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迈入罗生门，找寻往生》溪上兮

2、下篇

　　[006]
　　{我和你不同，我是影子。影会因为光变强而变浓，应光的亮度而改变。}
　　——黑子哲也

　　诚凛是个年轻的孩子。
　　用教练的话说，“诚凛是去年才创办的新学校，篮球部也是……部员还只有二年级的。作为前帝光‘奇迹的世代’的一员，我很疑惑，你怎么不选择其他豪门学校？”
　　你怎么会选择这里呢？
　　黄濑君也这样问过我。

　　对于永远王者的帝光，“胜利就是一切”是亘古不变的信条。
　　可是，周一晨会时间在屋顶受理入部申请，而考试内容是“具体的高度与目标，和必须达成目标的意志”。
　　这么乱来的事情啊，居然让我很感动。
　　然后我看见那光芒闪耀。
　　“——1-B 8号，火神大我，打倒‘奇迹的世代’成为日本第一！”

　　那个极度嚣张的宣言说，“反正日本的篮球哪里都是一样的吧”。被教练称赞拥有“天赋的才能”。笑容嗜血地挑衅，“我多少也能嗅出强弱的味道。而你却没有任何味道——强度是无味的程度。”

　　对。就是这里。我对自己说。这就是我想要的篮球。
　　“首先我喜欢篮球，而且对我来说谁比较强都一样。”
　　火神君脸上显露出明显的困惑与惊奇，“你说什么……”
　　“我和你不同。我是影子。”
　　我将成为你光下之影，与光一同成长，要成为日本第一！

　　“黑子你相信么，如果一支球队中五个人每人之伸出一只手指也是可以把紫原抬起来的唷。”
　　茫然地伸出一只手指，“只要这么一点点力量吗？”
　　“对。”老人眯眯眼慈祥地笑开，“请相信相信的力量。”

　　那么就相信自己有这份力量。伸出手遮住太阳，光与能量从五指分开的隙缝里透过来。拳头攥住。
　　所以入部申请。那就成为日本第一吧。

　　[007]
　　{一次又一次，只要想到你就绝不会绝望。}
　　——黑子哲也

　　海常。修德。桶皇。阳泉。洛山。
　　一次又一次的不断重复。比赛，练习，竞争，对抗，队友，敌人，输赢，胜负……我以为到这一刻我就真的能找回所有曾经所有意义。
　　可，是我输了。

　　人群散去。
　　我却累得失去了挪动的勇气。
　　是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过去所有“存在感薄弱没有天赋的自己完全没有任何价值”的负面情绪从角落里汹涌而出扑面而来，只是一瞬间，就彻彻底底被淹没。
　　黑子哲也的存在真的有意义么？
　　黑子哲也意义上的篮球真的存在么？
　　黑子哲也永远都不可能打败赤司征十郎。
　　明确了这样的事实后，就沉溺在熟悉的黑暗里了。

　　“不要放弃。黑子哲也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黑子哲也也是不会辜负我一个汉堡期待的人。黑子哲也是特别的！”
　　抬起头看到火神大我逆光的脸，然后向他伸出手。
　　我记得我很用力的向前伸去，可是够不到，指尖虚空抓握几下终是落下来。然后全身卸了力的向后倒去。清楚的看见他们一个个后退、走远。青色的，绿色黄色紫色红色……红色的！
　　“不要——”

　　“啊呀！”火神大我被惊呼声吓了一跳，原本趴在病床边的他瞬间向后一弹从凳子上掉下来。“你干嘛突然出声吓人啊！！……欸、欸欸，黑子你醒了？”
　　看到跌在地上的人，突然莫明的如释负重感油然而生，头偏回来看向雪白的天花板，吊灯被夏日的微风吹动而微微颤抖，却觉得满足。“抱歉，梦到火神君你走开了，所以……”

　　病房外正和医生讨论病况的相田丽子听到动静推门进来。“黑子君醒了？”
　　坐起身子才意识到居然是晚上了，“啊，十分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是白痴么！”头上毫无疑问的挨了揍，“你还要在赛后晕倒几回才肯罢休啊！！”
　　“嘭！”
　　“啊呀好痛！”
　　“笨蛋火神！怎么能对伤员动粗，你才是白痴吧！没看到他才刚醒过来吗！你的脑袋里除了篮球就只剩下汉堡渣了吧……”

　　熟悉的感觉。
　　奇怪。居然是熟悉的。
　　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窗外漆黑的夜晚，灯火阑珊。
　　就这样结束了啊，赤司征十郎，我们的首次交锋。
　　赢得很精彩呢。

　　[008]
　　{记忆是时间长河里的一道光，随波逐流的我无法逆流而上。}
　　——黑子哲也

　　因为有医嘱的关系可以正大光明翘课，对于这一点火神大我似乎不爽很久了。
　　今天也是一样，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不满，“缺训那么久你会托队伍后退的知道吗？本来就够弱。”
　　“火神君这样说，我会觉得很困扰。”
　　“真是麻烦，”红发的男生抓了抓头发掏出两本东西丢过来就起身欲走。
　　声音远远递过来。
　　“课堂笔记和教练让我给你的什么战术研究，三天后有同洛山的练习赛。不要一回来就当吊车尾。”
　　“我走啦。”
　　“……还有，早日康复。这是队长让我带的话！”
　　然后就是“嘭”地一记关门声。

　　“嘛~明明是在关心还要装作不情愿的样子真是和阿大有的一拼。”桃井五月拖过火神君离开的椅子坐过来，“还是因为我们在这里的缘故？”
　　黑色的身影仍然倚靠着窗棱，冷冷飞来一记眼光。
　　桃井立刻笑了起来，“把这个家伙拉来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呢。”

　　青峰大辉的目光又落回窗外，“如果时间没有计算错，火神君现在应该在路对面等车，不用三秒就会和阿大眼神交汇，然后阿大就会出去。”
　　桃井五月压低声音在我耳旁小声道。
　　果然，不到半分钟时间，青峰君走过来拎起床边的包，“我先走了，哲。好好休息。”
　　“好的。麻烦你了。”

　　关门声结束，病房里再次陷入缄默。
　　“桃井还是那么了解青峰君。”
　　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是我。桃井五月眯眯眼，“我可以了解预测任何一个我想要去知道的人。但是并不包括哲君。”

　　“这段时间我也时常回忆那段属于奇迹时代的辉煌。然后发现我还是比较适合现在。”
　　“嗯？”桃井五月脸上露出迷惑。
　　“很久以后才知道，有些事情不止存在于想象中。”

　　才知道原来我是这样的人。
　　在通往目的地的道路上，其他的任何人或事都不能令我改变方向或停下脚步。即便是那人那事对我是那么重要。

　　[009]
　　{我以为我的爱会随着分别而结束。事实上，被时间定义的爱情向来都空白无力。}
　　——黑子哲也。

　　一场练习赛打的不温不火。青峰大辉赛前声明不参与，直接走掉了。而我也因为一些不足为虑的原因被强行留在板凳上。
　　最意想不到的是，你来了。

　　其实。之所以会回忆过去的奇迹，也是因为赤司君你的关系。几乎是从输掉比赛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想，下次见会是怎样的场景。
　　身边是怎样的人，怎样打第一声招呼。
　　应该说好久不见还是下次会赢。
　　如果他说“黑子你果然还是和过去一样没长进”或者“进步很大嘛”又要怎样回答。

　　可惜我逃避了。
　　慌乱中看见你目光投向我，眸光微变，我就知道你要走过来了。
　　我假装没看见。就像曾经，你与和泉弥生的种种亲密，我假装没看见，于是假装没难过。
　　你果然是了解我的，就如同我了解你一样。

　　空旷的体育馆只剩下几人，桃井五月抱着包也向着这边走过来。“哲君今天一直没有上场呢，身体还是不舒服么？”

　　心里默默计算脚步，应该走到楼梯口了吧，十二阶，然后就下到球场的右上角，走过来，是十五步还是二十步？

　　“桃井会关心我是因为喜欢我么。”
　　第一次体会到赌博的感觉别样的刺激，压大压小，买定离手，结局意外又或者意料之中。
　　“呃？！”
　　因为已经到了面前，所以明显看到她一愣，身形顿住。
　　“接吻吧，桃井。”
　　下一秒已经不由分说的将她揽入怀中，贴住她的下唇。怀中略微挣扎了一下，背包落在脚下。
　　然后，“KUANG——”的，是侧门合住的声音。

　　放了手我退后一步。
　　桃井五月逐渐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瞳孔里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我看到了哦，哲君。这次是故意的吧。”
　　我捡起地上的包递给她，没有说话。
　　“哲君喜欢赤司君的吧。”递出去的手顿住，换我惊愕的看她。
　　这次桃井五月笑了，“喜欢上一个人哪有那么多顾虑，哲君不必担心，我不介意，也不会说出去。”

　　所以说女生是奇怪的生物物种。
　　任我怎样去想象都无法可想，桃井五月居然可以比我更加平静的接受同性喜欢的事情。

　　她邀我坐在篮球架下。
　　“怎么不去告诉他呢？以我了解的赤司君，是不会介意的。”
　　听到这样的问题便有要去辩解的冲动，同性相爱啊。可是明明不陌生的词语到了嘴边又哽住，变成平假名片假名，然后就不知所踪。一大段话就只省略成，“是我不够好。”

　　很多时候，想要的却不去争取，都会摆出这样的借口——是我不够好。
　　而这样简单牵强的五个字居然一用就这么多年。

　　[010]
　　{放弃不得不放弃的，忘记做不想忘记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假装，假装生命中从未出现过你。}
　　——黑子哲也

　　那天下午之后，你就再没有出现过。
　　似乎又回到了奇迹刚刚分别的日子，所有人都没有互相联系，却也是惦念的。
　　不由回想起桃井的话。

　　“还好，我最喜欢的哲君没有变成他们那样的篮球笨蛋。”尾音上扬，还是如常的喜悦情绪，似乎刚刚的谈话并没有给这个乐观的女生多大的困扰。
　　桃井五月起身整理短裙，“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那个……”
　　“嗯？”
　　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我抬起头看向她，“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困扰。桃井，为什么你会说喜欢我？”
　　“啊，这个啊。其实以哲君来说，好人品，好脾气，心善良……任何一个需要温暖的人都难以拒绝的吧。但是喜欢这种事不就是因为说不出道理才让人迷恋的欲不能罢么，如果是能讲清喜欢理由的喜欢，应该就不能称之为喜欢了。”
　　“就是因为讲不清理由才是喜欢么……？”也许感情就是这样一种没有道理的事吧，就如同我在不知不觉中沦陷于对你的迷恋与追逐。
　　我郑重的，“谢谢。”
　　“嗯~”桃井摇头，“不用谢我。我也是，因为哲君才能够明白这些的。”言讫她推开体育馆的大门。
　　“总之，还是谢谢了。”我说。
　　桃井回眸向我，微微示笑。

　　看向窗外，夏天渐行渐远，不再酷暑难当。不意外的，就又想起还在帝光的时候。
　　分别一年了啊。
　　我们都在时光里静默。

　　“收件箱
　　时间 15:21
　　发件人赤司征十郎
　　主题帝光聚会
　　时间周六下午16:00 请务必准时到达”

　　也好，怀念不如相见。

　　[011]
　　{你站在黑夜尽头，眸眼闪烁无星无月，足以让世界俯首。}
　　——黑子哲也

　　人往往会因为无知而感到恐惧。
　　所以才会产生渺小卑微诸如此类的情绪，复杂而多样化，很多似乎连自己都揣摩不透。总以为我是足够了解你的，现在看来，恐怕只是纯粹的自作多情罢了。
　　日影透过百叶窗探进来，伸出一只温暖的手。
　　书本翻到一半却已经不知道读到哪里。习惯了常常会望着一页书出神，一个下午打发过去还不知道头绪在哪里。这种理不清思绪的感觉让人有空洞的无力感，莫名其妙就被掏空了一块。
　　那么发呆定然是因为想起你。

　　分道扬镳的这一年，我也习惯了一个人四处游走，过去里和你走过的每一条马路如今由我一个人踽踽徘徊，然后突然就在喧嚣里停顿下来，像是运作的机器瞬间被拔去了插头，冷漠的在这一年里的四季回忆你的温柔。
　　那时又怎么会知道，曾经所有的温柔如今都成为我的致命伤。
　　这样的情况多数都是思考关于“赤司君为何还能那么的勇往直前”。每当这时候真的很想让你停下来等等我，然后突然间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失去了那个资格。
　　而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太久，久到自己都不情愿来找答案来打发它。
　　想起还在帝光时，教练说，大概因为征十郎不会自卑。
　　于是被自卑淹没的我就这么相信了。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做不到熟视无睹，这样的事情即使练习一万次我也做不到。事实上我也什么都做不了，仅仅是躲避你的目光，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而已。
　　头一次发现能将一件事情做得如此成功，如此绝对。
　　可不是么，心里的苦涩都泛起嘲讽，已经做了这么多年了啊。只在瞬间，炎夏变寒秋，心绪的变化居然比天气阴晴还要变化莫测。
　　然后成功从聚会里隐身而退。
　　所有的自以为都为我的卑渺感大打折扣——自以为是的不在乎、自以为是的宽容、自以为是的隐忍、自以为是的坦然……果然还是面对不了你手环佳人，不是不能，是无法可想。
　　接受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曾今是这么以为的。可惜往往事与愿违。

　　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譬如站在这里怀恋所有的过去。

　　[012]
　　{少年褪色，风华在寂寞里摇曳。}
　　——桃井五月

　　期许甚久的聚会在发现黑子哲也悄无声息的离场后不欢而散。
　　赤司君略微皱眉看向我，“哲也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过你么？”
　　“没有。”
　　他沉默半响，开口：“敦，你送和泉小姐回家，今天就到这里。”语速快的甚至没有给我机会去分辨他的表情。
　　这种乱无头绪的时刻也就只能是黄濑凉太开口救场，“嘛~，虽然小黑子偷偷溜走很不给大家面子，但说不定只是因为家里有事必须赶回去呢？”
　　“对于这种毫无逻辑的推理必然要提出反驳，”绿间君单手推了推眼镜，“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顺便说一下，今天的幸运物是招财猫。”

　　赤司征十郎任然没有太大的反应，微微点了点头拉开门出去了。
　　我立即起身追上去。
　　“等一下赤司君！”
　　追出去后看见他并没有走多远，在街角即将转弯的地方顿步等我，这让我有些许诧异。“刚才你一直观察我表情，应该有话要对我说。”
　　“果然队长的观察力不容小觑。”我笑眯眯的迎上去，却突然把话锋一转漠然看向车来车往，“所以我不相信你看不出哲君的喜欢。”
　　他又沉默了。

　　记忆里赤司征十郎此人一向好强，不论什么从来不会给对手留下考虑的空间，暴风疾雨般的攻势让对方还晕头转向时就一败涂地。
　　今天却很奇怪。
　　“我有所猜测。”赤司君说话时露出一种我前所未见的表情。
　　“哦~只有这样啊。”陈述句，“我可不这么认为。”
　　依旧是他固有的那种语调，熟悉的令人愤懑。他说，“所以呢？”
　　“所以赤司君你是喜欢哲君的。”

　　这回他笑了，“对。你是不是想说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争取？”尾音上扬却带着微小的几乎不可辨别的颤抖，然后敛尽笑容自问自答。“有那么一种人，即使让你很动心却绝不敢去爱，因为更害怕会失去。”
　　“——可是我现在突然反悔了。”

　　[013]
　　{曾经以为只要够坚强，就能远离我所欲。}
　　——赤司征十郎

　　这种时候你只可能在一个地方。
　　攥紧拳头无处发泄的时候，脑海深处某间叫记忆的箱子里，突然就蹦出一两句你曾经说的句子，用平假名片假名柔和成我所期待的东西。时而是把锋利却小的刀片，在不痛不痒处划下一痕，微弱却难以弥散。时而化作一池溺水，任我自己即使有再好的定力都忍不住沉溺。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唔。”
　　“观察人类？”
　　“嗯。”
　　想到这里便不可自抑的弯起嘴角，微笑开来。
　　手指一节一节的软化、松开。我平静的推开天台门，就看见你不出我所意料的站在围栏边远眺。“在观察人类么？”
　　你回身看见我，浅空色瞳孔放大，很是惊诧的样子，然后低下头。
　　夜空里星光微弱，街市也灯火寥落。
　　这时候你的眼神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不容我片刻犹豫猜测，以往你所有有关难过的表情如同洪水轰泄而出。黯然的、低落的、落寞的，无数个你在眼前摆出各异的表情，却统一着悲伤。只在一瞬间就将人击溃的体无完肤。

　　“哲也。你有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吗？”走至你旁的围栏，跃起，脚所踏着的地方都泛着乌青色，在不起眼的地方与夜色融合。
　　“因为这种去保护别人的欲望，促使我不断地变强。呵。”短促的笑了一声，我在朦胧的月色里回头看你，你亦仰头望着我，月光涌入你眼眸和着那抹蓝色酝酿。“无欲则刚。我一边道貌岸然的想要远离我所欲，一边却忍不住为他俯身，于是想着，逃离他征服他占有他……无从下手的感觉试过么？当你知道你最重要得人就是你一直妄想逃离的欲望时？”
　　“黑子哲也，你怎么会这么折磨我？”

　　听懂了么？我知道你懂了。
　　看到你惊慌如雀的摸样，我欣然。对，这就是我想要的。
　　黑子哲也，仅仅是你而已。

　　纵身跃下，再看向你时发现蓝色的深潭波光粼粼。一转身将你拢进怀里逼进角落，怎么会给你机会逃开呢？你眼眸里我的脸上扬起得逞的笑意。
　　只是在水泽滑落那片刻，想要惩罚你的心意轰然倒塌废墟一片，心脏柔软的不像样，连血液的流速都温柔起来了。
　　把你再拉紧一点，感受到你脸颊贴着我的脸颊，耳朵蹭着我的耳朵，下巴垫着我的肩窝。于是我在你耳旁轻声呢喃，“到我身边来吧。”

　　当然，我听得到。
　　你在我耳旁绽开微笑。
　　你说，“好。”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