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簪》木重华

74、尾声

　　3日后。
　　他时常在想，这世间究竟有没有永恒？近来他看了一些“人”写的佛经，里面有种涅槃之境，一死成空。他想，或许那就是永恒了。
　　他有时会自嘲的一笑，那笑里却充满了空。或许他活得太久了，久得他都不知道如何去分辨短暂和永恒了
　　也或许他太痴迷于下棋了，帝台山上，他的一盘棋，可以为他打发掉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而现在，他正在下一个延续了近两千年的棋局。
　　风月楼内，别人总以为下棋是他的嗜好，殊不知这不过是他一时性起，只是他的“一时”的概念，已远超过了别人一生的时间。
　　果然，我还是活得太久了么？冥抬起头，看见一个白衣女子缓步走了进来，而他手里的白子一直未落下。
　　“你回来了。”冥示意轩辕瑰坐到自己的对面。
　　轩辕瑰很听话的照做了。她的脸上或悲伤或是平静，目光停留在那黑白两子迂回纠缠的棋盘上，眼神认真又凝重。
　　“一切都在两天前结束了，我以为你会在昨天回来，你又干了多余的事情。”冥的口气平平淡淡，像是责怪的字句，听起来却只是普通的陈述，“东西带回来了就给我吧。”他似乎对轩辕瑰干的多余之事并不关心。
　　轩辕瑰沉默不言，她挥了挥手，棋盘一旁，平日放有茶具的空桌上便出现了两把剑，一把通体全黑，浑身散发浑厚的王者之气，一把细长透明，娟秀之余又妖异无比。
　　真是两把绝世之剑。持这两把剑的人都已长眠，一个人的魂魄将被忘川带走，在轩辕家族内世世轮回，一个人则以人的身份一死永灭，连带着体内的魔，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世间。
　　南火家族之人全灭，轩辕剑剑主早死，风氏长女不知所踪。这将是四大家族历史上极为血腥的一页，然而，后来就算有人再看到这一页，所触摸的也不过是干干的墨迹与凉凉的薄纸，必不会为这般隐藏的历史下厚重的血腥和垒垒的白骨而心惊颤抖。
　　因为这段历史的结局结束得太干净，干净的连灰也不剩，最后只剩下空。
　　毕竟寂静，究竟清凉。
　　再厚重也不过一页薄纸，再血腥也只在字里行间。
　　“火神戒呢？”分明是惊奇的字句，但凡出自冥之口，又同陈述句无二。
　　“冥大人，我是你的神使，我只遵照你的吩咐，将死人之物带回来给你。”轩辕瑰的目光未离棋盘，眼神却扑朔迷离了起来。
　　是啊，在这个棋盘之上，原本应发生的结局是：南火阿死于庄荛晞，庄荛晞死于萧溯游，而萧溯游孤身一人返回残雷殿！在冥的设想里，萧溯游和萧纹瑾本应该成为一无所有却拥有天下的人，他为这两兄弟量身打造了“过去”，意图把他们变成这个离端的支配者，现在却……
　　“看来，也有神掌管不了的事。”轩辕瑰的眼睛里，扑朔迷离的雾气退散，其中的戏虐暴露得如此彻底，而那刺目的戏虐之后是深不见底的悲痛。
　　怎能不悲痛呢？她到底还是一个母亲啊！她的一个儿子死了，另一个儿子也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悲痛一词来形容他如今的心，都如鸿毛之见于泰山。
　　可再痛，也挽回不了既定的事实了。再悔不当初也只能是“悔不当初”，当初，当初……
　　“来做我的使者吧，你可以尽情玩弄你仇恨的家族；你的儿子们也将成为离端历史上最光辉的一笔，圆了他们父亲的心愿。”
　　当初，自己为什么要点头，换来如今的下场和悔不当初？
　　“这样说来南火阿还活着？”虽然结局不一样，冥没有失望也没有惊异，平淡地说出了陈述句语气的问句。
　　轩辕瑰没有说话，她知道这句话不是在问她。冥平静的面容出现了沉吟色，盯着那棋盘。
　　“是啊，南火阿还活着，然而并非是作为四大家族之人，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火神戒仍戴在他的手上，褪去了玄黑，变成乳白。”
　　作为神的眼镜、神使的轩辕瑰见过太多残酷了，对于那些残酷的故事，她回来禀告冥时，总能活色生香，字句中还滴着血和泪。
　　然而对于两天前所发生的故事的结局，她却只能将它简单地陈述出来。
　　血腥，惨烈，悲伤……一切形容词，在这片鲜红面前，都苍白无力。
　　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庄荛晞没有叫上她带来的下属，趁夜独自前往了密林神殿，在天际泛白之际见到了南火阿。久违的两个人没有多言，默契得一上来就置对方于死地。但毕竟是一个家族的人魔灵之力。南火阿虽未完全魔化，但也绝非庄荛晞能敌，庄荛晞拼死硬撑着，与南火车战了一天，直到最后她身体再一次滴血不剩。她知道自己无法打败南火阿，她是故意让南火阿重伤自己、流尽鲜血的，因为因为她要用半魔的鲜血代替四方水、无尽火、长生木和永乐土发动命运之轮！
　　从千里之外的洛城赶来的萧溯游来到了密林神殿时，命运之轮已然黯淡。------这一次命运之轮不仅将南火阿身上承载的整个南火族的魔灵转移到了庄荛晞身上，还将因抽离魔灵因付出的生命代价也轮转到了她身上。她算得太好，知道魔灵在自己身上连自杀都做不到，便想用命运之轮之力结束掉自己还是人的生命。
　　只可惜谁也未料到，萧溯游会抛下一切来见庄荛晞最后一面。他见蓝衣女子已濒临成魔的边缘，而命运之轮之力还未发动，于是履行了他在玄扈山下对她的承诺，用了庄荛晞惯用的杀人手法------一剑洞穿心脏------杀了她，然后自己也被蓝衣女子下意识的反击击倒------仍是一剑洞穿心脏。
　　转眼间庄荛晞灰飞烟灭，萧溯游尸骨未凉，轩辕瑰未在意晕厥在一旁的南火阿，她只是抬起头，远方，夕阳正红。
　　泪水驻留在眼眶模糊了天际的红霞，就像是这里的血蔓延到了那里。夕阳如血，或许那本身就是血。
　　收起了一切情绪，轩辕瑰看着冥所凝视的棋盘一笑，笑是嘲笑：“何必要费尽心力去布棋局呢？你其实只需要动动手指，所有一切都会改变。神，原来很喜欢用人的方式去谋划事物吗？”轩辕瑰挥了挥自己的袖子，黑白纠缠的结局瞬间变成了全是黑子的棋局，只有冥的手里还有一粒白子，只是一直未落入棋盘。
　　“那样的话，我漫长的岁月会太无聊。”冥淡淡的说。
　　轩辕瑰的脸上终于连嘲笑也没有了，有的只是没有表情。
　　你所经历的悲欢离合，不过他人眼中的一个故事。她的寿命太短，终究是体会不到拥有漫长生命的神的心境。
　　哒。
　　终于，冥在棋盘上落下了那个白子。轩辕瑰，看着那奇妙的棋局，耳中听到冥淡淡的声音。
　　“你看，下一个棋局就要开始了。”

　　“好！”
　　“好呀！”
　　茶馆里精彩的故事收了尾，爆发出一系列赞叹声和拍手声。
　　说书人神色平静，收了折扇和扶持，下了讲台，在就近的桌上找了杯茶喝。
　　一盏茶尽，他抬头，看到窗外正是日暮时分，夕阳如血。
　　“先生，你讲的太好了！明儿又是什么故事？”一旁，一个头脸憨厚的人笑呵呵地问说书人。
　　说书人淡淡地说：“我只会讲这一个故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