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簪》木重华

72、生离

　　凉华尊四年，于离端大陆而言，注定是特殊的一年。
　　这一年，刚一统中原的凉受到了南方以竺国为中心的多国臣服并与西戎维、胡二族的交好。在统一大势和铁血野心的推动下，凉向唯一有不臣之心的南诏发兵，两滇之战开启，分裂了多年的离端大陆将迎来统一。
　　这一年，凉都洛城爆发了奇怪的疫病又迅速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如梦般水过无痕。远在千里的南诏，镇宁将军南宫径和凰月公主带着凉的不败之军，在异国的土地上行进着，等待他们的是南诏的军队和不可知的命运。
　　这一年江湖风平浪静，正邪相息。作为凉江湖势力的残雷殿和怨雨宫各出动部分精英，在魔女庄荛晞的带领下前往南诏密林神殿，去对抗他们的敌人-------南诏皇族，南火家族。
　　这一年南火家族将迎来毁灭性的一击，不管毁灭之后是否有真的新生，四大家族在上一次家族大战后所形成的平衡势必打破，第三次家族大战也即将伴随腥风血雨到来。
　　“棋子是脱离不了棋盘的，一旦脱离棋盘，只会摔落于地，粉身碎骨。”帝台山上，与树对弈的白衣男子仍以为一切会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旁只穿白衣的女子敛声未言，看着那一份乱的棋盘，她知道变化早已生成了，神也改变不了结局。

　　5月的天，正是春末夏初好时节的天，不是过分明亮的蓝，却也是明媚喜人的色彩。
　　又是一场离别在凉宫上演，幸而无雨，否则在伤春之际不知多少人又要感慨百花凋零、雨忒凉薄。幸而是晴，好的天气里，空气中没有别离的味道，纵花已谢，阳光绿荫也是生机勃勃。
　　又在凉宫城楼送晞儿远行，萧溯游没有挽留，庄荛晞也没有回头。自那日玄武殿之中事发之后，两人之间积淀的隔阂便已不可挽回了。那日后，两人之间只有一次对话：
　　“明日我便带着之前定好的人马前往密林神殿做最后的了结。”
　　“好。”
　　于是便有了凉都城下，为首的蓝衣女子决绝而去。
　　庄荛晞没有问萧溯游是否与他同行，与她并肩做这最后一战，与她一起面对那神秘的南火阿。她知道，最优选择是他留守残雷殿，把控大局，她独自前往南诏作战。一旦残雷殿和怨雨宫的合力彻底击碎了南诏皇族，凉滇正面上的战事也会随之倾倒向凉。独自一人却又义无反顾的蓝衣女子，踏上了她最后一战的征途，无论胜败，死地都已注定是她的归宿，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迎接她的只是一个空壳家族，和南火阿一个人，与早已作为怨灵的枫若。
　　萧溯游也没有问庄荛晞，这一战是否要他同行。作为一个领导领袖的领袖，他很清楚，必须有一个人要坐镇于此，而且残雷殿也不能失去主人。他知道这一战后，庄荛晞会立刻赴死以免魔生，这一别，便是生离死别。
　　可她能做什么？看着晞儿冷冷的、不信任的眼光，他给她的屈辱和不甘更深深地烙在他的心上。是的，她要赴往南诏做最后的了结，她也知道这一次无论胜败都必死无疑，但她还是要去南诏，不仅仅因为要复仇，也是她对她哥哥跨越了2000年的约定。他她为了帮自己的哥哥，毅然舍去了这一世的幸福。他拼命的在这棋盘上挣扎只为救他一命，她也不屑一顾的愿将这条命赔个南火阿。其实轩辕瑰说的是对的，这本就是他们兄妹二人的约定，他不过一个局外人。
　　两个人内心的温情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被雪藏，离别没有上演在雨天或雪日，心寒也是在这阳光明媚的上午。
　　骑马远去的蓝衣女子，从楼上眺望的白袍男子，中间渐行渐远的距离。萧溯游和庄荛晞之间的一切都可以用这幅画面来解释，黑白的背景，白蓝两点如隔千山万水。

　　第一次踏足南诏的土地，庄荛晞的心里竟会有久违的感觉。
　　离开洛城已有整整两日了，蛊伟山在不远处，密林神殿就在蛊尾山之下，同进攻参黎族那日一样，她与她所带领的人马先于此休整一夜，明日便进攻神殿。
　　住在异国的竹楼里，南诏湿热的空气都未给他带来半分不适，这里毕竟是她前世生活了一生的地方啊，仅管那一生是那样的短暂。
　　整座竹楼已陷入了漆黑，庄荛晞也将房里的烛光熄灭了，她和衣卧床抱剑而睡，耳边寂静得只有虫鸣。
　　随她而来的那些人都沉入梦乡，他们都知道明天有场恶战，但庄荛晞却毫无睡意。她斜躺着，南诏的木板床未向中原那般设有重重纱幕，她睁着眼睛，正好可以透过床边的窗看到夜空。
　　夜空寥远，星辰明灭，这样的空旷间渺小的人总会忘记自身命运的跌宕，感慨造化神奇。
　　这样的光景间庄荛晞的心也空寂的不像话，没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没有对赴死的悲壮。她把经历的一切都记着，独独忘了刻骨的感情，因为记得太深，所以忘了。
　　就像古籍中，比相濡以沫更深的感情，便是相忘于江湖。没有记得，何来忘记？忘记了是因为记得了。
　　就要结束了，就要见到哥哥了。庄荛晞的脑海中接连闪过两个白袍男子，一个白袍胜雪，飘逸灵活间却有席卷天地的冰寒；一个白袍华丽，衣料上应有西番莲的纹理，袖角一片雀羽，精致又不落俗气。
　　“是啊，你终于来了。阿红。”
　　又是那个在入梦前无数次呼唤过自己的声音，在今时今夜居然久违的再次在她耳旁响起，那样清晰。
　　脑海中的画面崩析，只剩一片模糊的黑影，平静的湖面，谁的身影现在那碧蓝的湖水中？
　　本就毫无睡意的庄荛晞讯速起身，目中雪亮：“你到底要干什么？”
　　“听到了我的呼唤，就来见我一面吧，阿红。”
　　庄荛晞吐了口气，事已至此，她也决定去见一见这个声音的主人的真面目。她想循声而往，然而她忽然发现那声音竟不是从任何地方传来的，而是在她心里想起的。
　　“用你的心来感应我的存在，阿红，我等你太久了。”
　　庄荛晞目光一沉。心，用心去感应，可笑，她非风家族之人，又如何用心感知术？然而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的心竟真的为她指出了方向。
　　是那里没错，她干脆闭上眼平心向目的地，掠取。她的轻功很好，很快便到了那里。和脑海中闪现的情景一模一样，明月清冷，高山深谷，湖水幽蓝。
　　就是蛊尾山。
　　怎么可能？她进入了南火族之地，却未受结界阻拦。有了南火红的记忆，她对南诏了如指掌，庄荛晞留在原地，借星月之光再把周围巡视了一圈。
　　是蛊尾山没错，不过这里是山阴，南火族聚居在山阳，那边会设结界，不过蛊尾山好歹也是南火族的圣地，为南火族培育蛊虫的地方，也不应该好无守卫才对。
　　正思量间，庄荛晞的脑海忽然闪现出在以前的感应中，靠近那湖水里面隐约有人影。她想，那或许就是她要找的人，于是她暂时放下了种种疑点，向那湖面靠近。
　　一片漆黑中，仿佛只剩下了天上的月，地上的湖，和向湖走近的蓝衣女子。全都是一种冷冷的色调。
　　“站住。”一个极其森冷的声音响起，不是在自己的心里，而是在自己耳边。
　　仿佛察觉到了不寻常之物以及危险的降临，庄荛晞在保持人性的基础上感觉到了体内的魔的苏醒，原本冷色调的画面全蒙上了一层血色。魔一醒，她的眸便又变成了流动的血金色。
　　有了魔的眼睛周围的一切清晰了万倍，黑暗是她最好的光源。仍是明月繁星和幽静湖面，仍身在那个蛊尾山阴面的谷地里。可周围的树木也不再是静止的存在，上面栖息着蛊虫，草虫也是，甚至连地下的泥土里也有蛊虫爬动。
　　方才笼罩在黑暗中的一切都暴露在庄荛晞的感知下，现下作为半魔存在的她很容易地找到了那个阴冷声音的源头。
　　“枫若，好久不见。”对着自己上方那个纯黑的怨灵，庄荛晞冷冷的招呼。
　　见到对方发现了自己，枫若也不再躲藏。她落下地来，睁开双目，里面闪着诡异的血光。
　　“奉圣主之命，镇守蛊尾山心月湖，你休想再往前跨一步。”纯黑的怨灵并未开口，夹杂着怨气的声音却传到了庄荛晞耳中。成为怨灵的魂魄是依靠怨气而存在的，一般而言已经不具有作为人的思维了，要么因怨恨一昧杀戮，要么听命于主人。
　　南火阿令枫若镇守一次，庄荛晞反而放了心：如若毫无戒备，反而有请君入瓮之险，使明日之战更加扑朔迷离。而且以怨灵镇守此湖，湖中必有不可告人之秘。
　　“区区怨灵，岂能阻我？”借助魔的力量对付一个怨灵还是足够的，不过庄荛晞却觉得枫若的灵魂有些奇怪，按理说五大家族之人的灵魂是封有魔能碎片的，但她却不能从枫若身上感受到丝毫魔气，也不知是不是魔气被怨气盖过了的原因？
　　怨灵枫若不为所动，圣主的命令是什么，她就要一直遵从，除非她怨气消散。
　　庄荛晞血色的瞳仁闪过一丝冰冷的金光，看来与枫若一战不可避免。她踱步上前，枫若依旧未退让。下一瞬枫若便已化作一团浓稠的黑气与蓝衣女子缠斗在了一处。
　　寂静的山谷内，只有极其敏锐的人才能察觉到空气中有两股同样阴寒却不相容的邪力在交锋。正如庄荛晞所言，区区怨灵，以之万恶源头的魔而言，终究是不敌的，很快，枫若便败下阵来。
　　将枫若身上的怨气打散，纯黑的灵魂化为轻灵洁白，沉入地底，被黄泉忘川冲入轮回。做这一切时，庄荛晞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血金色的瞳仁里满是不似人类的漠然。
　　奇怪，为何自己打散了枫若身上的怨气，却还是感觉不到她灵魂中的魔灵碎片？
　　然而庄荛晞还未细思量此事，她便猛地一震------她发现当自己不再借助魔的力量的时候，魔却未就此睡去。在她的内心深处，那双闪着流动的血金色光芒的眼睛仍然睁着，她的瞳仁也保持着血金色，使得她的视野里仍蒙着朦胧的血雾。
　　怎么会这样？魔已经可以与我的人性共存了，那么……
　　她紧握了自己的手，因为太紧，她本就不长的脂甲都陷入了掌肉之中，她却丝毫未在意。
　　庄荛晞摇了摇头，强制自己从那震惊恐惧的状态中脱离，回到现实世界中。解决了镇守心月湖的怨灵，她只挪动了几步就到了那湖水边。
　　心月湖。如心一般神秘剔透的湖，冷月无声却在波中留影，它就像一个熟睡中的清丽佳人，心月这个名字，起得恰到好处。
　　在那如镜的幽蓝湖水中再次瞥见自己那双血金的眼，庄荛晞难免失神：分明是自己万分熟悉的面容，现在那冷冷清颜上的双眼却属于魔。这个面孔顿时陌生了许多。
　　失神只是一瞬，当庄荛晞看清了那湖中的绰约的人影时，她那不属于自己的眼都流露出了震惊。
　　是她！
　　“阿红，我们终于再见面了。只是居然是以这种方式。”风宁说。不，她没有说话，声音仍是从自己的心底响起。
　　多么诡谲的场景，然而若要将之形容出来，庄荛晞的脑中浮现出来的却是“静谧美丽”四个字。
　　四大家族向来不乏美人，或许因魂中封有魔灵的缘故，他们美的也不似凡人。在芸芸丽人中，风家族大小姐的美更是远近闻名，空谷幽兰是对她美丽的最好写照，她的美不刺眼，但绝对让人难以忘怀。此刻，身着素蓝长裙的风宁，如同一颗雕成的兰花状的蓝宝石镶在了这清深湖水中，脸上是酣睡的模样。
　　“你……被囚禁在湖中？”这美丽得不像话的湖与湖中的那个美人，在庄荛晞的魔瞳下不过梦幻泡影，这幽蓝晶莹的湖水分明是锁链，将那个活生生的女子囚禁在水中！
　　“是的，我被阿封住了五感，如活死人一般囚禁在这冰冷的湖水中。我一直在等你的到来。”湖中的人儿没有任何反应，真如死人一般，只有淡淡的没有温度的声音在庄荛晞心中响起。
　　“封住了五感，那你现在……”
　　“我们的心在谈话呢，阿红。”知道庄荛晞会疑惑，风宁温柔地解释道。
　　心感之数！庄荛晞素来听闻风家族对心十分有感触，有能者还可以施展读心术，但绝对没有想到心感之数可以这般神奇，即使她身在洛城，距离蛊尾山远有千里，她都可以听到风宁的呼唤！
　　能将心感之术发挥到这般境地，眼前这个叫风宁的女子，风家族的大小姐，南火族圣主之妻，一直隐藏着自己的真实实力吧？否则又怎会除去方才那些头冠一直寂寂无名呢？
　　“你有这般能耐，大可破除哥哥为你设的囚笼，为何甘心被囚禁至今？”比起南火阿为何又是封住风宁的五感，又是将她囚在湖水中，庄荛晞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阿红，你太低估你哥哥的力量了。”
　　庄荛晞不解，她缓缓抬起右手，手心瞬间结出巨大的加印。她想：或许风宁冲破封印还是有些困难吧，不过身为半魔的她连怨灵都远敌不过，解一个封印也不会困难。
　　然而，庄荛晞刚结出那个解除封印的法术的伽印，那湖面便闪出刺眼的光华，将自己结出的伽印击碎。
　　庄荛晞终于明白风宁刚才说的话了，南火阿如今拥有的力量竟连半魔的自己都无法撼动，他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局，让他们自顾不暇，残雷殿与怨雨宫派出一批又一批探子都无法得知他的近况……这段时间在毫无风声的情况下，南火阿到底做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庄荛晞不再尝试为风宁解封，失声问道。
　　“阿红，你的血瞳已无法熄灭了，不出3日，你就会彻底成魔，再无人性了吧？”
　　庄荛晞没料到风宁会转过来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不错，所以我要尽快结束这一切，再了结掉自己的生命。明天我便会率领人马攻入密林神殿。”
　　“不用什么人马，你一个人去见你哥哥吧。”
　　“经过了盐城那役，这次我带来的人马都对术法有了基本的了解，对付一些二三流书法不成问题了。”庄荛晞知道，风宁是怕那些习武之人面对南火族的术师会有不必要的伤亡。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阿红。南火族现在没有多余的术师来分散你的注意力，准确的说，整个南火族没有一个族人活着，除了你哥哥。你不必带什么多余的人，一个人和你哥哥相见吧。”
　　没有一个人？！庄荛晞血金的眸中再次浮现出震惊，“难道说哥哥竟自己狠下心发动了命运之轮？”
　　“是的。他不再如前世那般懦弱，没等你的到来，他自己做了那个吞噬所有魔灵，该下最深地域的人。”原本在心底响起毫无感情的语调，在说这句话时竟有了深深的无奈。
　　命运之轮，这个东西对所有修习术法的人而言都不陌生。命运之轮是所有术法理论的根基，每个术师都知道，因为有命运之轮的存在，人才可以运用自己体内的灵力。生死轮回，枯荣变化，因果业报，万事万物皆在命运之轮上轮转，这便建立起人与天地万物的和谐统一关系，因此才可以以自身之灵感万物之灵，达到呼风唤雨等的术法效果。
　　随着命运之轮的转动，施用了术法对应就该有反噬，但凡是术士，想自由施术，必须要争脱反噬束缚，由此便有了逆轮之术。
　　“命运之轮是施术之基，平常我们施术都知道其存在，但它不会显印，只有逆天般的大术施展时，才必须借助命运之轮阵。”庄荛晞说，若更确切，她现在更像是南火红，“当初我离开南诏，放求能帮哥哥的秘书就已经找到了能使魔灵碎片从族人灵魂中分离的方法，但此术太过强大，必须在命运之轮阵下才能施展。”
　　“不仅过于强大，而且残忍至极。”风宁的声音隐忍之极，“以前听说过炼魂草那种东西可凝聚生命之力来摆脱永在家族内轮回的命运，一些对五大家族心灰意冷的人就尝试服用此草。”
　　“是的，就是这个给了我启发。不过，这也代表着，要将魔灵从人灵中分离出来就要牺牲掉魔灵借主这一世的生命。”庄荛晞缓缓道出命运之轮术的真相，“所以哥哥想换主人自由，就必须用命运之轮术屠尽所有族人。”
　　“不得毁灭，哪有重生？”风铃的声音夹杂着几分悲哀，“这是你和你哥哥常说的话。此法虽残忍，但族人落入轮回后，不会再有魔灵的束缚了。”
　　“我原以为哥哥不知道此法，本想瞒着他让我来做那个杀掉所有族人的罪人。然而……”庄荛晞血金色的眸居然黯了黯。2000年的时间，变故太多了……“哥哥既已使用了命运之轮，那么也就是说他也找到了彻底封印魔灵的方法了？”
　　“呵，”风宁居然笑了一下，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的笑不是大喜，就是大悲，“不是彻底封印，而是彻底消灭。”
　　庄荛晞血金色的瞳孔尽收，难道……!
　　“阿红，命运之轮之法要牺牲族人这一世的生命，对于他们而言，无端失去了这一世活下去的权利，这是多大的罪孽？虽然长远而言，这是益于苍生的。”风宁一顿，“所以你哥哥才一直不愿用此法。而他现在用了，因为他不想让你来做那个罪人，而是要自己做那个食罪者！”
　　“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要封印魔，只有神能做到。但既然命运之轮能剥离魔灵，它也可以将剥离的魔灵转移到自己身上。当一族的魔灵汇集于己身时，在成魔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人魔剑永灭！这样，他也偿尽了这一世对族人犯下的罪。”
　　其实何须风宁多言？庄荛晞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她也是这样打算的。果然是彻底消灭魔灵……
　　心月湖自始至终都寂静无声。当自己心底的风宁的声音停止时，庄荛晞觉得四下真是如死的寂静。
　　南火红本想当哥哥找到彻底封印魔的方法后，她来施展命运之轮术，可如今哥哥却做了那个罪人，甚至，还做了那个食罪的人，到最后，他们竟连归宿都一样，在成魔前先了结自己，人与魔一同湮灭在这世间。
　　是啊，屠尽一族人的性命是怎样巨大的罪孽！但是独自一人承受无数魔灵侵扰，落得永远在这世间消失的下场，这样的痛苦已然尝尽了所有的罪！
　　“一个魔君已是如此，身上将汇聚整个南火族魔灵碎片的他，会是怎样的煎熬呢？”
　　梦境里，南火红的幻影曾这样说。现在庄荛晞终于明白了。
　　庄荛晞蹲下身，离湖中的人儿更近了些，虽然知道被封印住五感后囚禁于湖中的风宁不会开口说话，庄荛晞却仍像在与她交谈一般，凝视着她沉睡的面庞道：“嫂子，你恨哥哥吗？”
　　“你是说他把我变成这样囚禁在湖里吗？”风宁的声音仍从心底响起，“我知道，他是怕命运之轮发动后，魔灵不断汇聚于他的身上，他怕人性会有时压不住魔性，魔化后伤到我罢了。代他人魔具殒，我自会重归自由。”
　　“不，我是说你恨哥哥抛弃你、让你从今以后孤身一人吗？”静静地道出这个事实，不知为何庄荛晞觉得湖中如睡美人般的风宁眼角有些晶莹。
　　带着魔躯死去，那可是永灭啊。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世间，连轮回都不会再有。
　　“你和你哥哥都选择了同样的做法，你觉得萧殿主会恨你吗？”又是一个血淋淋的真相。
　　风宁说这句话时，庄荛晞觉得一颗心痛极了，明明是让人撕裂了一样的痛苦，庄荛晞眼里却干干的没有半分湿润。
　　“他只知道我会夭折，还不知道我连轮回都不会在有了。”庄荛晞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脸上尽是笑容，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她是真的想笑。
　　风宁没有回答自己，庄荛晞也没有回答他，但她知道答案。她想，萧溯游是不会恨他的，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一世与自己错过，便是永生永世与自己错过。
　　庄荛晞和萧溯游，南火阿和风宁。他们之间或有情而隔阂，或情深而至死不渝，但都不会再有机会冰释前嫌，也不会再有机会再续前缘。这世间有太多难成眷侣的苦命鸳鸯，他们之间总有誓言，希望下一世能在一起。可对萧溯游和风宁而言，哪怕轮回下世，哪怕车回路转，哪怕人海中寻寻觅觅，自己心中空缺的那一块，那个人也绝不会在灯火阑珊处。
　　“阿红，你们兄妹二人，真是太像了。”风宁说。
　　庄荛晞仍笑着，魔眼未闭，她视物全带着血色。她看着这湖又抬头看月，所有的一切都如笼了一层血雾一般，提醒着她魔在她体内，她将和魔一起消失在这世间。
　　庄荛晞忽然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如果此刻流泪，从自己血金色的眼中流出的泪，会不会像血一样？人间如此恨，应不啼清泪长啼血。
　　然而她不想哭，也没有泪。
　　明明悲伤的苦水已漫过了一切，但湖中的风宁仍是睡着的模样，心感之数可以使两人的感情相连接，此时此刻沉默在悲伤的汪洋中的庄荛晞，竟分不清是自己的难过，还是风宁的哀恸。
　　“湖水，很冷吧？”明知对方此时没有触感，庄荛晞还是这样问的。
　　“比12月的雪还冷，冷得可以钻入灵魂。”明明没有触感，风宁还是这样答道。
　　突然庄荛晞跳入了湖中，向水中的风宁游去。是的，这湖水真的很冷，这种连灵魂都可以冻结的痛处，让庄荛晞忘记了心上的痛。她在风宁面前停下，这句话，她想面对面的对风宁说：“嫂子，哥哥作为南火族圣主，无法将灵魂的自由还给身为风家族的人的你，还让你独入轮回，我替他向你说声对不起。”
　　“阿红……”许是因为近了，庄荛晞在心感之术的支持下，脑中竟可浮现出风宁说此话的神态。风宁看着自己笑着，笑容那么温和，带着兰草的幽香，“没关系的。”然后风宁保持着那个笑容，眼中柔似水，有韧如丝，“阿红，你哥哥已经做完了一切，如今的他在众多魔灵的侵蚀下仍保持着一丝人性没有成魔，就是为了这一世再与你见一面。他已经等你很久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快去见他吧！”
　　“哥哥……是在等我来杀他吧？”庄荛晞垂下眼眸，那种痛苦与幸福交织的神态连往常的冰雪也覆盖不住了，“我虽为魔，但哥哥身上的魔力强我百倍，我真的能杀了他吗？”刚才她试着去解开风宁身上的封印都不行，更何况杀了如今的南红阿。
　　“可以的，阿红，他留着最后的人性与你见面，所以，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杀了他的话，这个人就一定是你。连他自己也不行，一旦他想自己体内的魔灵便会去合力来阻止他。”
　　“是的，哥哥等了我那么久，我一定会杀了他的！”庄荛晞血色的瞳盛放出全光：覆灭南火，仅此一人！
　　这2000年，变故丛生，但星辰轨迹虽已变化，最后的宿命仍是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