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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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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翩舞怀抱阿苏,怔怔望着面前石碑,已然失了言语,只是蓦地想起了这句话。
“这里便是瀛洲。”涟濯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仿若洞悉她的所有思绪。
翩舞倒抽口凉气,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传闻瀛洲地处东海,是仙家之地。”她神经质地掐了一把阿苏,后者痛得蜷起腿,满眼泪汪汪地瞪她。
“仙家之地?”涟濯轻哼了声,不置可否,听在翩舞耳里有些讽刺地意味。“不过是多生了些灵芝仙草罢了。”他不屑地扫过石碑,勾唇道。
翩舞觉得这话着实奇怪。她承认,这位纳木沙洲的岛主确实有那么几分神秘色彩,可刚才那话,是不是太狂妄了点?那样明目张胆的不屑,又是在瀛洲这样一处宝地上,可是对仙家的大不敬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再回头看涟濯那淡定得过分的表情,翩舞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难不成,这瀛洲也是他的地盘?
单是这样一想,她便头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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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一上岸便没了踪影,不多时去而复返,身后却跟了个姿仪万方的白衣女子。那女子一见涟濯,也不说话,只是盈盈下拜。
翩舞有些不明所以,看向涟濯时却见他神情自若,甚至……似乎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傲。
孤傲?
只见他漫步上前,硕长的身影四周仙光缭绕,看起来就像是得天独厚的王者。
他在那女子面前站定,良久,缓缓开口:“青梵仙子。”
女子似乎颤了一颤,抬眼浅笑道:“能让帝君记得,青梵受宠若惊。”
帝君?
翩舞本来是好好跟在涟濯身后,闻得此言竟是一个踉跄,好在商陆早有有先见之明拽住她的胳膊,不然,估计她可得摔个结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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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梵仙子,奉命守卫瀛洲。”商陆饮了口侍女奉上的玉醴泉,美滋滋地咂了咂嘴,回头却见翩舞古怪地瞪他,不由心下一颤,差点将杯盏摔在地上。“你看我做什么?”他结结巴巴,试图指着酒壶转移她视线道,“不尝尝?瀛洲的泉,能令凡人长生。”
翩舞不置可否,盯他半晌,蓦然挑眉:“你们是什么人?”
早些时候,她是惊吓甚于害怕的。而现在,翩舞却是慢慢定下心神,竟是有胆子揪着商陆刨根问底。只是,早就觉得纳兰沙洲确实有些古怪,可她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般……惊异……
“呃……你真的不喝?”商陆妄图引开话题,无奈面前凡人神色过于可怖,只好讪讪缩回手,瞥了眼不远处的涟濯,见他头也不抬,顿觉溜走无望,只好哀哀叹了口气。
“岛主不让说?”翩舞猜测。
“不是。”商陆神色更为沮丧,“我被下了禁制,不能随意泄露他身份的。”
“呃……”见他神色着实不像骗人,翩舞只好将信将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当商陆以为终于逃过一劫,正待松一口气时,那讨厌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次,却是带了一丝笑意。
“那么,你是什么”翩舞笑眯眯地问道。
我是什么?!商陆霎时像被雷劈了似的,面色十分阴郁。“我是——”他正要叉腰愤愤指责翩舞的怠慢,却不料不远出忽而传来涟濯的亦笙轻咳,立即收了凶巴巴的表情,不自然地绽了个扭曲的笑道,“我是……神……神兽……”说到最后,他像是被什么掐住脖子一般,吭吭半晌才勉强回了她。
“神兽?”翩舞挑剔地打量他良久,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虽然商陆长得是不错了……不过,至于神兽嘛……翩舞默默腹诽,不是应该长得比较凶神恶煞一点么?
不过,她很聪明地没有质疑。
“阿苏是什么?也是神兽?”翩舞指了指怀里的兔子。既然纳兰沙洲出了这两位……那么兔子阿苏多少也带点什么血统吧,何况它之前还狠狠给了面前这位神兽几脚。
“它?”商陆瞥了一眼,轻哼,“不算。”
话音未落,阿苏便疯狂扒拉着想窜出来……
商陆见翩舞又是忙着低头哄兔子,沉默一会,不由开口道:“你不怕么?”
翩舞手下一顿。
怕?怎么会不怕?她想,而事到如今,她已然忘了什么叫做害怕。“怕又如何?”翩舞转而微笑,“像我这样的女子,从懂事起便知自己什么都做不得主。”
她们的生命,从进入合欢楼的那一刻起,便步入了既定轨迹。年满十六,拔得头筹,送去侍奉贵人,如此终老一生。翩舞曾以为,她的人生,便是这样。
可世事难料,却让她见到了涟濯。
“你问我怕不怕,我实在没法回答。”她低头,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阿苏的长耳朵,“你们并没有伤害我,甚至让我过得比在合欢楼里还要好。”所以,她应该感激,应该知足。
“我曾认识一位姐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后来据说是被送去了京中。过了三个月,有人给主事捎回她的玉佩,听说,她因为窥破了贵人的什么隐秘,死了。”翩舞抬眼,眸光黯淡,看得商陆一阵心惊。
“你们没有杀我,便是最好了。”她悄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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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濯负手站在崖边,望着山下的厚泽仙气,一时神情莫辨。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
“帝君此番前来,可是为了那神物?”青梵仍是先前的白衣装扮,只是眉间含着股隐隐的哀愁。
“仙子何必明知故问。”涟濯淡声道。
“帝君曾数次到访瀛洲……青梵斗胆猜测,可是为了她?”青梵上前几步,蹙眉望他,“恕青梵直言,帝君带凡人来此已是大忌,又何苦为了那人——”
“仙子何意?”
青梵倒也不惧。“青梵虽久居瀛洲,对九重天上的事也略知一二。”她缓缓道来,“青梵以为,帝君如此对那夕颜帝姬,已是仁至义尽。”
“好一个仁至义尽!”涟濯蓦然冷笑,“仙子此话,倒让本君想起彼时的静瑶天女,若没记错,她可是与仙子说得一模一样。”
青梵徐徐福了一礼。“青梵怎敢妄比静瑶天女。”她不卑不亢,语音婉转仿若山涧清泉,“只是帝君当知,仙有仙规,青梵不敢擅为更改。”
涟濯瞥了她一眼:“这往来三界,可还没有谁胆敢拦下本君。不过,若是那人来了——”他顿了一顿,唇角冷冷勾起,“正好,本君也要将当年的帐与他算上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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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瀛洲的一处密林里,翩舞正提着灯探头探脑,冷不丁被身后一声“姑娘”给吓得不轻,颤颤回头时,却见是白日的那位漂亮仙子。
“……仙子。”她尴尬地笑。
“姑娘在找什么?”青梵问她,面容端得沉静。
“阿苏……我的兔子不见了。”翩舞赧然道。
阿苏不是只安分的兔子,在席间就溜过一次,好在被商陆及时揪住;不过现下,没了商陆,而翩舞又不好意思去麻烦他,只好自己趁着夜黑风高的晚上出来找那家伙。
岂料好巧不巧地碰上瀛洲仙使。
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青梵倒是没有想那么深,只是伸手略一掐算,便盈盈浅笑:“姑娘莫急,那兔子正在姑娘房里。”
“多谢仙子相助。”翩舞行了个礼,“那,翩舞便告辞了。”说罢迈步便想走。
青梵出声止道:“翩舞姑娘。”她静静看她,“青梵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翩舞惦记阿苏,却又无法直截了当地拂了她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微笑:“仙子请讲。”
“姑娘一介凡人,本不应踏入瀛洲,可既是跟随帝君而来,青梵也不应多说什么。”青梵依旧是浅笑的模样,“只是,如今帝君却甘愿触犯天条,青梵却不得不管。”
翩舞只觉青梵的神情愈发冰冷,竟似要将她生生冻结其中。她禁不住后退几步,勉力笑道:“仙子此话何意?”
“帝君愿带姑娘来此,想必甚为看重姑娘。青梵劝帝君不住,只好希望姑娘可以劝上一劝,望姑娘应下。”青梵轻声说。
“……可我……”翩舞抿了抿唇,摇头道,“仙子,既然你都劝不住,我想我去了也只是白费气力罢了。”况且,她哪里看出那人很看重她了?
一时寂静无声。
“……不过恕我冒昧。”半晌,翩舞瞧了眼青梵,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他来瀛洲,究竟是想做什么?”
青梵定定看她,神情虚无缥缈。“他想拿走女娲石。”她万年如水的面色终是变得悲凉,“他要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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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娲石,上古洪荒就存在的神物,能集人魂魄,使人复生,青梵如此告诉翩舞。但令翩舞震惊的,却并不是那传说中的神物就镇守在瀛洲,而是——
“救人?”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言语,“他是神仙,怎么也需救人?”
神仙,不是最为无所不能的么?
“神仙也有不可为之事……”青梵摇头,听翩舞如此问,也就喃喃地说了:“女娲石,没有天帝御令,是不得擅自拿去的,违者降予天刑……”她忽而激动起来,声音竟有些微颤抖:“可他被那人害得那么惨,竟然还是要执意去救……”
翩舞在旁听得是一头雾水,好在青梵并没意识倒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也许,她在瀛州待了太久,而这个故事有压抑了她太多,一旦打开一个口子,便是千里决堤。
“那日第一次随姐姐去九重天,帝君便是站在瑶池边上。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冷冷清清的样子,却也是无可阻挡的夺魂摄魄,令在场所有神将都失了颜色。”青梵轻声道,“大家都说,涟濯帝君薄情寡性,断不会为谁失了分寸。可……”不知她忆起什么,眼中竟有水雾涌出,楚楚可怜的神色令翩舞也不由一阵揪心。
“那夕颜帝姬本是蛟女所出,与朝瑾帝姬更不可同日而语,却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涟濯帝君将她带回不周山,朝夕相伴。”青梵蹙眉道,“天帝为帝君赐了门婚事,许是觉察到什么,便想将帝姬召回。不料那夕颜帝姬竟是恼羞成怒,竟对帝君用了秘药……”
翩舞怔怔看她,她是清雅出尘的美丽女子,是浅笑倩兮的瀛洲仙子,而现下却在静静流泪,仿若积攒了万年的哀愁与不甘。
……她,许爱慕涟濯的吧……
想到这里,翩舞心内突然生出几丝莫名的不舒服。
“我不明白帝君是怎么了,夕颜帝姬罪有应得,被处以天雷之刑,魂飞魄散也是她咎由自取,可帝君却……却……”青梵终于承受不住,颤抖着掩住自己的面庞,终是低低抽泣道,“竟不惜用尽所有修为保住那人……我不明白,朝夕相伴又能怎样,她是害了他啊……”
接着,便是大滴大滴的泪从指缝流出。
翩舞难受地叹了口气,刚想着是否应该上前劝慰几句,却见那青梵仙子身子一软,继而堪堪被一道白光接住。
而后——
“都听完了?”身后传来男人冷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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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翩舞暗道不妙,转身看去时,却见涟濯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便径自上前道:“商陆,送青梵仙子回去。”
先前那道白光正是商陆所化,此时听涟濯如此说,再见那两人周身气息着实古怪,想来还是先溜为妙。“是。”他忙不迭地应着,随即,扶着已然昏迷的青梵离开。
翩舞紧张地瞅了眼涟濯,神经质地揪着衣角。
“那个——”
涟濯好似知道翩舞所想,淡声道:“我消了她的记忆。”
“……这不好吧。”翩舞想了想,犹疑开口。
“心中郁结难消,于她仙途有害无益。”涟濯负手看她良久,别开眼沉声说,“我若不如此,就算她在瀛洲待上千年万年,也难逃劫数。”说罢,他也不管翩舞如何应答,衣袖一挥便要转身离去。
“……你怎知这便是她想要的?”翩舞忽的开口,声音轻得有些飘渺不定。
涟濯脚步一顿,扭头看她,神情难辨。
“她不过是情难自禁罢了。”翩舞神情黯然,别眼轻声道。
“若是一味沉溺情爱,怎能修成正果?”涟濯反问。
“情爱又如何?这不过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罢了……”翩舞被涟濯冷冰冰的态度狠狠刺激了,不知为何,在见到涟濯举步的瞬间,她竟是心下一沉,接着,便不管不顾地冲他喊道,“就算是岛主你,不也任由自己沉溺了么?”
涟濯一怔,神情愈发晦暗难明。“荒谬。”他极低地斥道。
翩舞有些愣神地瞧着他的背影,忽而觉得面上一凉,伸手探去时,指尖却是湿了一片。她覆着面颊,但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流泪,只是兀自瞪着涟濯离去的地方出身,半晌,才是兀自苦笑——
“既然不曾沉溺,为何留下那般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