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簪》木重华

38、血屠

　　九嶷山顶上的神殿后面，有一座不起眼的神庙，门口雕有狴犴，仿佛里面有什么重要犯人。若是平常，这里必是重兵把守，可现在，白衣女子和暗袍男子却轻轻松松地站在了此处。
　　“参黎族凡是灵力卓越的都在祭场去布血屠了，”白衣女子开了口，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的事，“这里如今只有一对可爱的动物守着。”
　　暗袍男子默然了，且不说血屠，光是把凶兽狴犴说成可爱的动物就已然令人称奇了。然而他什么都没说，淡淡地跟在白衣女子身后。
　　白衣女子上前靠近神庙，白玉的狴犴不知为何双眼现出血红的光，仿佛在警示靠近的人。
　　“呵呵，”她轻笑了两声，双手竟直接抚上了那双血瞳，“狴犴乖啦，好好睡一会吧，等你醒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然后红光暗了下去，又变回了普通的白玉雕。
　　“走吧，”白衣女子的声音显得十分欢悦，暗袍男子跟着她进了神庙，祭场传来了异动，他知道，血屠开始了。
　　神庙里面很是空荡，垂下来的布幔一重又一重，而神庙的尽头则是一个水池，池水濯濯，从池中竟长出了一棵花树，而树干中藤蔓重重缠绕的，竟是一个人！
　　唐云辙再边掩不住心底的震惊把斗篷掀开，直直地望着藤蔓缝隙中若隐若现的人脸。
　　“婆娑花，”白衣女子望着那棵紫色的花树道，声音空灵回响于神庙内，“它保了你的尸身千年不腐，一直与你的灵魂感应着。”
　　唐云辙仍没说话，只望着婆娑花树。万千灵光围绕着池水中美丽的花树，它们想进入树干里，却被无情地弹开。“那是什么？”他指着一个光球问道。
　　“是反噬，”白衣女子道，“他们将你的尸身留着，将反噬转嫁于你，这样他们便能安心用术法了，这便是为什么你每次转世皆不长命的原因。看来血屠的反噬不小，否则这里不会有这么多光球。”
　　唐云辙突然脸色刷白，“那我要回了肉身，他们会受到强烈的反噬？”
　　“怎么，你不想要了？”她又笑了起来，“迟了，你没发现光球无法穿过婆娑花树了么？你的肉身感应到了你的到来，要变成飞灰了。”
　　唐云辙瞬间瘫在了地上，脸色与周围的大理石融为一体。虽然千年前他受冤而死，又成为参黎族人转嫁反噬的载体，使他每次转世都不长命，但这并不是他要的结局。他只不过想要回自己前世的尸身，让从前的恩怨都与这尸身一起灰飞烟灭罢了。然而却……
　　他能隐隐感觉到祭场上血屠的力量，那样的术法，反噬自然格外强，可他的尸身此刻若成了灰飞，那这样强的反噬就只有施术人自己承受了……那些施术人即使不死，此生也动不得术法了。强大的愧疚感袭卷而来，良久他才抖出了一句话，“你一直在利用我对不对？---为什么，你要灭掉整个参黎族？你究竟是谁？！”
　　“唐五公子，帝台山上，棋盘已经摆好，参黎族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女子的口气突然如神谕，“请你明白，没有人可以脱离神的控制。”
　　白衣女子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他不知道；面前盛放的婆娑花是怎样一分分枯萎变成眼前的枯木的，他不知道；他前世的尸身是如何成飞灰同紫色的花瓣铺满神庙的，他也不知道。只有女子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布下那样的棋盘是为什么？真的没有人可以脱离神的控制么？
　　他抬头，眸子里如同一片荒原。他望着神庙天顶上刻出的日月星辰，仿佛看透了这虚无的宿命。
　　一个时辰前。
　　神塔上的风铃被风雪吹拂得一直响，雪花不停地从巨幕上泻下来，每一片细小的雪绒都印出了祭场上那一张张静默又虔诚的脸。
　　当那一袭红衣出现在这白茫茫的世界时，心中的绝望几乎将黎雨儿打倒。哐啷！黎川手中的神杖脱落，与白色的大理石击出沉闷的声响，黎川只好一支手撑在窗棂上，好让自己站稳。
　　黎雨儿怎么会忘呢？庄荛晞身负蛊术，下蛊让白鹀成为傀儡带他们飞上来，对她来说易如反掌。然而此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步入血屠---抑或是，步入死地。
　　血屠开始了。神塔上的她甚至看不清那一行人的神情。她只看到，那些布下血屠的人，额头上的血终于不再受禁锢，每个人的一滴血，汇聚起来的是一条红色的银河，而每一滴血所凝聚的，是一个术师精纯的灵力。在血屠的结界内，血滴开始攻击庄荛晞一行人，没有人能冲出结界，只能垂死争扎最后接受死亡的宿命。
　　“不……”黎雨儿已然泪流满面，她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晞姐姐他们死在她面前？即使是垂死，也要争扎！她擦干了眼泪，对黎川道，“西图，我要去救晞姐姐他们，血屠的力量虽然从里面无从破解，但从外面攻击说不定会有一线希望。爹，请你现在把萧殿主的诅咒解除了好不好？”
　　黎川的眼神依旧暗如黑潮，黎雨儿不由得又道，目光焦急更甚，“爹，你难道还要任参黎族为那些家族摆布，让参黎族一直衰落下去？！”
　　“好！”黎川目光终于清醒，拣起了地上的神杖运起了灵力，黎雨儿也一点头，向窗外飞身掠去。
　　在血屠的上空，黎雨儿终于看清了每个人的表情。晞姐姐脸上冰冷异常，手中黯泪剑快到只能看见一晃一晃的蓝光；而落湮也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不似平常的红尘过客状；其他人则满面惊恐，慌慌张张地用剑挡着血滴。然而这是没有用的，即使是庄荛晞那样快的剑招，她的身上也多了七八个血窟窿。
　　血屠结界内，庄荛晞和落湮交换了个眼神---其他人都被眼前之景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庄、落二人还能分出心神思考了。庄荛晞知道，再快的剑招也很难防住那样细小又多的血滴，况且那上面的灵力还如此精纯。然而剑招不行，剑气却行。用剑之人本就应做到剑、神合一，如此方能使出精妙的剑招，而心中有剑，有时方可脱剑徒手汇出剑气。可是能化无形为有形，徒手汇出剑气之人，放眼整个江湖，只怕少有人能做到。方才庄荛晞与落湮对视，落湮便知道庄荛晞要出剑气。
　　只一刹那功夫，落湮便到了庄荛晞面前，庄荛晞在黎雨儿入魔时见过此人的轻功，她自然不惊奇，可那步伐出神入化因此仍在心中赞了声：漂亮！只见落湮加快了剑招，尽量为庄荛晞护法，而庄荛晞则凝神，有血滴划伤她也未理，专心提了真气便将内力凝于掌心。
　　落湮剑招已然慢了下来，只能靠诡异的身形与剑招的配合来抵抗血滴的攻击。“让开！”只听庄荛晞的一声清叱，落湮忙侧开身，就那一瞬间，皓皓剑气便从身后庄荛晞手中使出来。那道剑气将配合得天衣无缝的血滴们硬生生劈开了一道裂口，然而却不再攻下去，而是散开形成一道屏障，将庄荛晞一行人护于其中。
　　“多谢宫主，”几人道，都气喘吁吁，而落湮则在一旁看着庄荛晞，面色苍白，显然有些力竭。
　　黎雨儿知道，现在正是好时机，汇出剑气是不小的内力消耗，晞姐姐撑不了多久，况且那些血滴还在不断冲击屏障。在血屠结界内施术威力会锐减，因此晞姐姐不会用术法，然而不用术法要破除结界的希望就更渺茫，所以现在只有靠她从外部攻击来破解血屠了。
　　黎雨儿手中结出伽印，运起全身灵力汇成一道明紫的光束，上次她救萧纹瑾时为对抗诅咒之术，她的灵力已然枯竭过一次，这几年来的调养才得已恢复，然而她元神已然被创，再加上前一阵子被魔侵染，此番她这般大规模调用灵力，实是拼命之举。但她仍然这样做，她必须救出庄荛晞，不仅为参黎族，于私人之感情，她也要救他们！
　　灵力汇聚，明紫的灵光灼人双眼，她心中默道：愿这一击，可以使血屠结界碎裂。她全力将光束向结界刺去，耀眼的光华过后，黎雨儿也被两股灵力相击之力震开，待到她再睁眼之时，那道无坚不摧的结界已然裂出了道长痕。
　　黎雨儿心下一喜，结界内的庄荛晞见了那道裂痕，忙将剑气聚拢，其他人见了，也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器，将真气提起，刹那间结界中人齐齐出招。盛大的白光袭过祭场，几乎映亮灰色的苍穹，光茫淡去，庄荛晞一行人站在祭场中央，血屠，破了。一袭红衣的庄荛晞与黎雨儿相视一笑，旁边的落湮则单膝跪地，全身撑在剑上，其他人则全累倒在地。
　　黎雨儿望向神塔，如君影花般的铜铃仍被风吹得“叮叮”做响，缕刻的巨窗内，暗黄衣袍的老者将神杖高举，他站在硕大的伽仰上，全身灵力如流般涌到神杖上，一道耀眼的光束冲上了苍穹向西飞去！黎雨儿认得那股和畅的灵力，那，便是可以解除诅咒之力的力量。
　　黎雨儿心头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只觉得一身轻轻松松的，她走向祭台，来到庄荛晞旁边，却见庄荛晞呕了口血出来，忙扶住她问道，“晞姐姐，你没事吧？”
　　庄荛晞面色有些苍白，身上的红衣因失血的原故有些粘身，受的伤且不说，光是汇出这般骇人的剑气便已很难承受，然而她却还勉力立着，道，“不妨事。”
　　黎雨儿半信半疑，目光却透出关切，但她也没说什么，她望了望四周，发现那些布下血屠的人仍未起身，他们手中的红烛已在血屠被破时灭了，额上的血痕也已止住。血屠被破，最多有些灵力上的消耗，可这些人为什么不起来呢？而下一瞬间，神塔上便传来一声闷响，她看到神杖在大理石地上滚动，而黎川则伏在地上，口中溢出红色的血花，再转过头便看到祭场周围盘腿而坐的人齐齐吐出血来。与此同时，强大的空无感也袭上了她，那仿佛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痛感，无情地封住了她所有力量，同这里所有用了术法的参黎人一样，一股浓烈的甜腥涌上她的喉头。
　　“雨儿！”庄荛晞见眼前的人儿脸上的血色瞬间被苍白所覆盖，正无力的向下倒去忙伸手稳住，“怎么了？”
　　黎雨儿还是瘫在了地上，庄荛晞清楚自己方才耗费了大量内力，此刻身体也是虚弱无力，也只好坐在地上将黎雨儿抱在怀中。黎雨儿面色苍白如雪，目光空洞，听到庄荛晞唤到，瞳仁才恢复了几分色彩，弱弱道，“反噬……反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