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经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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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暖了，有俗语说是春困秋乏，此话不假，玄凌这几日便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毕竟以前没这个毛病，朱成璧也很是重视，太医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道“春夏之交阳气生发侵袭入体殿下受用不得”云云，其实不过是惯用的敷衍之词——将病者身体说差上十分，一来显得自己本事又可免去久治不愈之责。
然而朱成璧思及早前玄凌苦练以致在初春之时竟是中了暑，却是深信之余，又有些子黯然，只在之后对玄凌更加体贴，倒是弄得多少年未和生母亲近、不过维持着面子上太平的玄凌很是不适应。
对于自己的精神不济，玄凌只归于心绪不佳。任是谁能由死还生拨转时间，都会在狂喜之余生出些狂妄，自认天命所归，满腔抱负只待大展拳脚一番指点江山覆雨翻云。然而纵使满脑子的峥嵘锋锐，现实里却根本放不开手脚，一个年岁尚未足的皇子自己能做到的，实在太少。虽然再三告诫自己隐忍按捺规行矩步，到底还是觉得好生憋屈。
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所能依靠的不过是母妃亲族以及……梁王周奕菏，只有也只能依仗此二者，自己方可由鱼化龙登顶天下，玄凌倒也没如何消沉。笑话，真要就此一蹶不振那他上辈子就已经废了，还有如今什么事儿，况且如今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时间紧得很，焉知此生便能活过四十有三否？
玄凌一早就知道，生在帝王家，尊严这东西从来都没你想象的那么贵重，便是最最轻狂血气方刚时候他也记得只把屈辱先尽数记下，只要以后记得一一讨还边算找回了面子，遑论现下——原来他都这么老了。
他也不过是悲愤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更不甘心一如前世般如一尊傀儡样被推上龙椅。至少该做些什么的，好歹也证明自己确实是重活一遭。于是他拉拢了顾家君子玉，然后顺理成章的，顾珣之将他引荐与自己所拜的大儒，再与其同门师兄弟一一结交。此时皇子的身份倒还有用，只要你做足姿态折节下交，无论寒士还是高门，都乐意领你的情。然后以此为起点，一点点扩大自己在贡生中的影响力，拉拢值得拉拢的，圆滑世故精于算计而胸无峰壑者可为幕僚，身份贵重少年俊才可平辈相交，如顾珣一般真正心忧天下者则将是日后他玄凌改革时的股肱之臣！
当然，能这般顺利，也少不了朱成璧的帮忙。玄凌一开始也没想着能瞒住她，只明明白白向她摊开了说。朱成璧虽是女中巾帼，到底也只是在宫闱中厮杀，缺了那么一份眼力，只是听着自家儿子指点江山，蓦然便生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来，又见玄凌所为不是什么大动作，更是只有顺着儿子的了。
其实玄凌倒不是不想搞出些大动静来——皇帝的身体已经见不好了，对朝堂权势的掌控也不及之前，如今留心了的玄凌自然可以注意到。然而在一众大臣眼中，今上还是春秋鼎盛，没得早早站队的道理，便是放了皇帝不大好的消息出去，得利的也更可能是玄洵那厮。
日子就在他筹谋算计里松松散散的淌过去，玄凌几乎是在掰着手指算隆庆帝的死期了。莫惊讶他如此凉薄，饶是上辈子他也没有为皇帝之死难过多少，更多的也不过是兴奋着终于坐上皇位又愤懑着竟不能独掌乾坤——他却没想过当时若真叫他来拿主意，又哪里能应付得了那纷乱的朝局。
大抵皇帝都很难承认自己有错吧。
而叫玄凌挂心的却还有另外一件事儿，正是关于朱家姐妹的。前生他先娶了庶妹宜修，开始时喜她温柔娴雅，又觉二人身世上很有些同病相怜之处，倒也相好过一段，也曾以镯立誓“愿如此镯朝夕相见”，承诺待其生下皇长子便擢立为皇后。奈何宜修有孕时召其母亲以及姐姐柔则入宫相伴，太液池畔柔则一舞惊鸿，就此迷了眼入了心，玄凌眼里心里便再没有旁人，不顾柔则已有婚约在身，力排众议迎为纯元皇后，三年椒房独宠，一朝难产殡天，死前只求立宜修为继后，玄凌无有不应。又十年，难产真相被骤然揭开，皇后杀了皇后！竟是宜修深恨嫡姐夺走自己的一切，方才暗下毒手。
在玄凌心里，只有朱柔则才是自己的妻子，唯一的妻子。于是他给她的封号里有一个“元”字。天下最贵重之字莫过于“元”，“元”者，万物之始也。他不愿给她半点委屈，于是就将她捧到她所能达到的最高的位子上去，而这一世，他希望她不仅仅是他的挚爱，还是他的最初——再简单些说，那便是他不愿再娶宜修了。
其实宜修……他未必就全不在意，她是温婉的娴静的，她也曾为他的画题上一笔字，也曾为他的心事调出了欢宜香，她还曾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那是他第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至死都没有一个名字。也因为这些，他晓得她在后宫所下的毒手却假作不知，便是最后，若非心底里还存了一点旧日情谊，单凭太后的一席话又哪里能左右他的决定？还有他身死后所见，她的悲痛欲绝、万念俱灰。可就如华妃，如端妃，不是不谦怜，却都无法动摇他铁石般冷酷的理智。他不愿为宜修可能会伤了柔则的一个可能冒险，甚至会为了对宜修的怜惜而感到深深的罪恶感——他竟对这害了菀菀的罪女仍抱持心意！
自始至终，能叫他色授魂与的到底只有一个朱柔则。他自己也清楚，柔则是他第一个深爱的女子，她在他最美好的年华里离开了他的生命，却又被他深植在了时间里。在他心里柔则永远都那么的美，而像极了柔则的甄夫人已经苍老了，可即使认识到了自己对于柔则的美化甚至于神化，他却依旧无法停止自己在无限的追思中一再的重复这行径，尤其是在现实里诸般不如意之时，纯洁无暇的柔则便是他莽莽暗夜里唯一的慰藉。
一声深爱说了几十年，自然便成了执念。
他就这样决定了。却不知道如何跟朱成璧开口。
连着几天傍晚用膳时，玄凌都在旁敲侧击的问话，用词也越来越不委婉，玄凌不信朱成璧会听不明白，可她面色却一直淡淡的。
直到这一日，她终于道，“凌儿你也知道的，你的婚事不可随便。我近来相看，齐家的姑娘倒是个好的，温和端庄，模样也俊俏的紧，齐家在军中威势甚重，能得此姻亲，对你也是个助力，我已去求了。”
玄凌倒不惊奇，前世亦是这般，齐月宾原就是伴他最久的妃嫔，病怏怏的几乎是个透明人儿，因她身体这般差原也有自己的原因——她捧了那碗被皇后下了堕胎药的安胎药去了华妃那里时，他也是知道的，而她被华妃灌下红花时他并未阻止，他极少数想起她的时候，心里也是很有些怜惜的。但他还是做惊讶状，“母妃，我以为……我以为我的王妃会是朱家的女儿……”
朱成璧笑了笑，眼里却有些阴翳一掠而过，“齐家的女儿，你父皇那里肯叫他做正妃呢？待得再过几天，我娘家人进宫时会把家里的小女儿宜修也带来，到时候，你可以偷偷的看一看。”
玄凌蹙了蹙眉，“可是娘，朱家的小女儿……似乎是庶出的？”
朱成璧手顿了顿，淡淡道，“宜修的心性平和，眼界开阔，治家看账本儿什么的俱都擅长，虽是庶出的倒比她姐姐更适合做凌儿的正妻，为娘的也是好好看过的，断不会委屈了我儿。”
玄凌隐约见她面色不渝，似是在压抑不满，心里一个猜测便浮上来，“可终究是庶出，若压了嫡出的齐家小姐一头，岂不惹人诟病？”
“这倒也无妨，只叫她二人先是一样地位，待的宜修生下子嗣再升了他的分位便是。”
玄凌张了张口，再思及心里那猜测，终是沉默了。只是觉得心里像梗着些什么，抛不开放不下，只是堵得紧，惹得人好生恶心。
再抬眼时，眼里所见金碧辉煌也俱都似蒙了一层灰翳。
呵，好一个朱家！
好一个几代下来都只能靠女人庇荫过活的朱家。一边支持他玄凌夺嫡，一边又怕他失败了连累自己摔的太惨，竟又把嫡女定给了那一向中立的抚远大将军家，而母妃即使不喜也不至于与娘家生分，母亲不说以自己当时也想不到……还真是打得左右逢源好算盘！只是他算计的完美，却也要看他玄凌愿不愿意配合。
一旦搀和进了夺嫡之争，还想着左右逢源本就不现实，可他偏还只愿意拿一个庶女出来充当与玄凌间的纽带，这就是犯了玄凌的忌了。他玄凌最恨便是人看他不起，此番虽然不可能叫他对心中的仙女儿朱柔则有何成见，却是确确实实叫其对朱家不喜了。
再思及万一当年自己想到了这层关系，依自己睚眦必报的性子会如何待朱宜修，玄凌的心里那对宜修的一点怜惜竟是又浮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经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