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腊月十八，飘了几天小雪的京城忽然放了晴。
这天气一好，人也就跟着神清气爽起来，再加上年关将至，整个京城里都是一片热热闹闹。
当然，最热闹的当要数九王府了。
九王爷同圣上一母同胞，今年二十有九，生的是玉树兰芝，在朝堂上站在那群鹤发鸡皮的老翁之中，简直就是浑身闪着金光，晃的人眼睛生疼。照理说九王爷模样好，身世好，又是今上胞弟，他应该是全京城里日子最逍遥快活的吧？
九王爷早已过了弱冠之年，身边却是一直空荡荡的，他一直未曾娶妻，家中连姬妾娈童都不不见半个，也不曾听闻他入过烟花之地。总之，从各种传言来看，九王爷都是个极为正派的人物。
不过这点正派在太后眼里却是非常不值一提的，她老人家屡次将九王爷诏进宫中，多番耳提面议他的终生大事，并道：“小九啊，你看看你皇帝哥哥，长公主今年都能爬树掏鸟蛋了，你再看看你，开过年就要三十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你说说，你说说。”
九王爷不动声色道：“长公主今年已有七岁，应该收收这等顽劣的心思，多学些公主应有的礼仪，莫要让人看了说闲话。”
太后：“你这说的不错，皇帝皇后也真是太宠她了，不过她也的确是招人喜欢，就几分我年轻的时候的样子……等等，平日里与她嬉笑逗闹最多的难道不是你这个小皇叔？你呀你，别再糊弄我这老太太了，这是本花名册，上面画着数十位美人，各个家底丰厚殷实，人品也是端良淑德，你回头看看，有喜欢的就回来告诉本宫。”
九王爷道：“好。”
太后抿了口茶：“择日不如撞日，这月十八是个黄道吉日，宜婚娶，早点把这事儿办了，为娘的也好安心。”
九王爷道：“也可。”
太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后道：“小蓝他……”
九王爷起了身，欠了欠腰，恭恭敬敬地说道：“母后，时候不早了，孩儿要回府了。”
九王爷做事一向是雷厉风行，这不，这月十八，天气晴好，新娘子的轿子一路吹吹打打，稳稳的停在了九王爷府的大门口。
九王爷一身红衣，映衬着那张脸更是如玉如琢，他站在那儿，脸色一如平常，看不出悲喜。
怎会有悲？人生四喜，洞房花烛夜，九王爷应当是高高兴兴的，要说觉得难受的，恐怕只有他这位将军大人了。
蓝将军没有收到人家王爷殿下的喜帖，自然是不得入内。
不过这样也好，他刚从漠北归来，一切都没有准备好。
蓝家世代忠良，却从开祖皇帝以来，各个都没能逃脱战死沙场的宿命，到了他这一代，只剩下他这跟独苗。老将军和将军夫人求爹爹告奶奶希望剩下个女孩，不想又是个男孩，老将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匈奴入侵，边关告急，心中虽然有万分的不舍，但是也只好匆匆挂帅而去，可惜……虽然破了匈奴二十万大军，却在班师回朝那日，中了埋伏在一边的匈奴皇子的冷箭，那箭上还淬了毒，老将军没有熬过当晚，就以身殉国了。
先帝悲痛不已，赐封尚在襁褓之中的小蓝将军为武阳候，将军夫人得知噩耗当晚就服毒自尽，小蓝将军的亲娘又是太后的嫡亲妹妹，太后可怜他身世凄苦，便把他接到宫中，与九皇子一同照养。
蓝将军子从父志，一十七岁就匹马上阵，同舅父王当王大将军一起击退了素有大漠飞鹰之称的大皇子乌其所率领的骑兵，这位乌其，便是当年射死老蓝将军的那位罪魁祸首，蓝将军与他，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晚，他不顾舅父阻劝，亲自率领一只五百人的轻骑，同安插在乌其身边的亲信里应外合，直刺敌军深处，烧了乌其的军营不说，更是将还在美人身上折腾的乌其一刀毙命，报了当年的血海深仇。
同带兵打仗一样，蓝将军为人处世也是这般，总是出其不意，让人有点招架不住。
譬如，他对九王爷的种种的戏弄。
当年，蓝将军对九王爷道：“阿九，你要是成亲，我就让我手下那群混小子帮你抬轿子，你说说，咱大齐国还没有新娘子结婚，将军的亲兵来当轿夫的事儿吧？这显得多威风？是不是啊？阿九？”
九王爷道：“我不是新娘子。”
蓝将军：“我倒是把这事儿给忘记了，瞧我糊涂的。”
九王爷似笑非笑：“这事儿？”
蓝将军忙夹紧了尾巴：“我开玩笑的。”
九王爷在一片斑驳的杏花中抬起了眼：“天底下，也只有你，喜欢开这种玩笑。”
蓝将军见好就收，他打了个打呵欠，伸了伸腿，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九王爷旁边的太师椅上，同他一块儿看着院中的一片花花草草，怅然道：“我说……阿九，我们俩谁会先娶妻？”
“不知。”
“嘿嘿，阿九，我这人你也知道，从小无父无母全仗姨母管教，才没有误入歧途，成了什么土匪大王。可惜我性子野惯了，怕是没有姑娘会喜欢我这样的粗野武夫，倒是你，我见你生的这般斯文俊秀，是姑娘极为喜欢的品貌。再看我，常年征战，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到时候……我却可能不知道在什么犄角里做个孤魂野鬼了。”
九王爷皱眉：“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他又道：“若是你不娶，我便陪你。”
蓝将军一怔，而后大笑：“你这可是说好的！不过你我兄弟一场，我不会那么坑人，给你这个。”
“这是什么？”
九王爷看着眼前一块状似鸭蛋一样的石头，心中一片疑惑。
蓝将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现在身边没什么东西，唯有这个，乃是我是初征得胜那日捡到的石头，我觉得它也算是个吉祥物什，报了我这么多年平平安安，给了你，就当你日后成亲，我提前送礼了。”
九王爷含笑的收下了那块石头：“既然是一块沙场石，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蓝将军现在想来，他终究是没有守住承诺。
夜深了，九王爷府中也恢复了宁静。
蓝将军正爬在九王爷卧房门前的大树上，伸着脑袋，巴巴的看着窗子里人影。
他不怪九王爷不给他面子，谁让他先戏耍了人家，不过戏耍归戏耍，偷听一下洞房，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房中烛影跳跃，这都快下半夜了，也不见有什么声音传来，只听得九王爷偶尔咳嗽了两声，便有人在一旁道：“王爷，夜露更重，睡吧。”
那声音是个女子，细听来有几分耳熟，蓝将军思索了半晌，不由得一拍大腿，这不是从小一块儿和他们长大的小紫么，难不成王爷取了小紫？
那也不太可能啊，小紫虽然相貌清秀性格温婉，但是毕竟是个侍女，姨母怎么会让小紫做了王爷的正妃？
于是蓝将军依然屏息凝听。
片刻。
九王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下去吧，我再坐会儿。”
但听噗通一声，那头小紫已经跪下，哭着说道：“王爷，您就休息一下吧，您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奴婢怕您这样下去身子支撑不住啊。”
九王爷喃喃道：“若是睡着了，就要梦到他，梦到了，心里欢喜，醒了却又是一场空。梦不到，却连梦里依然都是一场空。”
蓝将军听得满头雾水，若不是此刻他的模样太像个梁上君子，他还真的想冲进去问一问九王爷究竟是在说什么玩意。
听得他满身鸡皮疙瘩。
小紫道：“王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可是……”
九王爷恢复了以往的声音：“下去吧。”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九王爷起身了，蓝将军心中大喜，暗想这小子终于要开始洞房花烛了么？却听九王爷走了几步，打开了窗子。
月色清朗无暇，映着窗台边，梅树上的点点积雪。
九王爷身形笔直，一张玉白的脸比起先前清减了不少。
他抬起头，望向了蓝将军藏身的树上，缓缓道：“既然来了，为何不下来？”
蓝将军心里咯噔一声，暗想自己的何时这么不顶用，居然如此简单的就让人发现了藏身之地。
当他还未蹦下去一现原形，就听一声猫叫，一只黄色的大花猫从他旁边的枝头上跳了下来，蹭蹭的跃入了九王爷的怀里。
九王爷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这么冷的天，去哪儿调皮了？”
大花猫亲昵的蹭着他的脖子：“喵喵喵。”
蓝将军在树上看着，略微失神。
这只花猫他是认得的，毕竟是他将军府里养的，那年临行之前，他将这只只有巴掌的小奶猫托付给了九王爷，想不到现在看了这只猫居然生的这么大了，他究竟有多久……没回来了？
九王爷逗弄了一会儿大花猫，只听吱呀一声，他关上了窗子，又折回了屋里。
还吹灭了蜡烛。
蓝将军心里有些郁闷。
他本是想，这次来只要听一听他的声音便好，后来又想，若是能见到他人，便是更好的，现在却想……同他说上几句话。
人是不能太贪心的。
对方既然娶了妻子，那么他们年少的那些荒唐的事就干脆一笑而过算了，但是……他现在为什么这么不甘心，这么难受？
蓝将军原本就是个不按常理的出牌的混蛋，于是他干脆跳下了树，推开了窗子，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床边。
他原本是想吓一吓九王爷的，却反而被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沿上的九王爷吓了一跳。
九王爷看着他，一双眼睛在月光中亮的好似寒星。
“你来了？”
蓝将军面色微红：“嗯。”
九王爷叹了一口气，忽然起身抱住了他。蓝将军微愣，想着床上还有人家刚过门的媳妇，连忙手忙脚乱的说道：“王，王爷，你做，做什么呢。”
“别动。”
九王爷声音低沉，蓝将军听着，面上的红晕更甚，却反而不说话了。
“让我抱抱。”
蓝将军一动不动的让他抱着。
九王爷道：“真是个好梦。”
蓝将军：“梦？”
九王爷：“嗯，但愿长梦不复醒。”
“阿……九，你的新娘子呢？”
饶是神经再怎么大条，蓝将军也发现这间新房有些不太对劲。
虽然布置的仍是一片喜庆，但是细看来总觉得有些怪异。
没有人气，仿佛这间房里只有九王爷一人一样。
最可怕的是，桌子上似乎还供奉了两个……灵位？
蓝将军打了个哆嗦：“阿，阿九……你这是要做什么？这大喜日子里怎么在房里弄了什么灵位？有，有些吓人呢。”
由于离得远，他看不清楚灵位上的字，却在旁边看到个鸭蛋一般的物什，又道：“这，这死人的贡品为何只有个鸭蛋？”
九王爷却是笑了：“为何在梦里，你都是这般有趣？”
蓝将军哆嗦不已。
九王爷在他耳边道：“我娶的……就是你啊，我的蓝瑜。”
蓝瑜，是蓝将军的大名。
这如同一道惊天神雷，打的蓝将军天灵盖发疼。
“阿九，你在胡说么？！”
九王爷也清醒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蓝将军：“蓝瑜？你……是人是鬼？”
蓝将军道：“自然是人！我听闻你要成亲，便放下军务，八百里加急赶来，你倒好，不请我来喝喜酒就算了，你居然还说我是个鬼？”
九王爷皱眉，不语。
蓝将军道：“不仅如此，你还曾许诺过，我若不娶，你也不娶，你今日居然出尔反尔，我不与你置气，你反而在你家里供起我的牌位，你是想气死我么？”
九王爷道：“罢了，如果是个鬼，我也认了。”
见他依旧不信，蓝将军怒极，脱下衣裳，指着自己的光膀子：“你摸摸，鬼的身子能这么热？”
九王爷依然不语，眼神却暗了几分。
蓝将军气愤道：“你究竟怎么样才信我是个人？”
九王爷微微叹息：“八年前，我听闻你在沙场上遭人偷袭，命丧漠北。那时我是真的不信。”
他望着蓝将军：“我等了你好久，却仍是不见你的音讯，可是我依然不信。”
“就算瞧见了你的尸骨，我也不信。”
蓝将军狐疑的看着他：“那为何现在你却觉得我是个鬼？”
九王爷却是一笑：“因为，唯有鬼……才能见到鬼。”
蓝将军大骇。
霎时眼前一片天昏地暗。
待他再一次睁开双眼，四周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色。
天色青青，正下着下雨。
院子里开满了奇花异草。
蓝将军揉了揉眼睛，这些都是什么？冬梅春兰秋菊夏荷怎么都凑在一块了？这是个什么地方？
一旁的九王爷正翻着闲书解闷，见着他一脸又惊又傻，咳了一声，道：“你醒了？”
“这是哪儿？”
“酆都。”
“这是何处？”
“我们家。”
“我……真的死了？”
“千真万确。”
“为何我从来不知道……”
九王爷苦笑道：“你那日战死，身子是死了，魂魄却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就算尸骨被运回了京城，你的魂却仍在漠北，我没有办法，便使出成亲这一招，为你千里招魂。”
将军一愣，微微的哽咽：“我……死了就算了，为何你……也……？”
九王爷道：“你以为我同你一样是言而无信之人？”
将军：“可是……你应该好好活着，你应该享尽世间荣华富贵，你怎么可以也……”
九王爷却是微微一笑，如同春雪初融：“死生契阔，与子成悦。”
蓝将军脸色羞红：“我……我对不住你。”
九王爷嘴上依然挂着笑：“无碍，不过往后的日子里，你就不会那么逍遥快活了。”
将军微愣，想了想，忍痛道：“若是你要我做牛做马我都忍了，我蓝瑜，对不住你。”
九王爷摆摆手：“自家人，有什么对不住的？不过我在凡间的时候，因为膝下无子，又不近美色，经常被那群兄弟们暗地里嘲笑。”
将军暴怒：“他们说你什么？！”
九王爷委屈：“无非是说我不能人道，是个无后的废人。”
将军拔剑：“待末将去教训这几个狗崽子！”
九王爷拉住他：“别，现在他们是人，我们是鬼，还计较什么，不如……”
将军疑惑的看着：“不如什么？”
九王爷趁他一个愣神，将他压在了石桌上，轻吻着他的下巴，哑着嗓子道：“不如我们在地府努力些，多生几个孩子，等那群狗崽子下来，好好的给他们看看。”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