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十六、寻 ...
-
二人说说走走,不觉已到一里开外,草舍也已成为一个小黑点。吴为善四年来接触的全是素哲二人,李素腼腆温和,李哲天真烂漫,朱楚楚这般泼辣女子倒头回见到,聊聊天倒也新奇有趣。言谈及此,朱小姐话锋一转:“依你之言,李素这丫……这人见识不如我,武功又不如我,她为啥跟着你?”
吴为善语塞,答不上来。朱楚楚冷冰冰问:“是不是你喜欢她,想娶她?”声音凶狠,凤眼生嗔,可谓声色俱厉。吴为善从来想及此节,大吃一惊:“胡说八道之至,我和她义结金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又怎……怎会有这种念头?”朱楚楚冷笑:“少在这装蒜,你妹妹爱煞了你,你又不是蠢驴,谁信你看不出来?她貌美如花,又谁信你毫不心动?”吴为善冲口而出:“真是荒谬,照你这理论,你长得漂亮我便该喜欢你想娶你了?”
他一说出这话登觉不对,朱楚楚啊地一声,跳将起来:“你说什么?!”吴为善见她脸一阵红一阵白,更觉说错了话,歉道:“我乱说一气,小姐别见怪。”朱楚楚立马答:“不怪你。”她也登时觉得说错话,表情直如万花筒一样变化多端。想到吴为善黑夜中也能看清她的脸,头一扭避开他的注视。
过了会儿吴为善问:“总之,朱大小姐,你说过要我答允一件事才给我弟弟解毒,事情到底是什么?”
朱楚楚默然半晌,缓缓说出一句话来:“我要和你一起走。”
“你跟着我?!”
朱楚楚道:“不错,直到我不高兴为止。我愿意和你一起走时,你不许赶我,我要走时你同样不许留我。我以后再也不会害你了,这点你大可放心。”
吴为善想了想道:“好。”又想我和她待了这么些时候弟弟妹妹该着急了,忙说:“时候不早,快回去吧。”伸手拍开她穴道,自己便欲提气奔出,出去四五十米才发觉她没跟上来。他回身,三两步蹿到朱楚楚面前:“你穴道已解,为什么不提轻功跑呀?”
“你封了我半月穴道,陡然解开气息已不顺,再一提气,我不……我不……咳咳!”
吴为善见她脸色灰白,确实内息不畅,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焦急万状,大概就是所谓的预感吧(不是担心她,而是记挂素哲姊弟)。道:“既如此,得罪了。”不等楚楚争辩,已将其负在背上,大步跑了起来。他一面跑,一面握住楚楚的手,运气助她调理内息。朱楚楚正恼怒,一见他助己调息,火气便消了,笑道:“你背个人还能跑这么快,真了不起。”
吴为善却觉一朵不详之云在心头愈压愈低,电闪雷鸣,哪有心情和她谈笑?
顷刻二人来到屋外,天空晴朗,心灵的天空却在狂风暴雨。吴为善放下朱楚楚,推开门冲进去,惨淡月光照着的只有三具尸身,哪有素哲二人的影子?他大叫:“妹妹!弟弟!”声音远远传送出去,唯听回声四面八方传来,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是个混蛋!”
他发觉自己跪了下去,双手掩面,足足五秒钟都一动不动。一个妖在这里四处乱窜,我怎能就这么随便和朱楚楚出去散步?还晃了这么长时间?万一他们两个落在妖手里,自己就万死莫赎了。但他身上毕竟流淌着吴凭的血,没多久便冷静下来,奔向内室,里面更无别物。朱楚楚追上来:“对不起,我不该叫你出去的。”
“是我的错。”吴为善说着奔了出去。极目远眺,除了农田便是荒芜,绕着田野边界跑了一圈,仔细察看仍不见人影。心力交瘁的他牢牢站定,又喊了句“李素”依旧无人回应,他忧心如焚,不一会儿就觉胸口气血翻涌,喉头发甜,险的呕出血来。
“吴为善?”一只细腻的手掌扶住他的肩膀防止他摔倒,回头楚楚关切的眼眸在暗夜中熠熠生辉。有那么一瞬,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感到扶住他的是一个大姐姐,一个关心他、爱护他的大姐姐。朱小姐的话还在继续,“你跑的太快了,我血脉不畅,几乎要跟不上你了。”
“你刺我一剑,我封你半个月的穴,大家扯个直……”
朱楚楚:“以你的速度早该追上他们了,要不就是他们往别的方向走,要不就是他们已经……”恰在此时看到吴为善的脸色,识相地闭上嘴巴。吴为善极是困苦,恰在这当口笑声陡起,豪迈雄壮,更有说不尽的愤懑怀恨之意,顷刻二人耳中仅充斥着他的笑声。
从声音听来该人距自己不到三丈,自己竟未察觉,只惊得吴为善一身冷汗。他亲人失踪,正自凄苦,笑声在他听来直成了阵阵嘲弄之声,蓦地无名火起,暴喝:“你死笑甚么?”喝声亦是极大,与震耳欲聋的笑声中仍听得清清楚楚。
笑声立止,无半点声息。
吴为善忍不住扭头,见背后不知何时孑然而立一老叟,鹤发童颜,却过清癯了些。白眉下一对招子锐利如刀,加上无风自动的灰色大褂,活像一只老兀鹫。二人打了个照面,吴为善立时被他阴鸷的目光瞧的心中打突;老叟却复大笑,边笑边道:“妙极,妙极,你果然没死。”两道很有特点的眉毛因喜悦上下抖动,眸子即使在笑时也是冰冷的。
朱楚楚一听笑声就知自己远非他的对手,见他两次发笑,不知是何用意,正自忐忑;陡见吴为善走到他面前,吃惊不小:“快回来!”
吴为善却感觉这人不会伤害自己。他走上几步,在离老叟不到二丈处停下问:“老先生是谁?”语气颇为谦恭。
老叟呵呵笑了:“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你是吴为善,长得跟你老子几乎一模一样。那小姑娘是谁?”
朱楚楚听他问及自己,微微冷笑不予理睬。下一秒他的眼神便扫过来,望他的眼好比望见魔窟,里面满是妖邪之气,这一哆嗦便说了实话:“朱楚楚。”只因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三个字说得异常勉强。
老叟收回目光,懒得多看她一眼,来来回回打量吴为善:“有趣有趣,非但长相相像,性子也有相通之处。当年你老子就是放着青梅竹马情深一往的师妹不爱,非娶一个既无本事又无姿色的凡人。不过这妞儿长相性子都比你娘好得多,你小子还算有点眼光。”
朱楚楚听他称颂自己,芳心窃喜,对这神秘老叟身份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吴为善已隐约瞧出些端倪:“前辈和先父怎生称呼?”
“你老子是我师侄,我是你老子师叔,你说我是谁?”
吴为善颤声道:“先生……老前辈可是孙志远孙前辈?”
“不错,小子居然还知道我。”孙志远长啸,刺耳啸声中,他的身影陡然消失,与此同时吴为善看见一极淡极淡的灰色剪影出现在五丈外的树梢上,迅疾消失,速度之快令观者不住怀疑是否看花了眼。砰砰砰三声接连响起,如珠落玉盘,三人从树上栽下,软绵绵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吴为善乍见这等神出鬼没的杀人方式,悚然色变。
孙志远一手放在耳边,作倾听状;吴朱二人大气也不喘一口,惟听他自言自语:“奶奶的,这三个小王八蛋居然追到这里,还带了四个小王八蛋,武功都还不错,倒真有些不易对付。”那“三个小王八蛋”早尸横树下,另“四个小王八蛋”却不知在哪里。紧跟着孙志远扑向另一棵大树,霎时飞镖飞锥五花八门的暗器全往他身上忽悠。孙志远骂了句“你大爷的”,袍袖一挥,暗器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二人赶到时,正巧看见孙志远吸走最后一缕魂魄;手起处,剁下仙的一只手,竟放到口中大嚼起来!
吴为善脑中嗡的一声,劈手去多前辈手中的人手。孙志远还了一掌,吴为善觉他掌中空空,全无劲道,正觉骇异;继而全身虚浮,魂魄竟似要舍己而去。啪地一声,手已被孙志远摔落:“你小子发甚羊癫疯,若不是我收手快你现在已死了!”
吴为善厉喝:“茅屋内的老少三口是不是被你害死了?”
孙志远好生讶异,难不成那家老小和他有甚干系不成?
“是,怎了?”
唰一声,吴为善剑出鞘,指着孙志远的剑尖不断发抖:“我道弟弟妹妹哪里去了,原来……原来是被你……”
孙志远听到这等言语,矍然而惊:哎呦不好,老夫不小心把小子的弟弟妹妹给弄死了。但随之想到:我杀的人中只老太婆一人是女的,“妹妹”从何说起?问:“你妹妹是谁?”
“我义妹,今年刚十一岁,你恁地狠心,竟……”
孙志远摇头:“我没杀你义妹。”怕他不信,特地补充:“我只杀了他三口人,再者就是适才七个狗屁仙。我连你义妹的面都没见过,从何杀起?”
吴为善一想不错。将信将疑:“你……前辈真没杀他二人?”
孙志远怒道:“孙志远行事光明磊落,杀了就杀了,没杀就没杀,难道跟你这后生小子赖账不成?”
吴为善听他说的掷地有声,方信了。转眼间树畔草丛中一蒙面人长剑飞出刺向孙志远后心,失声道:“小心!”
那人真是高手,举手投足无半分声息,连孙志远也未发现他的存在。倘若吴为善刚才不往草丛中看,阴差阳错发现了他的话,孙志远不死也必重伤。蒙面人应变奇速,剑花一挽,找朱楚楚去了。朱楚楚眼前一霎,被一股大力撞开,居然是这杀人不眨眼的孙老头儿救了她一命。孙志远和蒙面人斗得正紧,突然二人同时呼喝,同时受伤。下一秒又一黑衣人自草间闪出,孙志远斜眼瞥见,还道和第一人同样厉害,暗叫:“吾命休矣!”吴为善却没想这么多,拔剑便刺,第二人拧身闪避,偏偏反应没第一人强,给划中腰间,啊地叫出声来。声音颇为柔软,显然是女子口音。第一人怒哼一声,猛击一掌,孙志远回了一下,第一人趁机携了第二人逃走,片刻没了踪影。
孙志远哈哈一笑,笑声嘶哑:“吴为善,刚刚那剑刺得真好,老夫欠你条命!”
吴为善心狂跳不休,瞥见孙志远右袖殷红一片,悚然:“前辈受伤了么?”
孙志远兀自嘴硬:“他砍我那下只是轻轻的一下,老夫打他那掌却是重重的,还是我更厉害些。”抒口长气,把左手放在右臂上,口中念念有词,倒似施咒一样。吴为善打小只学过武功,从未见过妖法,便好奇地瞧着。半炷香时分,孙志远放下手臂:“我好啦,咱们走吧。”
“嗯。”眼睛却标着七具尸首。
孙志远恍然大悟:“险些忘了,我的饭还没吃完呢。”又卸下条臂膀。吴为善初衷是让他安葬尸身,万料不到他如此处置,刚要入鞘的长剑转而去挑孙志远手中的臂膀。孙志远撒手后跃,怒极:“你这臭——”蓦地想到眼前是老夫的救命恩人,“小子”俩字咽回肚里。
“他们人都死了,你和他们又没啥深仇大恨,干嘛非把他们大卸八块不可?”吴为善问。
孙志远骂道:“你这妖怪该死至极,仙害死你老子,杀死你弟兄,怎说没有深仇大恨?当真没心没肺!再者我打这么半天肚子饿了,拿俩小仙果腹有何不对”
“你……你吃……?!”
孙志远懒得理他,风卷残云般啃光一条臂膀,唯余森森白骨。吴为善见他对另条膀子垂涎三尺,慌得挡在他身前:“老……老前辈,看在我的份上,把他们埋了吧。您要吃东西,到饭铺去买,去偷,去抢都可以,千万别……”
孙志远不耐烦:“偏你这小子多事。”(“小子”二字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蹲在地上,十指箕张,开始刨土。他一对肉掌比铲子铲土快得多,不多时早挖出一两米深的大坑。他跳出来,把七具尸体踢到坑里,填土。填完之后,孙志远踏平松土,尚不心甘,往地上狠狠啐了口浓痰方罢。
吴为善目瞪口呆:我本以为朱小姐差不多是天下最恶毒的人了,谁知遇到孙老先生才是小巫见大巫。这孙前辈手段狠极,本事高极,世人恨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才想起朱楚楚,环顾四周,见她杵在三丈外,脸色雪白。孙志远埋完死人,对吴为善说:“狗仙埋完了,走罢!”
吴为善摇头:“先生许多事在下不敢苟同,又无力阻拦,只好眼不见为净。”
孙志远火了:“你不让我和你一起走,救命之恩怎么报?”
吴为善:“前辈日后行走江湖少杀几个人,少吃几个仙,就算报答了。朱小姐,咱们走!”朱楚楚跃至前者身旁,二人一个心思,均想快快躲离此叟,匆匆便走。
孙志远冷冷喝道:“你相貌和你老子这等相像,这样出去不是作死么?”
吴为善倒未虑及此节,回说:“既是如此,我乔装改扮了便是。”脚上仍不停步。
砰砰风响,老兀鹫铁翅扇出,拦住二人去路:“妞儿你欠老夫一命这就要走?”
朱楚楚一凛,笑道:“我欠你一命,吴公子救你一命,正好两清。”
孙志远大笑:“小妞好利的嘴!你吴公子要我少杀人少吃人,我听了你的话后就不用听他的话了。”
朱楚楚强词夺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俩都听从才是道理。”
“我偏要二选一……三选一也行。”
“第三个是什么?”吴为善问。
“我师侄的儿子既叫我遇着了,我这做长辈的须得照看照看他才是。但他非要走,走了我怎么照顾?”
吴为善哑然失笑:这老前辈绕弯子说了这么多话,为的就是跟我走,道:“可以是可以,可有条件。不许胡乱杀人,更不许吃人。”见孙志远脸色极是难看,强调:“就这两个条件,前辈看着办吧。”
孙志远苦笑自语:“我孙志远为何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揽着烂差事?人不能杀,肉不能吃,日子还有何滋味?但你这小子年纪轻轻若死了,你老子九泉之下得知,非骂死我不可。罢罢!”言下之意,自是应允。
吴为善喜上眉梢:“咱们先寻到弟弟妹妹,再作计较。”朱楚楚嘿嘿冷笑,遂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