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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无可奈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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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响水城的第五天,相距朔夜计划离开的日子还有五天。这一天,蓉儿带着她的双生子来了。
听说蓉儿的夫家远不如娘家富有,因此夫家的人整日将她如菩萨一般供奉着,生怕招惹她半分。这种说法稍有一点夸张,但也有那个意思——起码当初晚月与忆然是带着这样的目的为她选了夫婿。
那对双子极爱打闹,平日若没有和别家孩子闹腾,便一定是彼此扭打在一起。被发现之后回家又要被蓉儿痛打一顿。
“难道他们都不觉得痛?打也打了无数次,我可真是没法管教了!”说起那一双宝贝儿子,蓉儿着实头疼。
朔夜听她讲,自己乐呵呵的。蓉儿见了朔夜的笑容又开始感慨,幸得桐笙终于归来了。
有时朔夜会随这一家人去花田玩耍,那两个孩子在田里乱跑,不一会儿就踩塌了一片娇花。蓉儿恼怒地将他们叫回来,他们便像呆子似的站着被骂。晚月与忆然对此早见怪不怪,只与朔夜一起散步、交谈,想尽快将这近二十年的空白时间补回来。
一家人的生活美满和睦,假如此刻桐笙真的在此处,朔夜与她们一道生活也是非常幸福的事。只可惜,她仍要回到那座总也逃离不了的翠云山去。
离开的头一天正是当月月圆之日,夜晚与“家人”相聚赏月,共饮美酒,此情此景让将要离开的朔夜感到难舍,但她相当清楚这些“家人”与她并无过多缘分,她并不属于这里。
朔夜一直心事沉重,忆然早有发现。她看晚月与那两个孩子玩得正好,于是移到朔夜身边来关心。
“你在想什么?”
“并无什么。”
“可是因为与我们分离太久,回来后觉得生疏或是不适应?”
“不。”朔夜扪心解释:“我非常喜欢像现在这样。只是这些年我独自在外流浪,许多事不记得,许多事忘不了罢了。”
忆然思忖着,说:“你也不必为这些担忧,当初你才不满一岁时,晚月因为害怕某些事对我们造成伤害,竟提议去一个叫丰台的小地方寻一个可改变别人记忆的人帮忙。”
朔夜愣了半晌。她颇有点吃惊,也有点尴尬。但她感觉十分微妙,甚是可说,她感到了难过。
“后来呢?”
“自然没有去。不过,没去也不见得会坏事。最起码我们一家人现在过得安好,你也回来了,所以何必对未知的事情担忧太多?”
“是啊,何必想太多。”朔夜附和一笑,情绪却更低落了。当年,倘若她们真的来找她,她便能早早的见到桐笙,又何必浪费十多年时间才换来转瞬便逝的相聚?
世事弄人,真是无从反抗。
夜深时,朔夜收拾了行装,偷偷进了两个孩子的房间。小孩子总是欠缺警惕的,朔夜下手更为方便。她抹去了有关自己的记忆,更狠心抹去了所有关于桐笙的回忆。
这十日相伴只当报答她们当初对桐笙的救命之恩,如若不是,朔夜根本无法见到此前的桐笙。然而朔夜无法一直陪伴,今日行为也是不想她们往后继续难过。她们值得更好的生活,不必沾染不愉快的记忆。
次日清晨,朔夜从别处出发准备离开响水城时,她又在花田看见晚月与忆然。那两人至今依旧相亲相爱相伴,想来朔夜真有些嫉妒了。当那两人看见朔夜,朔夜只礼貌一笑,随后坚决踏上了回翠云山的路。
旅程总是辛苦,想着要回去面对师父便更是艰难。朔夜还是害怕时雨,甚至较比从前更加畏惧。她实在难以想象师父到底为何会用笙儿来逼迫她回去,既不知原由,又何来对策?
行行复行行,朔夜仿佛是迷了路。前方有个村落,眼下正值晌午,她便打算暂且找个地方歇脚,顺便问问去路。
茶棚里,听闻有人从遥远的地方归来。远方有个极为奇怪的民族,当地的人几乎拒绝与外人来往。但仅仅如此尚不足为奇,奇的是千年前那个地方繁华富庶,人口多至足以为国。然而千年下来,那里逐渐凋零仅剩一座城。
为何如此?从远方归来的人耐心与众人解释:据闻那一族人的祖先机缘下帮过一位大神,大神便许诺他的后人中每百年能有一人得道成仙,从而庇护全族人。待到下一个人成仙,前人则能获得神职。
一直以来那些成仙的人都履行了这个职责,所以那个地方越发繁荣昌盛。然而千年前,不知为何本该成仙的人却毁了自己所有仙缘,从此无法成仙。那之后,那一族人渐渐衰败,时至今日那座城也让人惨不忍睹。
朔夜喝着茶,听他们闲扯那不知有无的奇事倒也打发了一些无趣的时间。不过这些人确实无聊,他们口中之事不管有无,与他们哪有半分关系?当真市井之人平日尽擅长胡乱传说。
茶喝罢了,朔夜仍带着嘴角那一丝浅嘲,她可不管那所谓的奇事是真是假,只顾得了自己还要继续赶路。
再归翠云山,朔夜对它的排斥又多了几分。假设要她独自前行,大概她得在山脚下踌躇好一阵。不过幸好有人来接她——素鲤,真是太久不见,不仅觉得生分,甚至她们早已将对方容貌遗忘了一些。但今日过来的人除了朔夜别无他人,素鲤当然清楚眼前是谁。
“大师姐。”素鲤见过朔夜,表情当然显出她的拘谨。
朔夜带笑点头示好,自己想了半天才半蒙半猜地说:“你是……素鲤?”
“师姐离开数百年,一定对我们记忆模糊了。”
朔夜尴尬笑道:“望师妹莫怪。”
“自然不怪。”
素鲤将朔夜领上山,一路上与她说着近些年翠云山的变化,也只能说出近些年的不同,毕竟她们都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听素鲤谈到长盈,朔夜想起此前望月与她说起过,便关心地问:“长盈仍旧未归来?”
“没有。”素鲤神色难过。“师父也找不到她了。”
连师父也找不到,或许真是凶多吉少了。朔夜不再追问这事,最起码不会向与长盈关系颇好的素鲤和椎茗问起。
上山后,素鲤并未直接带朔夜去见师父,反而是一堆姐妹在等她。
除去在身边的素鲤,此处共有十人。几个在朔夜离开之后才入门的师妹,除了望月,大家都对她有几分敬畏,却也因为见到她而激动。
“大师姐真的回来了!”椎茗首先凑过去拉着朔夜,高兴地说:“师姐可还记得我是谁?”
朔夜皱着眉,似被人围着而紧张,半天叫不出椎茗的名字。椎茗也不恼,不过素鲤倒是先一步为她将所有人都介绍一遍,免得之后再生尴尬。
可是一群师妹中没有桐笙,任朔夜寻遍了也没见到一个小孩儿的身影。
“朔夜……”
身后忽然一声唤,朔夜感到自己脊梁都不自觉挺直了。她看见师妹们个个都垂下头,亦听到她们声声唤着“师父”。
“师、父……”朔夜确实愣住,数百年来头一回再见师父,却紧张得忘了行大礼,实在失礼。
这时,时雨的衣裳莫名动了两下,从她身后竟探出一个小脑袋,一双乌灵灵的眼睛看见了朔夜——一个生人。她是十分害羞、怕生的,于是见到朔夜又怯怯地躲回师父身后,将师父的衣裳抓得更紧,仅仅敢偷偷瞄着朔夜。
小人躲在时雨身后,用懦懦的声音偷偷问:“师父,那人是谁?”
时雨即刻温柔地将小人儿抱起来,十分爱护地抱在怀里。“她是你大师姐。”
“大师姐?”小人儿似乎不懂,便抱着时雨,让自己的脑袋靠着时雨的脑袋,但用害羞又天真的目光看着朔夜。而朔夜也看着她,她却还小,不懂朔夜的情绪。
近在咫尺的思念,朔夜多想将桐笙抱在自己怀里,然而这几步之遥让桐笙似远在天边,不可得。朔夜被莺时猛然从幻想中拉了回来。她在想什么?只差有泪从眼眶掉出来,哪还有人不知她的心思?
“姐姐。”莺时将朔夜拉退一步,提醒她说:“你怎么不与师父行礼?”
朔夜这才反应过来,于是跪下扣头:“不孝徒儿朔夜见过师父。”
时雨说:“朔夜赶路也是辛苦,今日就免了礼数,回去好生休息吧。”
“多谢师父关心。”
时雨仿佛冷漠极了,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曾与朔夜讲。她很快离去,很快带着她怀里的孩子离去。
“师父!”朔夜险些追上前,可这几百年过去,她仍然不敢忤逆。
时雨转身回来看着朔夜,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朔夜却只能攥着拳,不敢启齿请求师父留下桐笙。
正在此时,桐笙突然哭了起来。她将时雨抱得很紧,脑袋躲到时雨颈窝里,一边哭一边缠着时雨快走。时雨便像一个温柔和蔼的母亲一般对她又逗又哄,生怕她过多伤心。
场面好生无奈,时雨也是无奈,无奈地抱着桐笙,无奈地看了朔夜一眼,无奈转身离去。而朔夜只能无奈留在原地,由莺时无奈地拉着她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