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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五】

      傍晚。
      唐玉珞刚打烊了店铺,恰巧一支娶亲的队伍从她店门前经过,去向一座张灯结彩的宅子,锣鼓喧天,好不热闹。未经允许就擅自钻入眼帘的大红色在夜幕的包围下异常耀眼,啊不,应当说是婚嫁的喜庆。她看着这一切难得小家子气的撇了撇嘴,心里随便说了句祝福的话。
      反正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真正嫁给任何人的。

      正叹了口气转身要进屋,她倏然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后就是肩膀被人狠狠向后一拽。唐玉珞转头先看了看被血液濡湿的素白衣裳,然后再仰头看拉自己那人——
      “四爷您这是招谁惹谁了?” 唐玉珞闻此让开了身容他进来,又向街道的两侧张望,想找到循迹而来的追兵。
      “切,手下有人反水而已。”陈皮阿四进屋,环顾四周好熟悉店内部的摆设,见她动作便说,“别看了,死干净了。”
      后者耸耸肩作为回应,走近他。微眯了双眼,看他身上的血迹,顺便也看看他那张脸。
      本就分明的棱角在光影效果之下愈发清晰了仔细瞧瞧四爷长得不赖,收拾收拾倒也有几分正人君子的做派……只可惜本质上差得远了,你看他右颊上细小伤口挂着的血珠和一身的戾气。
      唐玉珞见他撕开自己的衣裳往小腹处瞅去——有伤,流着血。
      对方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就这一处了,其他的,都不是我的血。”
      她不置可否,转身去打来一盆温水,又翻出一些伤药来。这身体原先不是她的,住处和店铺自然也不是,很多东西都不知放置在何处,费了些时间。
      剩下的皆由陈皮阿四自己动手,她在一旁站着,蹙起了好看的眉。看他用极为熟练的手法清理伤口,随后包扎。灯火在一旁明明灭灭。
      是的,极为娴熟的手法,也不知这一套动作重复过多少回。

      “……四爷是打算在这儿过夜?”陈皮阿四处理完了伤口,却不见走。
      “是,不欢迎?”理直气壮地犹如这是他自己的地界儿。
      “哪里的话,我欢迎的紧。”唐玉珞舒展了方才皱起的眉,凑近他,一手暧昧地抚上他的肩,清秀的面容染上狐媚的颜色,“总觉得四爷是见过什么人了,既然这样,您一定已经知道……”
      “我是妖啊。”她一字一顿。
      “所以?”陈皮阿四脸上未变的表情,让她一怔。
      “……妖不害人,还能称作妖吗?”
      这次反倒是陈皮阿四率先在嘴角勾起了笑,他就着现在的姿势一把揽住唐玉珞的腰,在她耳边道,“可惜有人说,你不会害我,也害不了我。”
      说罢还用舌尖舔了舔她饱满耳垂上的玉饰。

      唐玉珞突然想像曾经附身的哪位大小姐一样,大喊一声放肆,然后一脚把这家伙踹开,问题是她做不到。那上一刻还让她觉得受了伤战斗力显著下降的人,顷刻间就扭转了局势,把她控制在自己与床榻之间。
      她开始思索有什么文雅的词汇可以用来骂人,好歹她现在扮的是江南女子的相。
      然而陈皮阿四的话她偏偏反驳不了。

      她倒是没想伤他来着,即使她也的确不能拿他开刀。
      即使——
      “你干什么解我衣服?”
      她是该说他太抬举自己也太胆大了吗?!

      【六】

      「戍角凄凉清漏永,江南烟雨何堪省。」

      她跟着陈皮阿四来到熟悉的院门前,古朴的木门,连着灰白色的墙,在这片本该平静的水土上圈出了一座宅子。
      她记得那里面有谁,二月红,还有他的丫头。
      当初她为了一碗面差点儿和陈皮阿四吵起来。
      现在“师娘”不在了,师傅也越来越爱闭门不出,把自己也圈在仅限于墙内的宁静中。

      陈皮阿四叫了她,还拿了一只竹篓,里面是新鲜肥硕的螃蟹——这大概就是唐玉珞几日没见着他的原因——他专门去了比长沙更南的地方,只为了在这不吃螃蟹的季节里,为自己过世的师娘弄些她最爱吃的东西。
      他还带了一把老香。
      一路上这男人比平时沉默太多,收敛了一身的戾气,尽管藏不住隐隐的血腥。

      她没有进门,只站在离门口略远的地方,一面仰头看稍显阴沉的天色,一面竖起耳朵听门内的话。
      她在的地方可以听的很清楚,一字不落。

      “是,师父你一直是房门一闭就能过一辈子的人。”
      “但是你没想到,你关了房门,以为什么都不理就行,但人家照样还是会来找你的麻烦。现如今风云动荡,这四面墙就能保师父你一世清静吗?”
      “这次来,只想来问师父一个问题,得到答案,我就会走。”
      “那么,你肯定,再不会为师娘做什么了?”
      “我觉得,人要做点事情,总能找出一些事情来做的。”

      全部都出自陈皮阿四的口。
      唐玉珞没想过原来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四爷还有这般柔情……好吧这样形容似有些不妥之处。

      门内一阵沉默。
      陈皮阿四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后转身便走,和来的时候一样仅仅是对唐玉珞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跟上。

      后者蹙起了秀眉来表达她此时此刻的不爽。
      虽然活的岁月实在是长了,把人身子占了就撂挑子不管的男人也不是没见过。
      但这位前一夜才解了她啊不是被她占了躯壳的小姐那精致的盘扣,次日就消失的连影子都找不到,几日后又突然出现叫上她就走,接着上演了一出疑似温情戏码但其人本身绝不温情的爷,她头一遭见。

      然而压在心里的抱怨没能说出口。

      七年前二月红把陈皮阿四赶出家门时说过的话她有幸知道。
      道上的二爷对他一手培养却不如他期望的徒弟说:你永世不得踏进这个门槛。
      于是今天——
      「他带着来自远处的螃蟹,站在门槛之上,没有踏进一步。」

      葱指揉了揉太阳穴,唐玉珞迈动步子跟上他,跟他一起保持沉默。
      毕竟,陈皮阿四这种人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了解到这种事已是十分不可想的了。

      一路只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的唐玉珞,忘了对四爷说一句话。
      那天是师娘的忌日,也是她占据这具身体,满两个月的日子。

      不告而别似乎不好,不过这也由不得她了。

      【七】

      凤冠霞帔。

      唐玉珞在镜中端详着自己这一身华服,懊恼地摇了摇头。插在她头上的珠串互相磕碰,发出轻轻的脆响。镜子中的脸仅有几分像她妖的出色容貌,却也是鼻似悬胆、目若秋波的娇俏容颜。不过略施粉黛,亦入艳三分。
      挑上了这位小姐的人的眼光不错,可等待他的命运却太糟糕了。
      她用透着古朴气息的唇脂将嘴唇点为朱红色,曲起葱指轻触,随后凝眸看指节处的那抹嫣红。

      一月之前被她附体的这位小姐病入膏肓,眼见得就要用“红颜薄命”来形容她的今生今世。从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握着她那双纤瘦的手,堂堂大男人似要滴出泪来。一旁的走方郎中还不断添乱说是小姐等不到婚期。
      可怜她的相好虽是道上有名的人物,总有万贯家财也救不了心上人的性命。又及,那男人随身带着的玉,质细,剔透,精雕细琢,温润的颜色真当配给谦谦君子。
      最后的结果是,姑娘死了却又没死,不过身子易了主,而魂魄去了地下见阎王爷。

      唐玉珞忽然觉得自己的妖品太好,没事儿还带帮人完愿的。不过既然姑娘嫁了,娶她的人也高兴了,那就等接了盖头一夜春宵之后杀了他,送他到下面再和小姑娘厮守去吧。要她和不熟的人做夫妻,不是办不到,只是恍恍惚惚地就觉得恶心。
      啊不,是一夜春宵之前。

      倘若没有发生什么不测的话。
      如此最好。

      【八】

      果然妖是不该存在于世的污秽之物。
      更不应该自作多情的帮人了却心愿。

      成婚的时辰到来之前,唐玉珞利用自身的妖力分离了魂魄,她循着渐渐大起来的喧嚣而去。她虽远观过时人婚娶的场面,却从未仔细看过,只知那上门去的客人,不论进门前是什么表情,进了人家的门去,都换上一副欣喜神色。
      这家的酒席办得挺气派。
      喜气洋洋的红色只要抬眼便是,灯火随着天色渐暗愈发晃眼。来客们笑语喧哗,个别的手里还拈着描金鸾凤的八字帖,“永结秦晋之好,共偕琴瑟之欢”这般句段书在朱纸上,同男女姓名、生辰八字一起。
      说实话她没了解过“自己”嫁的是何方神圣,仅知晓也与倒斗的行当有关。唐玉珞只当是做了一场戏,一晚而已,谁料想碰着了熟人——
      陈皮阿四。
      捉着上乘不料所制衣裳的那人,看上去比数月之前更为狠戾易怒。
      她沉思片刻决定还是回去,眼角却瞅见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持着一柄折扇,白檀为骨,韧纸为面。他将手中的扇子展开呈半规形,聚头散尾,轻轻地摇着。
      稍稍眯了眯眼,发觉他的目光飘向自己这边,且眼见得就往四爷那儿走去。
      她转身便走。

      然后,本该是张灯结彩繁弦急管的婚宴,变成了这幅光景。
      她想,自己或许是历史上第一位夫家死在婚房门口的新娘。

      铁弹子从无戒备的新郎官后脑穿进去,鲜血沿着地面石板的缝隙扩散,泛出独有的腥气。唐玉珞轻咳,镇静地坐在那里。她的双眼被红布遮着,只得凭气息去辨认来人是谁。不,根本不用刻意去辨别,她已能想象他逆着光狞笑的面容,不失英气。
      然而接下来他的话还是吓了她一跳。
      “他娘的,抢了老子的明器不说,还敢抢老子的女人。”

      很好,这下唐玉珞想装蒜也只能装根儿葱了,毕竟她可不记得自己占的这句身体和陈四爷有啥不清不白的关系,干脆坦白。
      “四爷,别来无恙,近来……”可好。
      不及她把话说完,就被一股迅疾的力道死死压着肩摁在婚床上,头上华美的饰物被枕在脑后实在不适,繁复的衣裳此时很好地限制了她的行动。事实就是,她现在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压制得死死的。
      前提是她没打算用力反抗。
      但,这势输不得。

      “火树银花不夜天,金龙醉凤舞除夕。辉煌妙语羡不够,情满人间泄天机。”她信口道出不知何年何月背下的诗句,重音不在前面秾丽的词藻上,全压在最后一句,几乎一字一顿,“那位告诉你有关我的事的人,怕就是下三门之一的奇门八算吧?还有劳四爷转告,他这样时常占天命的人,泄漏的天机太多终是要遭报应的。”
      “他遭报应跟我有什么关系?”
      “……四爷您可真薄情。”
      陈皮阿四听到唐玉珞对自己的评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薄情?你这种女人说我薄情?转眼就跟了别的男人的女人?”

      被他制约着的所谓“这种女人”翻着白眼儿别过了头,“难道四爷没听说过通过‘媾和’的手段获取精气的吗?我是妖。”

      然后陈皮阿四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么说来,你还真是个婊子。”
      “……四爷要是敢把这话再说一遍,我定让你尝尝尸蹩卵作馅儿的圆子。”

      【九】

      次日,满城传开。
      城北的大商户薛家在大喜之日,积攒数辈的家业付之一炬。熊熊大火将原本气派的房屋烧毁殆尽,家丁家眷不留一人。一时之间,人人皆叹,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在街巷中传开。
      不过这样一个大家族的覆灭又能给市井小民带来什么巨大的影响呢,好些人眼里的大事,在另一部分人眼中不过饭后谈资罢了。

      陈皮阿四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家住处,以他出色的听力,不难分辨是在说薛家的事情。
      略微回忆了昨夜的事,他忽然一惊——
      唐玉珞那女人又一次消失了。

      灵敏的嗅觉捕捉到空气中一丝微甜,夹带着酸味的气息。他向旁边的木桌上看去——
      精致的瓷碗,清澈的汤水,洁白如玉的圆子恬然的伏在碗中,零星的枸杞颜色朱红。一把瓷勺置于碗中,遮去了些许蒸腾的热气。
      一块玉,如他多次所见的玉,不温不凉,放在桌上。

      手臂上青筋暴起,他轻而易举的将那瓷碗砸在了地上,完美的瓷器碎裂成不同形状的瓷片儿。

      【十】

      “就此别过,齐先生。”着青衣的女子对着外表儒雅的男人告别。
      “这样,真的可以?”
      “不然怎样,何况玉玦已在他手里。”
      “……”
      “我好歹活了千年,人与妖这样的组合不是没有见过,但说实话,没见过一个好的结局。适可而止才是最好的答案。不管四爷怎样,我认为至此足够。”
      “那你又何必给他那东西……算了,能见得你这般道行的妖已属不易,别过。”

      【终】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唐玉珞在翻一本叫做“吴邪的私家笔记”的东西,扫过有关陈四爷的内容,看到“流氓中的航空母舰”一句,不由笑出声。
      她想找的词,如今被这捡回自己的年轻人写出。

      而吴家小三爷对这大清早看到一年轻女人翻看自己东西的场面依旧是不能习惯。他去云顶天宫的时候,这女人身无长物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可当真是把他们下了一跳。
      不过小哥说她没问题的话……那就真的是没问题了吧?
      吴邪皱眉,说道闷油瓶的不知岁数家伙……他妈的现在到底在哪?!

      唐玉珞见目前好心收留自己的这位仁兄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道,“张家人的事可不太好想,小三爷,早餐不如尝尝我的手艺?”

      与当年一样的味道,不过换了风景。

      玉玦不是她的真身,她只知道,只要拿着那玉玦,不论天涯海角,她都可以找到。
      她一直都在,直到最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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