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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微火 ...

  •   眼见秋深,落叶纷纷。自玄凌登基后他便吩咐了人在仪元殿后修了座小园子,也方便他整日里对着奏折厌了好有个散心的去处,便似此时,玄凌只一侧首,便可见外头积了层黄叶,因玄凌除了几个定时再不许宫人擅入,也没有人去扫。

      玄凌搁下笔,起身欲要往外走,虽则他已经尽量小心不弄出什么响动,可周奕菏本就是午后小憩一番,轻易便被惊醒。听见屏风后衣料窸窣,玄凌心知周奕菏是不打算再睡了,索性调转了步伐往隔断后面去,果然周奕菏正坐在榻上穿靴,玄凌便伸手把搭在屏风上的外袍给勾下来,等周奕菏穿完了靴子再递过去,在周奕菏穿衣时还不忘帮他对准了袖筒。

      这样伺候人的活计他做的并不如何熟练,却极是自然冲淡。他重生后疑心病本就更重,御书房里伺候的宫人都是只在外头候着的,再加上周奕菏虽然惯爱享受,却是个有洁癖的,等闲不许外人近身,更是叫玄凌近来习惯了自己动手。

      这些天总被玄凌召进宫来伴驾,周奕菏倒也不大在乎这些细枝末节,自西北归来后他倒好似真的死了一遭般,真正读通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心中几桩夙愿一一了结,竟豁达的有些过了,便是被玄凌这九五之尊服侍,也不过随口道了句谢,还不忘调侃一句“受宠若惊”。

      玄凌闻言也不过一笑置之,只道,“既如此,皇叔便不要一入宫便寻个清凉处睡下,也该实在看几本奏折好替凌分忧才是。”

      这下周奕菏再不接话了,有些东西,他虽早已身在其中,却总是懒得搭理。横竖如今心下再无挂怀,又何必委屈了自己去周旋,再说,谁都知道梁王一贯是个恃才放旷的任性脾气不是?

      玄凌也不在这话题上再做纠缠,他叫他进宫来本也不是为了把这人彻底绑上自己的船又或者榨干他精力好为自己赚个清闲的,那本意朴素单纯的他自己都有些羞于启齿——他不过想同他多些相处罢了。多看上几眼,多交谈几句,就能让他心下欢喜,甚至有时候就想着只这样一直下去也是好的,可到底还是,人心不足。

      “凌正打算去殿后走走,皇叔可要同去?”说话间玄凌挑起绺睡散了落下的发丝塞回周奕菏冠内,又替他紧了紧发簪。

      为了迁就玄凌身高,周奕菏微微侧弯了腰。“恭敬不如从命。”

      殿外松柏长盛,此时尤是郁郁青青,旁的树木却都落了大半叶子,没了被宫人细心修剪出的如云叶冠,便只剩寥落分错的枝干四下里支棱着,乍看上去有些突兀。见周奕菏停步仰首望着那秃了的枝桠,玄凌回身道,“这树是难看了些,这几日就该被移走的,待我回殿在吩咐下吧。”

      周奕菏一愣,倒是笑了,“其实也不必如此,看着倒也别有番意趣,平日里只见匠人修剪出来枝叶团团,也只有此时才能看见真正的风骨如何。天下到底没有四时不变长盛不衰的景色,便是移去了也不代表就没有了,又何苦自欺欺人。”

      “也就皇叔敢在我面前说这样丧气话。”玄凌摇了摇头,“在这宫室里又有什么不是自欺欺人的呢,便是这菊花,虽然应时,也未必就能脱去了媚俗气,还不是供人赏玩的,既如此,我这般俗人自然更爱看花团锦簇。”

      周奕菏目光随玄凌话语一刀两侧盆盆秋菊上,或白或青,或大如盘,盈盈擎出,也的确只剩下了“漂亮”二字,他点点头,“倒是我庸人自扰了,合该谢谢小玄凌把我点醒,免得我再去钻这牛角尖。”

      “皇叔这一口一个谢字反显得人生分了。”玄凌撂下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突然凑近了周奕菏,抬手将落在他发顶的一片黄叶拈下,一瞬间呼吸相闻,竟叫周奕菏没来由有些心悸。

      周奕菏目光静静从玄凌面上划过,还是这样苍白的脸色,连唇色都是浅浅的,总显得气血不足,可一双眼却有熠熠神采,睫毛长而密,眉毛的形状锋利如刀,带出十分英气,再上面是饱满的额头。少年的神色是柔和的,唇角虽未挑起,却仿佛含了笑意——温雅里不减倨傲的面相。

      太近了。这张面孔离得太近了。

      这叫他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某个荒唐的夜晚。

      似乎不知何时,他们彼此间的距离就突然缩减至斯。

      明明他是对旁人同自己间距离最最敏感的一个人,究竟是无所觉,还是在放纵?!

      他突然想起那一日同朱成瑞的对话。

      ——“若你不小心轻薄了谁去,那人非但不见十分恼怒,反而对你越发亲近,这是为何?”

      ——“那她定然是欢喜极了你。”

      心中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说……欢喜……?!怎么可能?!简直荒唐!!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周奕菏其实并不想如何深究。只为此刻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让他本能的感觉危险,让他不由想要后退。他有些涩然的发问,语调却仍是一贯的儇佻懒散,“小玄凌,你最近似乎……对我格外亲厚啊?”

      玄凌正把玩着那篇有幸同周奕菏的发丝亲密接触的黄叶,闻言垂下头,很快又抬起来,定定的望着周奕菏眼,嘴角的笑意不见了,只是勉强维持一个弧度,这是一朵苦笑。他目光深幽若潭,几可吸人魂魄,“皇叔你应该也知道,我有一段时间很……恨你,可是你凯旋路上的死讯吓到我了,我没想过你会死,我总觉得你强大的像是永生不死一样,这样大逆不道的人怎么能就这样消无声息的、轻而易举的就死了呢?那几天我总做梦,梦见你小时候教我读书习武,每回进宫都不忘了给我带些礼物,梦见你救过我的命,你真的吓到我了。”

      “即便你回来了,平平安安的,我也还是觉得后怕,总想把你招进来看一眼,怕你会不会已经死了呢?你要是死了,什么旧账都只能罢了,这可不行,你要好好活着,咱们再来算这一笔一笔的账,不是吗?”

      这番话都不是假的,玄凌说着也觉得自己委屈,声音也越发低哑下去,原本的三分做戏也成了十分真意。周奕菏听着心下也有些发鲠,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是暗骂自己,都想得什么混账玩意儿!竟然把那种龌龊心思往玄凌的身上安!然后便在心上又给朱成瑞好好地记上了一笔。

      周奕菏最后叹了声,一只手在玄凌肩上用力按了按,这问题到此为止。

      而玄凌又最后的看了一眼那片落叶,其实叶子黄了也是很好看的,没那么张扬,多几分古旧,黄色层层晕染,深浅渐变。然后随手便将它撇下了。

      ####

      皇后晋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按皇上授意整治宫内“认干亲结菜户”的风气,认干亲者免除职务,入永巷三月,结菜户者充入罪籍。这处罚不可谓不重,宜修并不知道皇上何以对此行径深恶痛绝,也无意深究,她只知道这是自己获封后的第一件差事,务必要做的干脆利落,显出自己的好来。况且认干亲结菜户的风俗自前朝而起,沿俗至今,一旦查出,势必牵连甚广,如此一来既能叫她立威施恩,又方便她安插人手。

      新上任的皇后干活儿干的很愉快。

      如此一来宫中许多位置便都空出来了,时下又没到采选宫女的时候,所幸新帝登基不过一年余,后宫尚不算大,这才没出什么乱子。亦是因此,许多心思活络本领不俗的宫人都有了出头的机会,自然各显神通。

      譬如此时,太后宫中新提拔的两名女官正面带恭敬地向竹息姑姑行礼,一曰“明霞”、一曰“灿锦。”竹息待她们行过礼后便行色匆匆地回颐宁宫正殿服侍太后了,而她未曾看见,灿锦望着她远去的方向,眼里瞬间翻涌万般怨毒,顷刻间又悉数按下不表。

      竹息一入寝殿便见太后正蹙眉靠坐在美人榻上,厚厚的锦被将她的下半身整个掩住,愈发衬得她单薄如纸。只一眼竹息便知道这是太后的腿病又犯了,若没有早年废后和玉厄夫人作孽,太后的身体何至如斯,竟是养也养不好了!一想起那两个女人,竹息便恨得胸口生疼,又更加的心疼她的主子。

      竹息又唤人添了个暖炉过来,这才进去行礼。太后不等她行全了礼便叫她起来,之后便再不说话,只是目光游离,似乎在想着些什么。良久后,陡然开口道,“竹息,你说我把玄清接进宫里来养如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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