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无情我便休》丰兮

8、瘟疫

　　雪姬将谷里事务托给木清婉照料着，就携着雪团儿上了苏念的马车。
　　雪姬临走的那一个清晨，谷里大小婢女都赶到谷前，垂手立着，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面上都有掩不住的不舍和淡淡的忧愁，甚至有几位婢女眼睛湿漉漉的，竟是含了泪。
　　赵默咋舌，叹道：“雪姬谷主平日里一定十分体恤下人，今日一别，全谷上下近一百位婢女，粗一看，竟是全到齐了。”
　　赵默不知，此时那一干春心萌动，却又无处释放的婢女们心里的苦楚和挣扎。
　　婢女们：绝回谷就是一变相的尼姑庵啊！T-T，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会再有俊俏男儿踏入谷里啊！别了，别扭的小正太，别了，清俊的九王爷，别了，憨厚的侍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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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来苏念离宫已一月有余，想着太后的毒终是拖不得，一行人的行程不由加快，有时为了赶路，错过了集镇和驿站，不免要风餐露宿，好在苏念赵默本在江湖混迹过一番，徐昊小纯儿也算吃过些苦头，早没有先前养在将军府时那般娇气，雪姬雪团儿又不是矜傲讲究之人，倒也没什么人抱怨，不出五日，一行人便赶到了采桑城下。
　　采桑城，顾名思义，是以采桑养蚕织绢立足的城镇，几乎家家户户都栽桑养蚕，镇上手巧的绣娘更是数不胜数。原本只是一小镇，只是近来丝绢做得越发的精美了，连异域的商贩都千里迢迢慕名来采购，城镇便渐渐扩张，终于有了如今的规模。
　　先前瘟疫未散之时，采桑城城门是人潮不断，各地的商贩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时常还能看到几位身着鲜艳服饰，高个碧眼的异族人出入城内，带着西域的特产和金银，来换取精美华丽的丝绸。
　　可如今，高大的城门紧闭，城门前三里之内，荒无人烟，想来都是怕沾了疫气，人们都躲得远远的了。
　　苏念一行人到采桑城下时，正逢阴雨绵绵，灰暗的天幕沉沉欲坠，细细的雨幕掩着城门，更显出一副灰败的景象。潮湿阴冷的空气里，偶尔传来一声隐约的凄嚎，隔着城墙送出，凄厉尽被雨幕销蚀，便有了几分骇人和阴冷。
　　小纯儿已然白了脸，哆嗦着身子，一双眼里的惊恐害怕表露无遗。徐昊拥着妹妹，故作镇定地安抚着，唇色却也是煞白。
　　赵默对着城头高声喊话，不一会儿便探出一个头来，原是一守城门的侍卫。这侍卫想来还没染上瘟疫，看着还算健壮，面上蒙着一块白布巾，赵默亮了苏念雪姬的身份，那侍卫便摘下面巾，对着下头喊话：
　　“皇上派来的五名医官里，已经倒了四位，剩下的那位也是直言怕是看不好，整日窝在房里不肯出来。老城主前日才急病了，昏迷之前一直念着，若是绝回谷的雪姬姑娘来了，先前姑娘允诺的老城主也不要了，只要姑娘治好了这瘟疫，那冰蝉双手奉上。”
　　雪姬垂头想了一会儿，抬首说道：“那便请大哥开城门罢。”
　　说完又回首看着苏念，说道：“王爷，私自进城的罪怕是要麻烦王爷跟皇上澄清了。王爷的身子金贵，小公子和小小姐年岁还小，怕是抵不过疫气，烦劳王爷带着小公子和小小姐在城外候着了。”
　　苏念偏头嘱咐赵默：“青锋，带着徐昊纯儿和雪团儿去隔壁的三山镇候着罢。”
　　赵默急了：“王爷您……”
　　苏念只一眼瞥过去，赵默瞬间便噤了声。倒不是被镇住了，只是赵默知晓，一旦面前这位下了决心，便不是他能够改变的了。
　　雪姬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却也没有多说，只一句：“疫气甚重，又来的有些古怪，王爷千万要小心。”
　　苏念略一颔首。
　　那边突然传来雪团儿的叫嚷声：“我不走！”
　　赵默站在一旁头疼地说道：“不要胡闹。”
　　只见雪团儿紧紧抱着路旁的一个柳树枝干，摆出一副宁死不屈贞洁烈女的姿态，怒瞪着赵默。
　　瞪了片刻，又一阵风似的，向着雪姬奔去。不料半路上被苏念截住，攥着衣领拎起来，欲往赵默那儿一扔。
　　倒是没扔出去。
　　苏念见着死死环在自己腰上的那两只细细的手臂，哭笑不得。
　　雪姬见了，也有些头痛，开口却是：“随她去罢，她自幼跟在我与师父身后，虽从不肯好好学习医理，但十多年来耳濡目染的也懂了不少，在我身边也好帮我搭一把手。况且两年前的一场怪病，让我师父灌了不少好药下去，体质早不同于常人了，抵抗疫气的能力终是比常人强些。”
　　苏念不说话，攥着雪团儿衣领的手却是松开了。
　　雪团儿如获大赦，却又怕苏念雪姬又半途扔下她，一路上仍是死死环着苏念的腰，在守城侍卫怪异的眼神下进了城门，这才松开手。
　　苏念这辈子没这么尴尬狼狈过。这是被轻薄了吗？这果断是被雪团儿这厮轻薄了去吧……
　　那头雪团儿却恍若未知，只是蹦蹦哒哒地往着城门深处走去。
　　一进城，一股酸腐臭气便扑鼻而来，雪团儿顿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苏念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雪姬嗅了几下空气里的腐气，脸色微变。
　　雪姬问带路的侍卫：“城里最先染上瘟疫的是哪家？”
　　“应该是城北的一孤寡老头家。”
　　“带我去。”
　　“是。”
　　城门在城南，要去城北得穿城而过。一路走去，街道路面倒不算脏乱污秽，也没有尸体横街的场面，只是家家户户家门紧闭，隐约有哭泣声从浅巷里传出。
　　“尸体先前几位医官都集中埋在城郊荒地上了，做了处理。”带路的侍卫解释道。
　　这时，迎面来了几个人，脚步匆匆，为首的是一位妇人，红着眼，领着几位蒙着白布巾的士兵，拐进了一条小巷里。
　　“唉。”领路的士兵叹道，“怕是又去了一个。”
　　果然，不一会儿，几个人便抬着一只门板出来了，门板上显然躺了人，用一整块白布蒙着。
　　“且慢。”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却是雪姬。
　　抬着门板的几位士兵顿了顿。
　　雪姬上前，素手缓缓掀开死者身上蒙着的白布，一张灰败的脸便显了出来。死者形容枯槁，面上又布满红斑，还有几处於脓，甚是可怖。雪姬的手却也没停住，一面细细翻看着，一面沉思。
　　雪团儿正要往前凑，却被苏念单手拽着衣领给拎了回来，雪团儿恼怒起来，回头瞪着苏念，不满地吼道：“我要看！”
　　苏念瞥了她一眼，悠悠地轻斥：“还是个孩子，乱凑什么热闹。死人疫气煞气重的很，不要以为你多灌过几瓶药就不当回事了。”
　　雪团儿怒目：“谁是孩子啦！我十八了！”
　　苏念有些诧异，盯着雪团儿愣了半晌，讪讪地松开了攥着人家姑娘衣领的手。
　　雪团儿感到领口的束缚一脱，立马又要往前凑去。却蓦地感到腰间一紧，只见一条乌黑光亮的鞭子正缠在自己的腰间，而另一头，自是攥在那苏念手里。
　　雪团儿落败：“你哪里来的鞭子？”
　　回答她的是腰间一紧，身子立马被扯了回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雪团儿这一整天都被囚在苏念身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什么热闹都没凑上，很是颓丧。
　　就连城北那老头家，雪团儿也没去成——苏念那厮竟是将她锁在了房里，还吩咐了两个士兵在门口守着。雪团儿愤愤地踢了门板一脚，倒到床铺上睡觉去了，直到雪姬来唤她吃饭，才悠悠醒转。
　　雪姬遣走了门口的两个士兵，进了房内，见雪团儿正掀开被子，慵懒地舒展着腰身。
　　雪姬看着雪团儿，一向无甚表情的脸上头一次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笑，说道：“他倒是挺紧张你。”话语间，竟是有了些揶揄的味道。
　　那头雪团儿却忽地正了脸色：“你明知道，我与他，是最不能的。”
　　“我也不是心疼你么。”雪姬叹了一口气，坐在床边。
　　静默了一会儿，雪姬开口道：“谷主心里可是有数？”
　　雪团儿瞥了雪姬一眼：“一整天都被拘着，哪也去不成，什么也看不到，你说呢？”
　　雪姬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扶央心里倒是有些数了，就是那药不太好配，怕是要谷主费些神。”

　　三日后，药房的门终于开了。
　　雪姬从里头走出来，眼下一片青影，唇色苍白干涸，才三日，人却也消瘦了不少。
　　两只手指尖夹着一张薄纸，雪姬轻吐出两字：“方子。”便再也撑不住，扶着门框慢慢倚下去。
　　赶忙有婢女上前，要扶了雪姬去房里休息。
　　雪姬却是撑着眼皮，对着一直守在门外的苏念说道：“雪团儿撑不住，已是睡了，药房里潮闷，这样睡怕是要得病的，烦劳王爷送她回去罢。”
　　苏念点点头，朝药房里走去。

　　一进药房，苏念便看到那小人儿胡乱躺在一堆干草上，和衣睡着。药房里煎过不少药，热气腾上来，蒸得雪团儿面色有些潮红，浓烈的红晕却也掩不住她眼底深深的青影。
　　苏念蹙了眉，上前将雪团儿抱起，竟觉得那身子有些硌人，想是身子的主人已是极瘦。怀里的人无知无觉的，对自己的突然腾空一丝反应也无，只是沉沉地睡着。苏念心里突然有些慌，轻晃了怀里的人儿两下，直到那人发出一声不满的嘟囔，这才沉下心来。
　　待苏念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做了什么，突然就有了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