隋幼卿?
到底是哪里来的喜欢呢。他们两个,见了也不过四五次面,说过的话,未及二十句。没有什么海誓山盟,连表白都不曾有过……如果说她喜欢赵唯贞,那也不过是因为,在这个女人的婚姻只能由父母做主的时候,在她面前一向温雅有礼,面目也生得清俊好看的赵唯贞,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对象了。
虽然这样解释下来,她对赵唯贞的感情倒更像是占有欲。可占有欲这东西,和喜欢这东西,在大部分场合都是很难分开的。如果不喜欢,哪儿会想着霸占这男人的一辈子呢。
那么赵唯贞呢。男人注定有三妻四妾的权利,他何必一心挂念着隋幼卿?而且,这样看来,他的喜欢和痴情,竟似是一点儿也不少于她的。
他喜欢的是什么?是得不到,还是已失去,或者是,喜欢那个重情重义,被父母棒打鸳鸯却依然痴情地等着一个不会回来的女人的,他自己呢……
人世间的情爱,真是一件叫人猜揣不透的东西。若两个人能对对方好,且不必费心分析彼此的动机,那便已然是好缘分了。
只可惜,这样的好缘分,她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