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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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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他们在江南定居。
门前一涓细流,隔岸栽下的是西湖边带回的白柳,柳枝依依垂在河岸,一圈圈涟漪逗弄着水下锦鱼。
隔篱是丛丛野花,偶然也有被随手抛下种子的兰花从中顽强生长而出,亭亭在风中立着,却又被路过的野兔给盯了。子墨为此着恼过一阵,羽冥便干脆将野兔当家兔喂了,又将那野兰花改栽在子墨窗下。
院内晒着些药草,药框里同样摆着些杂书,翻得有些旧了,同药草一起晒太阳。羽冥也曾试图向子墨学过些药理,苦于背那些个劳什子医术,终于不了了之,被嘲笑了好一阵子,那些医经也就只得在这种时候才能出来见见太阳。
羽冥私心里希望过得热闹,又不肯打破两人世界,便养了两只猫,并许多雏鸡。这些个雏鸡长大后便换一批,总之要小巧的毛绒绒的,方便他随时捧着一个跑去子墨面前,然后一大一小一起卖萌求投食。
偶尔这种孩子气的趣味会让子墨哭笑不得,只得手边有什么吃食都随手喂了,打发走这个大无赖。
羽冥琴技绝佳,却不常动那些乐器。子墨却是喜欢的,两人留下了那张瑟,三五月明之时便免不得风雅两回。
那些乐声时而飘渺脱俗,时而灵动绝伦,偶然也会是悲曲,却始终哀而不伤。久而久之,林中鸟雀都仿佛知道了两人的存在,每到晚上便会有不少夜莺黄鹂在外合唱,鸣声自然婉转清丽,别是一番情趣。
除了这些风雅之事,自然也有少不了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
起初羽冥决心装二十四孝好男人,自然是样样家务事包办,难为他还做得不错。然而日子久了,这家伙本性便藏不住,出现了各种偷工减料的囧事儿。楚子墨自然是嘲笑了他一番,然后便撩袖子同他一起做了。
这家务事么……古今真没有几个男人能干的起劲的。但两人同做,又是不同的概念了。比如说,我洗盘子,递给你擦干,然后趁机香一个……咳,没错,最后一个动作才是重点。
这些亲近举动,子墨并不避开。他们二人之间虽没有明说,也并无更亲昵的情事,却仿佛已经进入了互为眷恋、相知相许的阶段。
有时确确会有这种人的,相伴日子长短不论,他总有办法涎皮赖脸地挤进你的生活。
他偶尔很孩子气,有时很幼稚很贪玩,还分外依赖你,有什么事都喜欢大呼小叫,隔三差五的总要知道你在旁边而且在听着才会心安。他似乎永远精力旺盛,从来不会有悲伤抑郁的一面。他还非常霸道,宣布占领你的生活之后,便再也不允许你有伤感的时间,他永远会有无数你想也想不到的奇怪点子,有时真是馊到不能再馊,但是当他露出兴奋的眼神时,总是会让你不由自主地被带走了——于是就变成两个人一起去做傻事。
他从不会说些玄奥哲理,然而你看着他深邃的眉眼,你知道他其实懂得过日子的真谛。他绝不会让你为他的事而担忧,他只会捧着你含着你,因为你一个皱眉而连连呼痛,因为你一个微笑而快乐整整三天。他永远热情而活力,只要与他相伴一天,就会有一天感到美好和快乐。
这种快乐不会让楚子墨感到畏惧,因为他是这样确实地知道,羽冥是爱着他的。
他是这样耀眼,却也甘愿只为一人散发光热。
子墨轮回转世,将近千年的时光,在这偌大人世间,却也只见过如此一人而已。唯有一人尔。
他知道如果这一次放过,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他在尘世中,被鬼蜮人心伤害欺骗过太多次,早已疲惫不堪,与人相交之时难免不再付出真心。唯有面对这样一个人,没有人能够拒绝了。子墨总是收敛着,小心地触摸着身边这份温暖,深怕自己再次收到伤害——然而这份小心翼翼却被轻易溶解了,如同冬雪融化在温暖的掌心,那是一种温柔得心都轻轻颤动的感觉。
只是,子墨心中潜藏着一丝歉疚。
这具身躯,自幼多病,家境不富,当日又差点死去过一回,纵使受他魂魄中一丝精力驱使着焕起了生机,也终于不能长久。他自知寿数将近,却迟迟无法开口与羽冥说这件事。
被独自留下的人总是会受伤的,无论他表面上看去有多么豁达,有多么不知忧愁。
羽冥也许从那天说出“有一日你要走的话,一定记得带上我”这种话时,就有所觉悟了。每隔一段时间,他总是要呼唤一声“子墨”,无论他在哪里都不会忘记这件事,有时如果得不到回答,就会一直寻找,不知疲倦。
知道他在,才会心安。
子墨无法想象,有一天他终于无法再给一声简单的回应,羽冥会怎样……?
他终于感到无法再拖延下去,那日夜里对羽冥说:“我有一件事,我必须去做了。”
那天天色并不好,羽冥的眉眼甚至被夜色所模糊,然而他的一切却都预兆一般深深印在了子墨眼中。
他始终无法忘却了,那日羽冥安然地询问着:“是前世留下的心愿吗?我陪你一起。”
子墨道:“只能我一个人去做。”
羽冥凝视着他,如昔微笑着,说道:“好,我在家里等你。回来记得给我带点特产点心,还有,茶叶快没了。”
“我知道了。”他只能这样回答着。
当日羽冥的神情这样淡,仿佛他们真的只是暂别两三个日子,而往后还会有无数个令人腻歪的日子要过。他无法确定,羽冥是否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
楚子墨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