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行宝树》昔昔盐

2、下

　　明月高悬，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皎洁的月光没有任何阻碍地照耀着一切。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凝结在花瓣上的露水。
　　一阵微风拂过，倒映在水面上的月影碎成了一片片。夜晚如此静谧，他甚至可以听见清潭中的水流动着，轻轻拍打着岸边水草的声音。
　　又做这个梦了啊。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他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一如既往开始在水边散步，一个人赏着看过无数遍的风景。
　　但是今晚似乎跟以往又有些不一样。他困惑地看着面前出现的桥，前几晚来到这里时，这座桥也在这里吗？而且，对岸还隐约传来了丝竹之声。悠扬的乐声融化在月光里，似有还无，让人不禁想要一探究竟。
　　当他踏上桥的时候，他看到桥的另一端，有一个身影正向他的方向跑来，跑到桥中间的时候，桥面突然断裂了！
　　“危险！”他以平生未有的速度冲过去，终于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抓住了那人的手。
　　就在那一刻，仿佛被罩进了黑色的幕布之中，四周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迎面吹来的风不再温暖宜人，而是带着肃杀的血腥味，但他顾不得这些，咬牙一使劲，那人便被他拉了上来。
　　巨大的惯性让他往后倒下，他搂住了那人的腰，让自己垫在了那人的身下。怀中的身躯意外地轻盈。
　　“喂，你……”他低头询问，正巧怀中人抬起头来，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怀中的身躯温热柔软，轻轻颤抖着，他突然意识到，他怀中的人，竟是一位少女，到了嘴边的话也不自觉地变得轻柔了些许，“你没事吧？”
　　少女如梦初醒般，连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明明惊魂未定，却不忘向他道谢：“妾多谢郎君相救。”
　　“先不说这个。”他从地上爬起来，拉起少女，“我们还是先逃吧。”
　　少女显然在被什么人追逐，连他都听到那声声蕴含着怒气的呼唤和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话是如此，但置身黑暗之中，他根本无从辨别方向，只能凭直觉拉着少女不停向前奔跑。
　　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耳边的风声提醒着他们，他们仍在前进。虽然不知道跑了多久，但是渐渐沉重的脚步和越来越困难的呼吸都在警告他们，身体快要到极限了，然而身后的脚步声仍在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身后的少女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说道：“郎君，我……我已经……跑不动了。请你不要管我了，快逃吧！”
　　他跟着停下，说道：“从我把你拉上来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放弃你！”
　　“可是，这本来就跟你无关。他们要抓的人是我，如果郎君你自己离开的话，我想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但若要在这里放弃你一个人独自逃生，绝不是大丈夫所为！”他背对着少女蹲下，“来，快上来，我背着你跑！”
　　少女在犹豫。他催促道：“快点，他们就要追上来了。你想我们一起被抓住吗？”少女在那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将自己的生命交到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手里。
　　他背起少女，在黑暗中艰难地奔跑着。汗水沾湿了他身上的绸衣，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也变得松弛凌乱，垂落的发丝被汗水粘在他的脖颈上。前路依旧渺茫，而身后的脚步声却变多了，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靠近。
　　绝望在他心底叫嚣，但他咬牙继续奔跑。
　　“这里，快到这边来！”他听到一个童声在黑暗中响起，前方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在闪闪烁烁。
　　“是他。”他听到背上的少女在他耳边低语。
　　“你认识？”
　　“说不上认识，但我知道他是可以信赖。我们照他的话做吧。”
　　“嗯！”他决定相信少女，向着灯光跑去。
　　“这里这里！快！”跑得近了，他看到前方那个手持灯笼的童子，在不停向他们招手。
　　他加快了速度，一口气向童子所在的地方跑去——
　　豁然开朗。
　　重新沐浴着月光，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意识才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
　　这里，不是他刚刚站着的地方吗？他回头一看，身后的桥完好无损，没有无穷无尽的黑幕，也没有追兵，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平和。刚刚他们跑了这么久，原来就跑过了一段桥的距离？
　　“郎君，可以放我下来了。”
　　“啊，对不起。刚刚情势所迫，失礼了。”他连忙放下少女，又跟她道歉。
　　“妾明白。”少女微笑，敛衽向他郑重地行礼，“妾还要感谢郎君的救命之恩。”
　　“不，娘子不必行此大礼。”他说话还有些气喘，心情一放松，疲劳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将他淹没。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巨石，双腿也虚浮地不像是自己的，连带着阻拦的动作也缓慢了不少，还是没拦住少女的行礼，于是干脆一起坐下来。
　　“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娘子当真不必介怀。说起来，我们还要感谢这位童子的指引。”
　　他看向小童子，笑道：“小童子，多谢你为我们引路，让我们逃出生天！”
　　提灯的小童子生的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模样叫人一见就心生欢喜。他摇摇头，说道：“救了二位的，是二位自己，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小童子，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少女问道。
　　“日后再相见时，你们就会知道啦。”
　　他和少女异口同声问道：“真的吗？”他们视线相撞，又触电般各自移开。他清咳，又问道：“我们日后真的还会再相见吗？”
　　“嗯，将来必会再相见的！因为二位与我，是有着深厚因缘的人呐。”小童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他的身影逐渐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小童子就这样消失了，他有些怅然，相会无期，不知再见是何时。一阵熏风带来一股淡淡的想起，他恍然意识到现在这个地方，只有他和少女两个人了。四周依旧静谧无声，他粗重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一次比一次更快的心跳声。太过安静，他生怕对方会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他想说些什么，脑中却一片混乱不知从何说起。
　　两个人并排坐在草地上，相距不过数尺，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行动。
　　终于，他想起他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嗯，那个……不知道娘子如何称呼？”
　　少女微微抬起双眼，碰触到他的视线，羞涩地别过头去，脸上晕开一抹嫣红，低声说了几个字。
　　“什么？你说你叫什么？”他听不清楚。
　　少女又说了一遍，他看见少女的双唇翕动，却怎么也听不清楚，他想要靠近一些，却发现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
　　“等等……”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还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淡青色的晨光温柔地怀抱着他。
　　“梦吗？”他缓缓自床上坐起，窗外，朝阳正慢慢揭去笼罩在大地上的最后一层青纱。

　　《春潭漾月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