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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心里话 ...

  •   接下的几日里,展昭与我细细走访,其实,我从未接触过公案,更不晓得怎么查,一切都是他在做,而我不过是跟着罢了,冷眼瞧着,倒是学了不少。
      一路之上,我很少与他说话,虽自认不是个小气之人,可是,总也无法说服自己对他不再心存芥蒂。
      我们所走访的大多数都是江湖中人,好多次,连我都看的出来,那些人虽然满面笑容,礼数周到,一口一个展大人,可眼中的轻蔑之意却是怎样也无法全数掩盖的,更有甚者,干脆口出讥讽之言,说什么展大人果然好威风,要拿着江湖人的血染自己的官袍了。
      那刁六本应是侠义道的公敌,如今有人要拿他,无论是从哪方面都是理所当然,可就因为展昭入了公门,这会却被扣上了迫害江湖人的恶名。
      此时我对展昭虽依旧心结难解,但是非曲直还是明白的,几次忍不住,想要出言反讥,却都被他所阻。
      终有一次,没顾他的阻拦,与人吵起来,他却呵斥住我,反倒去与人陪不是。
      瞧着他一脸温和的笑,不由得心中气闷不已,恨不得踹他两脚——瞧他几次无故对我生气,那也不是没脾气的人,怎么这会却这么好的性子,敢情打量着就我好欺负!
      更恨不得踹自己两脚——他受气,我该高兴才是,怎么这般难受,傻了不是?
      本来就不想跟他说话,这事一出,我更是一言不发,他是大人大量,我是小肚鸡肠,枉做小人!
      他几次欲言又止,看的我更是生气,这般难以启齿,想来必是嫌我跟着碍事,却不好明言。
      我也想走,却又碍于当日既应了包大人,此刻若是打了退堂鼓,回去如何交待。
      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拿定主意,只要他稍微露出让我回去之意,立马就走,半刻都不多留。
      最让人奇怪的是,当日公孙策曾说他重伤未愈,也是因此才让我留下来,可我冷眼瞧着,虽气色不是很好,但那应是连日奔泊,不曾好好休息之故,其他倒也没什么,难道是我眼力太差了么?
      在咸平县查访完离开之时,却已是错过了宿头,好在都是风餐露宿惯了的,便在林中寻了一处稍平的地方休息。
      我靠在树上,看他在那边空地里生了一堆大大的火,如今天气转凉,夜里更是有几分寒意,我素来畏寒,有心想过去,可前日才与他生气了,又拉不下这个脸来——这几日,我几乎没跟他说过话,甚至连正眼都没看过,这会他生了火,又哪里好意思巴巴的赶过去。
      展昭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回头道:“如今已是深秋,晚上还是有些冷,你似乎有些畏寒,坐过来罢。”
      我一怔:“你怎么知道?”
      “那次去王关家,发现你手很凉......”他说了一半,却没有再接下去。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磨磨蹭蹭的走过去坐下,自嘲的笑笑:“我向来这样,娘说比她还怕冷三分。”
      “应该是气血不足所致,等回了开封府,让公孙先生好好给你看看。”
      “看什么?”我不以为然:“不过是怕冷罢了,多穿两件就好了,有什么要紧的。”
      展昭皱眉:“话不能这么说,气血不足,乃是脾肾两虚而引起的,长此以往,于身体伤害极大,怎么可以如此不注意呢?”
      我斜了他一眼:“听你说起来头头是道,既懂这么多,那么倒要请教请教,重伤末愈,却要逞强,是否是更加伤身呢?”
      他一愣:“谁?我吗?”
      我没好气的道:“除了你还有谁?”
      他满脸的诧异:“谁说的?我早好了啊!”
      “公孙先生说你刚刚受了重伤......”我突然说不下去了,公孙策从头到尾都只说他刚受过重伤——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可是,却从未说过他受伤没好!!
      当时我问起是不是没好时,公孙策的回答是“当然能不与人动手是最好”,这话现在想起来,跟没说一样,什么时候也是能不与人动手最好啊!!
      一切都是我自己想的,是我自己理解为他重伤没好!公孙策,我咬牙切齿,绝对跟你没完!
      展昭这会也磨过味来了:“公孙先生说我重伤没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他怎么跟你说的?”
      展昭苦笑:“他说你是基于义愤,所以才主动提出要协助捉拿刁六的。”
      我恨的牙痒痒,恨不得这会就把公孙策抓来,然后再把他的胡子一根根的拔下来,他都算计我两回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也不能全怨公孙策,坑虽是他挖的,可却是我自己巴巴的上赶着跳的。
      都怪展昭!我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那会我应该跟他生气的,怎么一听说他受伤什么的,这脑子就不够用了呢?
      展昭见我瞪他,倒是笑起来,笑得我越发生气:“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不敢,只是自再见你以来,就少见你有这么大的反应,总是淡淡的,”他慢慢收敛了笑容:“我常常会想起刚见你时的样子,还有那两次。”
      我默然无语,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也能理解,可是,逃避终非上策。”
      我霍然起身,展昭跟着站起来:“无论你高不高兴,这话我都待说完,你也知道,有些事是实事,无法改变,再遮着掩着,不想看见的就真的不在了吗?佛云,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所见即所想,心里放下,眼里才能不见,眼里不见了,旁人也慢慢看不见了。”
      我冷笑:“你怎么不说后面还有一句:见山还是山,在便是在,不在便是不在,又岂是想不见就不见的?”
      展昭温然一笑:“是,最后还是见山是山,可这山已非初时之山,我见老夫人日日诵经,想你耳濡目染,当明白这个道理。”
      似有微尘落入心湖,我心下一阵烦乱,无意识的向旁边走了几步:“你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展昭跟着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不明白,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痛处,你有,我也有,虽然你我痛处不同,但这痛的感觉当是一样。”
      我一震,缓缓回头,展昭眼里居然蕴着浓浓的痛楚:“我曾以为,仗剑江湖,快意恩仇,惩奸除恶,便是侠。”
      他停了停,又道:“可是,渐渐的我开始疑惑,什么是辨别是非对错的标准?江湖人所谓行侠仗义,不过是凭自己一时意气,同一件事,不同人,甚至同一人在不同时间,对待的态度不同,处理方式也不同,那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人做了坏事,倒底该受到怎样的惩罚?所谓江湖大义,侠之本色,不过是除强扶弱。可怎么除?纵然杀戮能解当时之仇,可杀,又能杀几人?前脚一走,后脚便是变本加厉的报复,甚至是冤冤相报,无休无止。而扶,又怎么扶?给银两不过解一时之忧,钱财用尽之时,又当如何?”
      “这种种疑问纠缠着我,我找不出答案,直到遇到包大人,他告诉我,评判是非的标准,乃律法,唯律法,当时我冷笑,谁会相信呢,若律法有为,又何来这许多的恶人?大人回答说,错非在律法,乃在执法之人,而他,愿意做一个秉公执法之人。”
      “我自是不信,古往今来,有几个真正的清官?便有,也终不过因触怒权贵,轻则贬谪,重则枉死,未见善终者。我赌他熬不过三年——若是清官,则贪官必言杀之,若亦成贪官,则我必杀之!他却反问我,如果三年后,他仍是清官,仍在其位,我又怎么说,我答,若果真如此,我便追随于他,亦做个执法之人。”
      “最终还是我输了,三年过去,他依旧清廉如水,却从端州知府升到了开封府尹,难为他还记得我,托人带话,只一句:君子践约乎?”
      展昭淡淡地笑,好似一切就那么顺其自然:“于是,我便入了官场。”
      “这些年,我终于明白,一人之力终是有限,救不得几人,可律法不同,纵它有许多的不足,纵它亦做不到十分的公平,但有它在,这世上善恶就有准绳,就有理由庇天下黔首,惩天下奸邪,而这,就是它存在的价值。”
      “如果说,所谓的“侠义之士”是站在律法之外,用自己的剑来弥补律法的不足,那么我,就是站在律法之内,宁愿舍弃一切来维护它的人,因为只有它,才能庇护更多的人。可是,江湖朝廷从来两不相干,我投身官场,自然触了江湖忌讳。”
      “所以”展昭抬头,静静的看着我:“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痛呢......”
      我怔怔的听着,只觉诧异,展昭索来做多说少,认识他这么久,加起来说的话,也没这一次的多,这个总是温润笑着的男子,原来,原来心中有这么多的的苦,这么多的结,又有谁能开解他呢?
      我喃喃着想要开口,但听展昭的声音再次响起:“自我决定进入官场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会面临些什么,我以为已有足够的准备去应对,”他微微一顿,摇头浅笑:“但真正面对时,心中的伤痛远甚于想象。”
      “江湖人诋毁,以为我贪求富贵,背叛道义;官场人不齿,视我为江湖草莽,罔承君泽。”
      “各式的嘲讽与不屑,纷至沓来,我不愿去解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只求俯仰无愧于天地,至于生前身后,任由评说。”
      “有谁知道,这身大红的官袍,给我的不是荣耀,而是枷锁,只不过,这枷锁是我心甘情愿戴上的。”
      “我承认,心中有不甘,有委屈——我何尝不向往逍遥江湖,快意恩仇的生活,那远比现在的路要轻松的多。”
      我动了动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这些话不知他憋在心底多久了,难得今日肯说出来,我也知道,他不需要我再宽慰他什么,他什么都明白,他只是,缺少一个能聆听他的人。
      “这几日来,想必你也看的明白,那你说,我怎么办,放弃,还是继续走下去?”
      他并没有等我回答,只是兀自说下去:“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会坚持,君子无过,何惧流言?!”
      “其实你也一样,事虽不同,理却相似,你难道一定要这样过一辈子?不过是个疤,不过是在脸上,那只是表象,真正了解你的人不会笑你,笑你的人并不懂你,既如此,又何必为这些不相干的人苦了自己?”
      “再说,纵说,又能说你什么?”展昭扬起一个暖暖的笑:“他们说我的可难听的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权当不曾听见,左耳进,右耳出,也就是了。”
      饶是我满腹心事,不由得也笑起来:“你倒是蛮想的开。”
      “这才是了,不必往心里去,因为他们不值当,”展昭往回走,俯身把火拨的旺了些:“这边暖和些,还是过来坐吧。”
      我过去坐下:“原来你是因为打赌才跟了包大人的。”
      展昭摇头:“是,也不是,我一直在找问题的答案,而这些,包大人给了我回答,有时我也在想,就算没那个赌约,有一天,想通了,也会追随包大人,不过,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看着跳动的火苗:“这些年,也苦了你了。”
      “没什么,挺好的,”展昭淡淡一笑:“也不知怎么了,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人提起过,今天倒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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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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