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七月初临的气候温暖怡人。正直清晨，庭院里牡丹开的正盛，或粉或红的一朵朵争相齐绽。湖塘中似能听得流水潺潺，若隐若现的鱼群儿带着一身鲜亮的红黄色，自幽绿的水潭里穿梭没入。不烈的阳光铺晒在湖面上，映得星点耀目的粼光。
不过一会儿，李斐便出现在长廊上一路疾走，宽阔的袖袍穿风浮动着，孩童稚嫩的脸硬是板的一本严肃，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他目不斜视地直径奔向了尽头，看也不看身旁这雅致之景。将近而立之年的李儒在他身后紧赶慢赶的，有些气喘吁吁，显然是追了不少时候。不过即使脚步凌乱耐心渐失，李儒也只得苦着张脸硬跟着。
忽然李斐猛地一停，李儒正心神不定，哪能注意到这等急变。没能及时停得住脚步，直接撞了上去。年仅六岁的李斐被这一下子撞的不轻，直接扑在了廊上。慌得李儒连忙把他拽起来，翻来覆去的瞅着哪里伤着没。
“没事儿，兄长。”被拽起来的李斐倒是一脸轻松，毫不在意礼教兀自拍了拍李儒紧绷的手臂，露了个笑脸。见他闲谈的语气也不像是在强忍痛意，李儒暗自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无措地瞅着李斐清透的眸子，踌躇了一下，方才开口。
“还气呢？”
似乎是被李儒紧张的脸色逗乐了，李斐咯咯地笑了两声，摇摇头。
“你倒是乐了，这番可苦了我了。”李儒总算长舒了心底的忧虑，朗声叹道。随即便换上了一副厉色，冷眼看着李斐，声音也成了一副训斥的口吻，全然不复方才的小心翼翼：“你说说，你从西凉至洛阳的这三天以来，哪天没折腾过我？从早到晚给了我多少脸色，还像话吗？且不说敬儿，连下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斐儿怎敢甩脸色给兄长看——”李斐一脸讶异的拖了个长音，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儒沉下来的脸色，争辩道：“自抵达洛阳起，斐儿便听闻董相国明日前来府邸作客之事。故此近日奋发用功温书，一心想为兄长争争脸面。本以为兄长前些日子新娶了位嫂嫂，恐怕正如胶似漆的过着和呢。”
随即，李斐一咬牙，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稚嫩的嗓音硬是扯出一丝难过的喑哑。“……倘若兄长是怪斐儿近日不够亲近嫂嫂，这便请责罚罢。”
责罚？还责罚什么，你都说成这副样子了。
李儒火冒三丈的和李斐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都说长兄如父，但我可从来没觉得你哪儿敬我了。”半响，李儒最终只是拧着眉，一脸不虞地抬手轻敲了下李斐的额头，随后唇边泛起了抹笑意，似是气消了生出些取笑的心思。“我看父亲就是把你娇纵的无法无天，老来得子，他老人家逝世的时候估摸着也就只想着你呢。不过……这等诡辩的本事，是从哪儿学来的？”
闻言，李斐晒笑两声，略略退后一步。
“定是文和教的你。”李儒笃定断然道，注意到话音刚落、李斐瞬间僵住的模样，他便知道自己的确料中。细长的眼眯了起来，看着这副模样，李斐顿时脑袋里除了阴险二字再想不到其他。李儒颇为考究地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李斐一番，直把他看的背脊发冷，方才若有所思的说道：“好个贾文和，我与他为友多年，他竟这般教诲我的好弟弟。”
“……多说多错，多说多错。”李斐硬着头皮打了个哈哈，其实他只想呵呵。
“罢了，暂且不提。”李儒倒是对李斐这副样子挺玩味地看了会，说出这话时还略带遗憾地瞥了眼，顿时惹得李斐嘴角一抽。话音落地，李儒又逐渐沉下脸色，李斐方才落地的心又被蓦地扯到了半空中，悬着摇来摇去。正当李斐把他至洛阳以来、甚至原本在西凉时和李儒捣乱的种种琐事都从脑海里翻了一遍时，李儒才冷笑一声，断道：
“你嫂嫂的事，未能事先跟你提及……是我不对。但你也不能这样闹脾气，像什么话？回去记得给你嫂嫂道个歉，她可是真真无辜，还忧心地询着她是否哪儿对不住你了。我知你听得外人说我油嘴滑舌、巴结董相，故此不满。但能从西凉至此，若非董相，李家岂能有这等居所？”
……感情兄长您沉着脸了半响就只想说这个，亏的我还想了这么久哪儿对不起您了。
只是纠结兄长与董卓过于亲近、最终惹上杀身之祸的李斐默默垂头，掩下眼底里过于鲜明的无奈。心底将李儒的别扭和方才自己被李儒审视的程度一样——从头鄙视到脚，随即倏然扬起了脸，露出了个说不清是真挚还是示意的笑容，拱手一礼：“姻缘由上天所赐，本就是兄长一人之事。与董相国之女喜结良缘，这份美事，旁人羡煞兄长还来不及呢。”
——好个羡煞还来不及。羡煞还来不及你小子居然拿这事儿堵我三天？谁信啊。
青了脸色瞪着一脸笑颜的李斐，李儒几乎克制不住想冲人怒吼的冲动，手抬了又放。
玩过头了。注意到李儒的脸色已经愈发朝紫发展的趋势，李斐危机意识突显，一个激灵。凝视了两秒后，他觉得自己再不说些什么的话，已经很难不被罚写书离开了。于是李斐当机立断，立刻甩手一捋被风打出褶皱的衣袍，脸上由意味不明的笑意切换了个正儿八经的严肃面容，整个过程犹如从综艺影视换到新闻联播般迅速。
他深吸一口气，冲着面前的人大喊一声：“兄长！”
任谁在气急攻心的时候，被突然一变脸的人这么一喊，都会难免愣住的。李儒也不例外，李斐一嗓子成功地令他暂时忘却了气愤程度。不过纵使如此，李儒原本笑起来还算英俊的面容，此刻注视着李斐的时候显得格外扭曲。从没见过兄长的脸扭曲成这样的李斐一抖，脑袋一时一片空白，差点忘了他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或许您是认为，方才那番言论只是斐儿的诡辩之谈……”
扯着嘴角咽了口吐沫，在李儒这般怒意下还能硬着头皮连贯地说出话来，李斐觉得他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能称得上是坚韧不摧。逼着自己坦然迎上了李儒犀利的目光，不知哪来的勇气令他继续朗声急切强道：“但那番话里的真心实意，兄长今日便瞧好了！那些个外人说的——故作虚伪也好，曲意奉承也罢，斐儿皆不知其谓。斐儿只晓得，父母亡故，兄长为大！”
一片寂静。
水珠儿从他的胳肢窝里啪嗒滚落下来，李斐知道那是冷汗。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番显然是声东击西的话语，能不能打消他原本过火的失言。实际上在刚刚喊出口后，李斐便直想把自己挖个坑埋起来。再不济只埋个头也成，省的他下意识的想要抬头去瞅李儒的脸色。要是兄长真成了酱紫色了……
强忍着喉咙间灼起来的干渴燥痛，李斐已经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结果等到的结果都不是李斐的设想——既没有如同雷霆般的怒吼，也没有变得温和的闲谈。在感受到轻放在头顶的温热掌心时，李斐十分讶异地抬起了头，入目便看到了兄长一脸晦涩难明的神情。明明李儒唇线上扬起来的弧度似乎可以称之为笑意，李斐却直觉得他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
“……斐儿懂事了。”
男人这样轻声说道，随即又轻拍了两下李斐的头，便转身离去。
李斐兀自在原地站了挺久，这次他是真的脑袋一片空白。倒也不是愣住了，但是他的确什么也没想，就那样呆呆的站在那里。回过神来的时候，李斐先是揉了揉刚才滚出冷汗的地方，有点湿。他想先回屋先换身衣裳，贪些零嘴儿，然后翻翻竹简温温书——总之能让他把这事儿给忘个七八分就成，李斐不想去思考自己兄长的心思。
谋士这种生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自家人给算计进去了。
李斐刚想迈腿踏步时，却发现自个儿刚才被李儒吓的有点厉害，现在腿麻了，酸疼酸疼的。他只能站在原地张望着周围可有下人前来，当他最终确定没人的时候……李斐便一撩衣摆，跺着脚，使劲儿地在长廊上大力地蹦达了起来。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听人说，这种土法儿是最快能让从腿麻里恢复过来的。不过，就这模样在长廊上这么跳来跳去……别说那些下人了，就连自家人看见也会卧槽的。估摸着不是把他拎回去重新学那些个礼仪尊卑，就是家法伺候——什么是家法？李儒就是家法。
“叔叔！”
被这一喊惊到的李斐差点一个踉跄吧唧摔在地上，当他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的时候，脸上便纠结不止。站好身子，李斐回头望了眼从长廊转角处倏地钻出来的李敬，倒是松了口气——这小子一副匆忙赶来的神态，显然是倒是刚追到这儿。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缺少容易往枪口上撞的人，李斐感叹着。不过整整衣摆后，再对上李敬这一脸兴致勃勃眼神发亮瞅着他的模样……直让李斐想到了成日趴在府门口见肉就摇尾巴，哈里哈气的旺财。
倒是也没注意到李斐面色阴沉，李敬兴奋之余还没忘记先行礼数。匆匆拱手冲着李斐一拜，这才算是见了面。还没待李斐出声，李敬便抽了抽衣袖，一张圆脸红光乍现，激动的跨步上前似乎想走到李斐脸前，弄得李斐下意识连连后退几步。也没注意到李斐动作的不适，他兴冲冲地搓了搓手，随即扬声询道：“敬儿方才看到爹爹似乎负气走了……叔叔是说了些什么？”
李斐没马上开口，兀自直盯着他瞧，一张脸黑的跟炭灰有的比。
作为李儒的长子，李敬有很多让他纠结的地方。比如明明年长六岁的自己两年，却迫于辈分要称呼自己为叔叔。再比如明明是兄长的儿子，却没能遗传到多少足智多谋。而更不巧的是，这位的叛逆期似乎比寻常人要早得多——至少他8岁的时候绝对不会像他一样，热衷于背地里看自己老爹吃瘪。
不过也不算太蠢，李敬至少没有傻到闹到李儒面前跟他对着干的程度。比起李斐，李敬更不想被家法伺候——李斐还能有点能耐，跟李儒斗两下，耍耍滑头。李敬没那个本事，李儒更是望子成材心切，自然对他就是严惩不贷了。
要是往日，李斐或许还有心思逗逗他。不过今天他挺想回屋歇着，李儒那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搅得他纠结的一塌糊涂。所以李斐用那张黑的跟锅底似的小脸瞪了他一眼，只是甩了句：“回屋温书去。今个董相国至府，要是你敢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些天翻墙跑去街上玩的事儿，休想我再帮你兜着！”
愣然地望着李斐匆匆离去的身影，李敬突然觉得……说出这番话的叔叔倒是和他那严苛的爹爹颇为相似。
“错觉吧……叔叔今年，可才六岁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