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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重影的背叛 ...


  •   萧溯游独自一人踏上了小舟。
      舟先是摇晃了两下,后来便平稳的驶离了。
      夕阳的光辉洒满云梦,远处一行白鹭飞起,近处却只有波光粼粼。本是极其静谧的美好黄昏,白衣男子的心却不平静。
      快点啊,快……他心中一直喊着。刚刚处理完系重要的事,现在他只想快点到庄荛晞身边。
      心急如焚。他今日才觉得这个“焚”字用得甚好。
      他说不清楚,为何如此牵挂庄荛晞,那个女人,原本应是最让人放心的人。然而今天,他令属下送庄荛晞离开始,他看到了庄荛晞的眼神。
      他从未见过她有那样的眼神。她的冰冷、孤傲、仇恨,他都曾从她的眼中读出过,但从未见过那样空白的眼。本就无光的眸变成了彻底的黑暗。里面似乎有灰白的影落下,又似乎是那种血红在吞噬。哀莫大于心死。
      一日之内接连两次变故,比别人背叛她而言,更令人担忧的是她自己对自己的放逐,他想,她哪怕是流露出绝望和痛苦也好,却是那样习以为常般的漠然。
      比任何情绪都尖锐的空白,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时光在庄荛晞的双眼上走得特别快,一个24岁的女孩却有一双古稀的眼睛,用什么来描述她的年华呢?
      一出生便没有了父亲在身边,从几岁起便被追杀,接受魔剑杀死至亲,执掌怨雨宫征战武林,忍受魔,这其中随便哪一样都可以压垮一个人,然而她还是、总是抱着剑站在一旁。
      一个人。一个“人”。
      小舟向水天相接处驶去,白衣公子立于船头,也是孤身一人,天上的晚霞在水中映出相应的色彩,舟与斤卡上的人仿佛置身于一个晶莹的世界,然而那个白衣男子却一心只想离开。

      夜,已降临了吧?从日轮落入地平线以下时,黑暗,便以席卷了整个天地。
      为什么自己却毫无知觉呢?
      ---------或许她的世界,同那抹紫色湮没于血红中时,就已是永夜了。
      永、夜。
      可夜里也不尽是黑暗,这个世界不还有明月、繁星和灯火为她带来光明吗?为何如今竟是全黑?
      这样的黑暗笼罩着洛湖,分明有圈圈水纹透下,她却无法找到水源,庄荛晞就在这里站在怨雨宫的最高处,下面是沉睡着的水下城市,上面是幽蓝的湖水,她却像个固执的孩子在寻找着光。
      “宫主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到这松山来独处。”松山虽说是山,但若在水面上充其也只是一个较高的坡地。只是在这个水下的世界,它才有那么一点山的威严,正好可以将水底的一切尽收眼底。
      “是啊,在这里,我可以暂时忘记很多事。”庄荛晞很平静,她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那个劲装女子,“重影,站了那么久,到我身边,来坐坐吧。”
      重影看着那个血衣女子,她冰冷的模样一如从前。多年前,庄荛唏刚接管怨雨宫时,就很喜欢在这松山上俯视整个怨雨宫,而她则静静地立在庄荛晞身后,陪着这个背对着自己的血衣女子共面枯荣。
      那时,庄荛晞也是转过头来问自己,“重影站了那么久,到我身边,来坐坐吧。”
      她却回答道,“宫主,属下不敢。”她说这句话时心中很是自豪,丝毫没有那种今非昨的苍凉。她只是想,面前的女孩,对,不过是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却是整个怨雨宫的宫主,而她则很荣幸的是她的下属,她要一直站在宫主的身后当好她的下属。
      然而她却没看到她的宫主,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在听到他的拒绝后转过了头,冰冷的眸子里闪过失落和苍凉,又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这一次重影什么也没说,默默的走出了黑暗,在庄荛晞身边坐了下来。重影从松山下俯看怨雨宫,水纹一圈一圈的动着,有时鱼群从结界外游过,透过波光在建筑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一缕月光会透过湖水射入,或在白墙上舞出一道清影,或在檐角被剪成一片银箔。
      “我开始有点明白宫主为什么喜欢到这里来了,”重影说,“从前一直不知道怨雨宫这么美,是这样的静谧与安然。”
      “呵,”庄荛晞似乎觉得很好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重影,“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喜欢这里,是因为它是怨雨宫的最高处,你想杀了我,是不是就想拥有这怨雨宫,独自享受这最高处的风景呢?”
      重影没有说话,庄荛唏似乎也不想听她的回答,她说:“该死,既然那么想杀我都不认真一点,青水的渗透能力再强,可是你是我堂堂怨雨宫嘶雨堂的堂主,我庄荛晞看中的人,绝没有看错的道理。你是故意让那么多人渗透进来的吧?你我做不成朋友,难道我连做你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吗?居然背叛我也背叛的如此心不在焉。”
      重影却笑了。这时的庄荒晞像是没有吃到糖而闹脾气的孩子。是啊,她怎么会不了解自家宫主的性格呢?绝对不容许任何人轻视她的实力。
      记得有一次怨雨宫去攻打一个小门派,那时怨雨宫还寂寂无名如尘埃一般。当庄荛晞和重冰重影,率领宫众来到那个门派大门前时,门口竟连守卫也没有,只有两个童子打扫着,一问才知,连那个门派的掌门也还在花街柳巷温柔乡中不曾归来。
      感觉到被蔑视了的庄荛晞那时的脸色阴沉得可怖。她什么话也没说,飞身而去,归来时那个门派的掌门的头已被黯泪剑无情地砍下。
      之后她遣散了所有人,一个人攻入门派,屠尽了门派内的所有人,那一次庄荛晞在怨雨宫树立起了绝对威信,之后进攻的门派也再也没有轻视怨雨宫的了。
      也就是那一次,庄荒浠被冠以了“魔女”的称号。
      回想起来征战的那些年,他们三人,那个多年前荒村相遇的三个孩子,却在少年时代染上了太多血腥。
      “重影不会伤害宫主的。”她保持着笑容,眼中竟有温柔,是啊,一直以来她都只想做好她的下属,即使背叛了宫主,她又怎么会伤害她呢?
      “可是公主我不伤害你,没有人能伤害你,你却在自伤啊!”重影收起了笑容,忽然激动起来,“宫主,你要死了,对不对?你用了禁术,不死便会成魔,你一定会在入魔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对不对?”
      庄荛晞目光雪亮:“你怎么会知道?”
      “是、是你哥哥说的啊。南火族的圣主,穿着雪白的华服,衣角一片精致的雀羽,”重影目现恍惚,“他说了,你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即使轮回后忘了他,忘记了你们的一切,你还是她的妹妹红,他不想与你为敌,但忘记了一切,心中只有仇恨的你,却同魔做交易,借力宿灵,将一生的生命力浓缩于30岁前,换来毒体蛊体和使用术法的体质。然而那是魔的躯体啊,随着你的生命力消逝,魔便会开始反噬,直到30岁的阳寿一至,便会倾刻化身为魔,但你一定不想成魔,所以你一定会在30岁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庄荛晞双眉挑:“你信他?”她怎么会忘记,怨雨宫四面环水,是天然的水镜,只要对方术力高超瞒过渊鬼也不成问题。
      “我怎么会信他?他是南火族圣主,当然不希望你带着毁灭之力回到南昭。”重影苦笑,“可我相信我曾看到的啊!”
      “宫主,你还记得那次吗?你一个人屠人满门。”
      庄荛晞皱了皱眉,思绪随重影回到了那一晚。
      一人力战整个门派,她回到怨雨宫时,除了全身的血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她向公众宣布了那门派已破的消息,她不知道那时她也是整个怨雨宫的精神支柱了,她只是忍着忍着左肩、右臂、后背、小腿……忍着全身各种各样的伤带来的疼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也许那时太痛了,那是她第一次受如此重的伤,所以在合门时她也许不小心留了一条缝。
      突然记起这一切,庄荛晞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你是在那时看到的?”
      “是啊,宫主,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不败不伤的,”重影目视前方,眼神温柔得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昨日的自己,笑却是自嘲和苦笑,“你是不败的,却不是不伤的,你只是、面无表情地忍着伤痛而已。”
      “我看见你面色苍白、双目赤红的在那里,痛苦到连我在门外你也未察觉,你在用魔躯来承受痛苦,吐完血后又用黯泪吸去身上多余的魔性。和南火阿说的一样啊!你的身躯是魔的,你的身体里藏着魔啊!”重影,回想起那一幕,又如同身临其境一般,眼中浮现出可怕的表情,目中的恐惧如夏季干涸的河床暴露在人前,她其实不管庄荛晞是不是魔,她只是希望庄荛晞好好活着,哪怕不能像虞姨期盼的那样活,也至少要长命百岁,而不是英年早逝……
      趁着庄荛晞疗伤还未发现自己,重影匆匆离去。这件事是一个秘密,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只是暗中也想寻找能救庄荛晞的方法。
      几年后南火阿找到了她,告诉她了方才的那番话。
      听着南火阿的描述,她的眼中再次浮现几年前的场景,她怎么会姓南火阿?!他不过是想救宫主的性命罢了……
      因为希望能救宫主,让她去信自己绝不信任的人,去做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
      “你有办法救宫主的对不对?如果她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你疼爱的妹妹,你也会救她的!”在挣扎过后重影像那水镜中的白影嘶吼,若无旁人,像绝望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小兽。
      “我当然有办法救她,只要用……”
      “我不要听你的方法,只要你能救她就可以了,”重影恢复了冷静,她望着水镜中如鬼魅一样的南火阿,她知道自已不懂术法,听了也不会懂,而且她害怕,害怕自己是被南火阿欺骗利用,她害怕自己会在南火阿叙述的瞬间抓住他的马脚,然后又回到原点,在那个宫主入魔会死去的现实中煎熬……所以她宁愿在发现破绽之前,去相信南火阿的话,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就宫主的方法,宫主可以不用早逝。哪怕这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南火阿没有骗他,哪怕还有万分之9999的几率宫主会在入魔前死掉,哪怕自己会为了这仅有的万分之一而付出巨大的代价……
      只要能救宫主,这些都无所谓。所以她不需要知道救庄荛晞的方法,她只要知道能救就可以了。这样,在她即将前行的黑暗中,才会有光去支持他。
      重影直视南火阿的眼睛,他或许不知道很少有人能或者敢直视这个以“阿”命名的男子的眼睛,她是对上他的眼眸,面无表情地说:“你还是由,就他的条件吧,只要不过分,我都答应。”
      虽然隔着水镜,南火阿可以清楚的看到重影,这个一直蓝黑色劲装的女子,梳着爽利的头发,身上利落得没有任何饰,更没有任何少女的作态。她站在庄荛晞身后时如同那个人的影子,其实她是庄荛晞的利刃,平时在鞘中隐藏了锋芒,出鞘时散发的绝对是雪亮的光。
      在她直视自己时,南火阿看到了他的瞳仁,一片漆黑中分明只有微弱的光亮,却又生生不息。他没想到说服重影是那么容易,事实上他好像并没有去说服她,她是自己固执的去相信的。自庄荛晞任怨雨宫主这些年来,他早就听闻这个重影是庄荛晞的左膀右臂,相当忠心护主,却没想到她是那样的守护庄荛晞,甚至愿为她去相信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阿红,这一世有这样的人在你身边,真好。
      一瞬间思虑万千,南火阿好像没有迟疑,面无表情的回答重影的话,“不错,毕竟我的妹妹在做一件很傻又很不利的事,我救她自然有条件,你不必担心会做什么过分的事,你仍是嘶雨堂的堂主,怨雨宫的重影,你仍可以尽职尽责地去做好怨雨宫和庄荛晞的每一件事,甚至来杀我也无妨,你只需要偶尔的为我们做点无伤大雅的事就可以了。放心,不会暴露你的,毕竟这一切都是我们在暗处的商议,对不对?”
      交易达成,水中的人影不在,一觉醒来,一切宛如梦境。
      但重影知道为了救官主,她已经成为了南火阿埋在怨雨宫最深的暗子了。
      “他让你做了哪些事?”听完重影的叙述,庄荛晞没有任何动容,只是那样冷冷的发问,也不像在审问重影什么,那样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其实真的同他说的那样,我并没有插手太多事,大约也是不信任我的缘故,很多事看起来我必不可少,但实际上就是一个过场,真正重要的事只有两件,除了今天这件事,另一件便是‘炎’。”怨雨宫的领主当着自己的宫主的面露出了手腕,一根红绳如血般触目,“我对那些和被怨雨宫灭门的帮派凡有亲故的关系的人,向来下的都是绝杀,但杀的人越多,树敌更多,我只能去杀更多的人。但不可否认,仍有人会活下来,而在黄沙楼的重重追杀下,仍活下来的人,那些连我的情报也很难涉及到的毒种子,都被南诏那边的人聚集了起来,成立了炎,还让我成为了炎的领主之一。似乎有意想让炎更精悍强大,他们也不必讳炎成员的名单,让我继续对那些人下绝杀。在永不停息的血腥试验中,炎的成员虽有减少,但已都是很可怕的人了。”
      说着重影拿出了一份名单--------那是现在炎的成员名单,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可以视为用血书就的,那些人在一次次的暗杀中死里逃生,对怨雨宫的恨意达到了极点,也已被打磨成了杀庄荛晞可怕的兵器。
      看着庄荛晞接过了名单,重影无声地一笑,那笑容很容易让人想到夕阳中被风拂过的苇花,一直让人忽视,其实一直都是很温柔的存在。在眼中只是一个挂名领主的她,这是唯一能为庄荛晞做的了。
      “庄染霓?”看到名单上为首之人的名字,庄荛晞眼中冷芒一闪,显然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错,是她,早在我看到宫主拿回那个刻有‘虫’子的皿盘时,我就知道她已经找上了宫主,只是碍于身份,我一直没有找到时机向宫主明说。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重影眼中闪过一丝轻松。“宫主,无论这个人向你说了什么,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人就是炎的真正组织者以及真正的掌权人,她是多年前南诏就潜伏在中原这边的人,在中原的事物几乎由她全权负责,从对虞的追捕到追杀,到对怨雨宫的反抗活动。请宫主务必要杀了这个人!”
      重影的眸中又浮现出回忆的色彩:“26年前,南火虞背叛南火族,同她一起叛逃的还有一个南诏贵族的女儿,其实是南火族长老安排的监视虞姨的人。后来虞姨大概也发现了她的可疑之处,才留下了她一个人逃离,那个人便一直留在了中原,负责这里的一切行动,她就是庄染霓,如今藏身于洛城的楚月楼中。”其实南火阿也很少直接向重影下达命令,更多时,也是这个庄染霓在指挥她。
      终于道出了一切,重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平静。这时她只要一闭眼,眼前便会浮现出一望无际的藏青湖面,没有任何波澜,在黄昏暗黄的光辉下,不远处还有沙鸥对眠。那湖就是她现在的心。
      水已不清澈,但已归于平静,仿佛又变回了多年前那个荒村的小女孩。
      虽见血腥,还未见残酷。虽已失去了一切,但也已学会了珍惜。
      终于在宫主面前又彻彻底底地变回了重影,现在无论迎接她的是什么,她都能坦然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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