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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约定 ...

  •   昨夜居然没有做梦,大约是因为现在她作为庄荛晞的记忆太浓烈了,南火红的记忆无法冲进她的脑海。
      无法继续恢复记忆,庄荛晞也不着急,她决定顺其自然,其实这个时候不会受前世记忆扰乱她反而有些舒心。
      她醒的时候,头脑中还是一片空白。然而随着白日的记忆苏醒,那空白便出现了斑驳的血红,像是有人在白色的宣纸上滴血一般那些血块儿,刺眼又炙热,烙在她的脑海中,让她头痛欲裂。
      血呀、那些都是血啊!
      她杀了太多人了,那样深重的罪孽、她是魔啊!
      不知何处传来呜咽声,庄荛晞没有哭,那是心中那些被她杀死的怨鬼在哭泣。
      庄荛晞起身,缓缓的换下了那款款血色,穿了一件蓝色的劲装。那是她从前在怨雨宫的装束,后来因移梦术中见到了红裙的南火红,而不自觉的穿上了血衣。那是鲜血般的红,曾经觉得万分便利,如今却觉得这般灼人双眼。那样的红,沾了太多人的血,从陌生人到至亲挚友。
      而换上蓝衣的她如冰,寒冷之气仿佛要冻住血腥。
      可是血红已经烙入了她的双眼,烙上了她的心,就算她那么的想冻住血腥也挡不住眼前血光频闪。
      庄荛晞始终没有言语,直到绯衣的妩媚女子在房内现出妖娆的身形。
      “宫主,”渊鬼半肃半笑,眼中沉沉不见光,“萧殿主已在玄扈山脚整装待发,欲归洛都。宫主是否相随?”
      看来又有动静了吧?不然萧溯游不会这般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渊鬼,我不在之际,由你代理宫主,嘶雨堂之位……”庄荛晞想起不久前与重影的夜谈,那时她向自己力荐苏凌,或许她一开始就知道必死,已将后事都交代尽了,“由苏凌担任。虽然多有不服必招人非议,不过若这人真能顶住这些压力,他日后必不限于一堂之主之位。”
      庄荛晞话中之意已明显不过了,渊鬼很清楚,凉殿之战已开,南宫径将军的行军已入南诏境内,此时庄荛晞一走,可能再也不会归来。但她什么别话也未言,只是点头称是。
      “对怨雨宫你比我熟悉得多,今后多留心,有大将之风又不吝权臣之智者,可依时机授予宫主之位。”
      从多年前她为复仇选择缩灵时,她就已经接受了冥主的请函;时至今日,半身染血的她也绝不能长生了。
      “是啊,”渊鬼的脸上居然难得的现出了淡淡的笑容,眸中尽是苍凉,“在我还是人的时候,在这宫殿还在水面上的时候,我就对它了如指掌了。曾经的我可是拼命的想逃离这个牢笼呢。”
      庄荛晞默默地听着渊鬼的这段话,那是她的往事。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往事,永远不会忘记,哪怕带来的是伤痛。庄荛晞不知道渊鬼和她守护了千年的水下宫宇有着怎样的过往,但那样的执念却支撑着一个灵魂不入轮回,作为水鬼那样的念力,甚至让她得以统领一方水怪。
      然而那始终是他人的往事,就像自己有自己的过往。
      “宫里的事就交给你了,相信你一定会守护住它的。”庄荛晞说,然后顿了顿,饮住南宁,半响才道,“让我见一见重冰吧。”
      “他也正有此意。”渊鬼起身开门,然后识趣退离。
      门外站着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很凌厉的模样,也很年轻,目含锋芒,却不张扬,但是很老练沧桑。重影于庄荛晞而言,是那种刺客用的钩剑,笔直的剑身却在剑尾带弯度,伤人于无形;而重冰就像那种侠客正面迎敌时的钢刀,伤人无数,所向披靡,反复打磨,而又锋利如新。
      然而此刻这样的一把利刃,却收入剑鞘,仿佛在风沙中立了千年般立在庄荛晞面前。
      不大的空间内庄荛晞和重冰对立着,一时间让人分不清两人是主仆、敌人还是好友?
      利刃上有浓浓的酒气,庄荛晞皱眉:“你喝了酒?”
      重冰第一次见到宫主不下跪,只闻庄荛晞问道,他便答道:“不喝酒就没法来见宫主了。”
      庄荛晞眉目一凛,她又是庄荛晞了,冷厉清醒她说:“你这般模样如何做我黄山楼楼主?是我杀了重影,拿起你的剑,随时可向我复仇!”
      重冰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神悲凉到了极点,声音却如此平静:“阿影留了一封信给我,她交代了让我不向你复仇,她说她是自愿死在你手里的。”
      庄荛晞嘴角动了动,目光冰冷至极,良久才道:“你们是在可怜我吗?还是觉得我要你们的施舍来活命?我是你的仇人啊!我杀了你的亲生妹妹,你不复仇,难道你不怕我像对重影那样对你动手?”
      重冰仍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摇头未对庄荛晞的诘问作出任何回答,仿佛只是醉酒之人的摇头晃脑:“宫主,你是我和阿影的宫主,我和阿影早就将性命给了你,只在你身后守护,你拿走我们的命,我们又怎会复仇呢?毕竟毕竟我们一起长大,我们早已视对方为亲人,我们根本恨不起对方,又谈何复仇呢?”最后的话重冰说的很快,显然鼓足了勇气--------对于是主仆关系的两个人而言,这样的话已是大不敬了吧。
      庄荛晞不再言语,她连冷厉的目光也维系不下去了,眼神空洞而……悲伤。
      “我们、我们分明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重冰忽然问了一句,那一刻他的眼神丝毫不似醉酒的阴霾,而清亮无比,然而又一瞬间暗了下去,重归了阴霾。
      重冰的眸色虽然暗了下去,但他却吐出了自己心中一直用巨石压着的那句话。他应该愤怒,可心底全是抓不住的悲伤。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重冰说不清楚,他、重影和宛央,他们从小一起练剑,一起仰望星空,一起对付过暗杀,除了虞姨,这三个孩子都视对方为自己的亲兄妹。如果宛央不在乎他们兄妹二人的话,又何以教他们武功,又何以拼命挡暗杀?……又为何当年在荒村将他们二人从黑暗与肮脏的火坑中拉出?
      然而那样的好友却变了,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宫主,他们却只是下属,在她身后守护她,为她尽忠。她也那样信任过他们,可主仆关系怎样都不似从前了。
      她就成了他们的宫主:孤言寡语,冷漠疏离,运筹帷幄,所向披靡。但都离他们那么远,再没有同躺在一片星空下,看星斗横斜。他们只远远的远远的守护着她。
      就算远,也守护着她。所以他一直没有问出这句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终于问出了口,但世事又变了,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连主仆关系的维系不下去了,非要敌我相对了呢?
      重影是他的亲妹妹呀!但他又怎么会为了一个亲人去伤另一个亲人,重影信中原尾已明了,有时候有一个罪魁祸首让人去复仇反而是容易的事,但世上最难便是,谁都没有错,是命运在自娱自乐,留下人的爱恨情仇。重冰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窝囊又清醒的把复仇的利刃收回鞘中,掩上灰尘。
      面对重冰的诘问,庄荛晞以沉默作答。她知道阿冰阿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是同生共死的三人,却变得连陌生人都不如。他们大概一直以为是因为当上宫主以后他们之间多了层主仆关系。
      然而,即使心有芥蒂他们仍不离不弃的守护在她身边,所以她更不能告诉他们真相。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庄荛晞是知道答案的。在她成为宫主之前,她就已经疏远阿冰阿影了。
      “宛央,你记住,虽你尚未成魔,但也是魔躯,如脱鞘之剑,远离你身边的人,否则你的戾气必会伤人!”
      她素来听冥师傅的话,而是缩灵后的忠告,她也自然是放在心上的。不过那时她还无法完全疏离他们,她甚至还和从前一样,依赖自己的娘亲。
      直到她用魔剑亲手杀了自己的娘亲,她才发现她错了,那不是忠告,是事实啊!不是她听与否的问题,是命讖、是诅咒,她必须接受。
      ---------接受这孤独宿命。这是她选择缩灵的代价。也是她复仇的代价。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她为了不伤害他们而疏远,但重影终究死在了她剑下。
      终于庄荛晞开口道:“重冰,离开黄山楼,离开怨雨宫,甚至离开这江湖吧。放下利刃,洗掉血腥,把重冰这个名字埋藏。”
      重冰一征,他反应过来,宫主是在赶自己走。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庄荛晞已然继续说了下去:“阿冰,离开吧,离开我。就算你还能那样心无芥蒂的守护我,经受了最亲之人的背叛的我,也再也不想相信任何人了。”她始终没有说出真正原因,就让重冰以为是主仆关系,拆散了昔日的好友吧,而如今经受了背叛的宫主,不希望他这个下属在身边了。
      重冰听着庄荛晞的话,分明冰冷疏离,却无奈得像东流之水,他知道,就算如此,昔日情谊仍在,萧宛央和重冰重影这两个名字是分不开的。正如她自己所言,她是不想再信任了,而不是不会再信任了,这是她的意愿,却非他所能及。重兵知道宫主心意已决,忽然转念一想,这也许才是他们三人最好的归宿。
      他道:“那么宫主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虽不能再守护下去,但还想尽最后绵薄之力再离去。”
      “恐怕不能只尽绵薄之力,要九牛二虎之力才行。”庄荛晞居然笑了,连眼中都是暖意,她是发自心底的笑,同其他女子并无一二。她一笑就如附有万年冰雪的山顶,终于迎来了融雪之时,露出了真容。
      庄荛晞笑盈盈地对重冰说:“去当个说书人吧。把我们的故事告诉世人,他们不都说我是个魔女吗?去给世人讲我这个魔女的经历,以及魔女和你们在一起时的模样。阿冰,你平日沉默寡言,习惯用真刀真枪说话,可得拿出12分力气来练嘴皮子功夫啊。”
      像是妹妹对哥哥撒娇一样,重冰看着她,点了点头,虽然眼前的一切让他如梦似幻:是在梦中吧?然而面对庄荛晞的笑,他却觉得毫无违和感。没有经历那一切,宛央始终会长成娇憨的女子,虽然平凡,但真的很幸福。
      莫名的幸福感充斥着重冰内心,看着宛央的灿烂的笑容,可他知道阿影已经不在了。

      虽然庄荛晞让重冰离开,然而她自己却更早离开。蓝袂女子骑上马时,前面的白袍男子已候她多时,然而他依然手拉缰绳,身下的青骢马挺立着,马眼定定的望着前方,保持着准备出发的动作。
      萧溯游没有回头,而庄荛晞却驾马向前与他并肩,然后两人一起奔驰离去,一同回归凉都洛城。
      庄荛晞也没有回头看那两位来送自己的。也只有两个人来送她,一个是渊鬼,一个是苏凌。
      “重冰楼主为何没来?”新上任的嘶雨堂堂主问,他还是个孩子,眼中深沉已是超越了她年纪的成熟。然而毕竟还是孩子,仍有稚气,不知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当然他不知道那白红身影骑马驰离是怎样悲壮的情景,更不知道此时应该缄口不言。
      然而渊鬼却没有责怪这个孩子,她为代理宫主期间,所有宫众回忆起这个妩媚骄纵的绯衣女子时都知道,她比蛇蝎还阴寒,只有苏凌,他一直说这个师父就像他的母亲。渊鬼摸了摸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孩子的头,脸上有一丝和煦的笑:“重冰楼主已经和宫主告了别了,他也要走了。但他还是楼主,他不愿将一个群龙无首的黄沙楼留给怨雨宫,此刻正在给将楼主之位传给有才华的人。”然而渊鬼离不开洛湖,此刻所现出的不过是幻影,虚幻的手触及了孩子的头,孩子毫无知觉,但她虚幻的笑容却映入了他的眼中。
      苏凌收回了眼神,顺着渊鬼的目光,再次望向白红离去的身影。渊鬼的声音却在他耳畔响起:“孩子,其实你今日可以不必来送别宫主的。你从前没有见过她,也只是听他人讲过她的为人,现在也只是新上任的嘶雨堂堂主,不过我还是让你和我一起来送他们远去。”
      渊鬼的声音很温柔,温柔的像3月的南风,4月的暖阳。苏凌听着她的言语,目光一直追及着远去的背影:“孩子,你是一个不一般的人,怨雨宫在你的手里将会再次变成血腥的兵器。所以你无论如何也必须见一见将来会存在于传说中的两个人,哪怕只是背影,但你要无数次的去回想这两个人离去的背影,从他们的背影上感受辉煌与苍凉、拥有一切的孤独和赴死的勇气。”
      “我已经‘活’得太久了,遥望星辰,这双不甘死去的眼睛,已经能从无数星轨中看到未来的投影。你看他们一无所惧的向前,但他们奔向的是死地啊!”
      那时渊鬼还不知道她身边这个残疾的孩子有着惊人的记忆力,时至多年后他还能将今日这一幕,原封不动、丝毫毕现。她也不知道,虽已知死亡的结局,那两个人还将经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目送行人远去的两人终于陷入了沉默,直到那白红的身影在青黄的烟尘中隐去了身影,他们未听见离去的两人也有像他们这样的对话。
      “我本以为你不会离开怨雨宫,直到赴战密林神殿时。”白袍男子先开口,骏马飞驰的疾风,刷着他洁白的衣袂。
      “我本以为你不会等我,会独自离去。”庄荛晞又变回了平日冷漠的形容。仿佛对重冰的笑只是梦。她这样反问着萧溯游,末了又补了一句:“你不怕我入魔杀了你?”其实庄荛晞还想说,虽洞庭危机已过,怨雨宫可自由活动了。然而失去了重冰重影,也算元气大伤,身为官主的自己,倒是实力仍在,不过时刻会受魔性所惑的她已是一把有伤己之患的利刃。萧溯游诅咒已除,凉滇已然开战,残雷殿势力正是盛极之时,怨雨宫可谓毫无利用价值,甚至还有绊脚的可能,然而萧溯游仍然与她继续这盟约,还留了她在身边,对于他这个凡事必有目的、全以利益出发的人而言,这样的决策太不应该了。但她没有说出来,因为她还是怨雨宫的宫主,残雷殿选择了继续和自己当盟友,哪有自己要揭自己短处的?得了好处就应该卖乖。
      “呵,”在马蹄声中,却传来了萧溯游的轻笑,“因为昨夜我答应了一个人,你入魔就要杀了你,-----------难道还要我在马上跑几千里才到你面前杀你?”
      像是句玩笑话,但那一刻庄荛晞却相信了他,全然未曾想他是否别有目的。“你这么着急回洛城是又有什么动静了吗?”她问。
      “还没有,除了远征滇的军队的粮草供应有些小问题外,凉也算四方平安、江湖浪平。”萧溯游洞察时局,他的判断一向准确客观,“但是南火阿布下这么多局来牵制我们,他的下一局并不会离我们太远,还是早日回去与静观其变。而且南火家族那边也太平静了,对方把消息封锁得滴水不漏,我也要早日回去,在打探消息的同时,对未知的可能性作出部署。”
      “嘶雨堂的密探派出后,对南诏那边的动静都回答也太平静了,而残雷殿的前身青水毕竟也是江湖势力,渗透力再强也未渗透过术法家族,萧溯游确实应该对一切再做部署。
      南火阿究在做什么呢?他知道他的妹妹将携着毁灭之力来到南火家族,他会为自己准备怎样的意外呢?
      伴随着马蹄声,庄荛晞对萧溯游道:“回到洛城后,我要先去杀一个人,我想那一个人一定做好了准备等待我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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