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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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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5
BGM:Lux Aeterna
六合冢弥生今天已经接连失态。
如果把她比成一种动物,她觉得自己是只沉默独行的鹰,或者是一只蚌,开出很小很小的口来呼吸,拒绝沙石入住,拒绝孕育珍珠。不论何种,至少不该是披坚执锐浑身竖挂荆棘的刺猬,不会因为寥寥几语惹是非。北泽区像一大口热锅,里面龙蛇混杂。先前酒吧驻唱的日子里六合冢弥生不少受流氓地痞骚扰,绝大多数时间她保持心情平静甩头走人。
任由情绪控制肢体属于动物性退化,不是好兆头。“谢谢,再见。”她瞥向狡噛慎也的目光没有感激,尽快起身脱离麻烦。
“等等,六合冢。”对方却稳稳握住她的一侧肩膀,“我是来找你的。”
“下班时间到了,今晚不是我执勤。”她停住脚步,未曾回头。
狡噛慎也的叹气声轻薄而绵长,在她耳畔回响。“很抱歉,拉你入伍的手段确实存在欺骗性,不过,我无意冒犯你。”
“您已经在冒犯了。”六合冢弥生偏过身,一只眼睛透过飞舞的一绺黑发横扫对方年轻英俊的脸容,佐佐山很给他们留情面地闭了嘴。
“你就是想要和你的下属道歉?”
“如果可以,我还想给下属补偿。”
她正对着他。
狡噛慎也露出那种已经在警界打磨操练数年的微笑,成排的暖黄色灯光伸出触须也扫射不到的黑瞳深处,归属领导阶层的沉稳已然崭露头角。
“请你接受执行官训练。”
六合冢弥生并没有感到意外。在狡噛之前,宜野座伸元曾向答应入伍执行官的她提出同样命令,得到她的断然拒绝。
她转过身,阔步走出餐厅,走出警署大楼。推开玻璃门时,拦阻在外多时的夜风携着雨丝席卷她的刘海,黑风衣像把撑不开的旧伞。她不由裹紧外套,眯缝着眼睛,钢筋霓虹都被瓢泼雨丝模糊成千万个灯盏的轮廓,遥遥照出摩天大楼的避雷针尖顶。
一路跟紧的狡噛慎也在背后拍了拍她的右臂,递她一把雨伞。
她迟疑一下,终于抵不过恶劣天气,伸出手,五指蜷紧,紧握伞柄。结果,轻声道谢方才脱口,未等被风携着枯叶吹到更深更黑的远方,狡噛慎也就势拉扯伞头,来不及撒手的她被狠狠摆了一道,趔趄着被迫前驱,雨伞掉在两人脚边,铮铮落地声被风声吸干净。
狡噛慎也只伸出一只手,代替手铐牢靠地握紧她的两只手腕,竭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她不由自主地颤抖,怒火驱走寒意,额角汗意涔涔,对方气定若闲的神态更衬托出两人力气的悬殊差距。
树状闪电撕裂他身后一方天空。
“单单我都敌不过,你要怎么去救你的朋友?”
隆隆惊雷仿佛笼中巨象发出惊天撼地的咆哮,咬得圆月千疮百孔,原处只余边缘毛糙的黑洞,碎片连带亿万群星坠落到海面,没有打水漂就火速下沉。
天地混沌,风雨不止。
关于执行官的训练,当狡噛慎也他们问她“感觉如何”时,六合冢弥生不知如何简单说两句。
比两个美式足球场还广阔纵深的空间,旷目四壁,只有一扇门作为装饰及必需品。然而,她还没有踏稳水泥地,狡噛慎也按下遥控的开关,两只升降台从大开水泥方砖下方升起,正前方约二十米处横着一块人形枪靶。
骨碌碌的滚轮声越来越近,催得她警戒心大作,防备地循声看去,机器横在眼前,嚓地应声打开前盖,狡噛慎也从中抽出一把Dominator递给她,对她说:“拿着去升降台,击中目标。”
鞋跟琤琤敲打升降台的金属梯,她来到顶处,尽可能深而短促地呼吸,端直右臂,目光集中放在黑底白条的人形靶子上,眼眸与照门和准星连成一线,听见机械女音在脑中作响:使用者确认,执行官六合冢弥生。
她内心一震,这的确是她的枪,只对她一人效忠的伴侣,也有可能将她摧枯拉朽的死敌。
扳机扣下,前方翠绿的发射焰被金属四壁反弹过来,她听见狡噛慎也的命令——放松,别闭眼。
之后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无非是改变模式,改变目标距离,改变高度,改变角度,改变四壁的全息投影环境——城市、荒郊、地下通道、飞机、轮船货仓、列车,满目斑斓与荒芜皆与她无关,她扣动扳机,一下一下击中目标。六合冢弥生的成绩和巫女系统评估得一样出色,非常出色,只稍逊于她的音乐才华。
她捶打着酸痛的胳膊,闻见狡噛慎也的赞扬声。被音乐磨砺得分外敏感的听觉中,头顶的吊扇始终旋转循环作响。她知道无孔不入的监视器以外,还有更多人在惊叹她的得天独厚。
佐佐山也在褒奖她,但口里含着的啧啧声更像在褒奖她持枪的姿态,枪和她都有凌厉干净利落的躯干,线条具备美感。
他挤在她旁边的沙发位,六合冢弥生本不想搭理他,直到他开口说道:“嘿,你有一瞬间怀疑过巫女系统吗?”
语气清淡意外地不讨人厌,他仰望不断旋转的吊扇兀自吐露烟圈,好像那只是在和自己对话:“我遇上过不少执行官,和你一样都是半大的小姑娘,系统根据她们的应变能力来决定她们是否适合这项职业,结果都只是纸上谈兵罢了,她们连看着别人枪杀一个活人的勇气都没有……枪杀活人,你想过吗?”
六合冢弥生很想给他个答复。
她张了张口,不小心吸进一些烟气,喉咙发热,舌根微辣。
“至少,巫女系统把你这个混球抓进来实在太明智了啊。”狡噛慎也从案件资料中含笑抬头,恰好为她解了围。“你是因为工科的异性太少,压抑到性变态了吗?
“是呀是呀,我还和一只叫米妮的小白母老鼠谈过恋爱呢。”不合正装的运动鞋踩平烟头,佐佐山又恢复无赖腔调附和着。
需要监视官护送回到分配公寓的路途,总令她有种被牵回牢笼的感觉。
她坐在后方,狡噛慎也把握着方向盘,车窗外的世界被雨水隔绝。
“讨厌佐佐山那家伙吧?”狡噛忽然发问,语气轻松,有意缓解令人窒息的气氛。“你不要对佐佐山那家伙太动气,那就像对牛弹琴,无济于补。唐之杜志恩不知被他骚扰过多少次。19岁到27岁一直当着执行官,开穷极无聊的玩笑。不过,要是真有个女人肯主动赤条条站在他面前,恐怕他反倒会觉得有诈,惊骇得抱头鼠窜吧。
啊抱歉,我说得是不是太多了?”
后视镜叠加着他的双眼和六合冢弥生始终抱臂不语的端正坐姿,他不禁凝锁眉头微笑。
“还是说,其实比起他你更反感我?”
车子行驶风快,无法半路落荒而逃。她觉出窒息,捏紧覆盖于大腿上的风衣,半天才嚅嚅说道:“并没有。”
嫉妒,是嫉妒,好像桥下污浑的锈水,在雨水的助长下蔓升。眼前这个职位凌驾在她之上的男人拥有一种她嫉妒不来的威慑力,轻易摧毁她的伪装,利用她的欲望,抓捏她的弱点,以达到他的目的。好像会读心术般——那么,这种肮脏的心理情感,他也读到了吗?
那时六合冢弥生始料未及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每当她回忆起这个男人气宇轩昂的曾经,强烈妒意顷刻间像罐打翻的番茄酱,血淋淋地灼出浓腻的心酸。
“下一轮训练就挑在空闲的休息日,我拜托宜野给我们的作息时间协调一致。”
他停了车,两人都没说再见。
回到房间她仰躺在床上,全身骨节酸痛被热水澡缓解大半,六合冢弥生就着幽暗的壁灯端详十指尖。
左手有与琴弦打交道而磨生出的厚茧,如今已稀薄到透明;右手有应拨弦之需而蓄长的指甲,她正逐一修剪。要持枪,就要暂时剪掉它们。
弥生相信,待它们再长到最初长度时,就是她离职之日。在这期间希望不要发生令她犯难的事。
要是把枪靶换成活人会怎样?她忽然想起了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即便紧闭双眼也能在黑暗中令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