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簪》木重华

31、往昔

　　落湮抬头，看到天边最后一丝亮光也被黑暗无情的吞噬了，漠然地走到队伍前头，对红衣女子道：“庄宫主，今日怕是只有在野地休息了。”

　　庄荛晞抬起头，前方是个树林，遮遮掩掩，恐有伏击，且天色已暗，也穿不过这片林子了，便同意了落湮的要求。

　　一行人便在野地上升起了火。

　　黎雨儿一直沉默无语，离盐城越近，便离真相越近，可那真相是否会如她所愿呢？她又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去接受真相？她都不得而知……如同困在这般夜色中的鸟一样，找不到方向。庄荛晞也闭着眼睛，似在沉思，又似在休息。而落湮也抱着剑在一旁，保持着一个杀手应有的警惕。其它怨雨宫和残雷殿的人则在一旁休息。

　　安静……

　　静……

　　黎雨儿突然站了起来，她看到庄荛晞也睁开了眼。落湮看到一行人里懂术法的两人突然做出如此反应，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将剑拔了出来。而在一旁休息的一行人见领头的三人都已经呈剑拔驽张之势，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庄荛晞和黎雨儿对视了一眼，验证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大家小心，有术法……幻术。”黎雨儿表情严肃。

　　“不只，”庄荛晞皱眉，“有两个家族共同施展---二元幻境。”

　　此话一出口，庄荛晞心里又难免升起了厌恶之感。黎雨儿心里也一沉，她离开参黎族后，也渐渐明白了四大家族那种复杂的关系---它们表面分开却实际相连，它们互相抗拒却互帮互助。

　　而周围的人看到懂术法的两人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心中自然有些恐惧。庄荛晞虽然第一次面对二元幻境，但连九重天幻境都见过的她，自然不会畏惧，只是还有一些不懂术法的人……她看着那些人眼中对未知事物的惧怕，心想，这世间练武学者那么多，却只有萧溯游能击败术法，如今这种状况也怪不得他们。

　　一旁的落湮却冷静依旧，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话音一落地，便见周围升起了绿光，幻化成骷髅头向人们直直扑来；从地上冒出无数只白骨的手，不停地向上面伸抓着，如同在地底封印多年的怨魂要破土而出了。

　　“幻由心生，境由心造，”庄荛晞立即道，希望能在这个时候启发他们，“从现在起，不要相信你的眼睛！”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众人也纷纷的上了眼睛，终于，耳边不再有声响。

　　庄荛晞睁开眼，可马上她便发现，周围已一个人都没有了！她意识到她可能犯了一个错误，使人进入自己个人的幻境里，从而与同伴分开，逐一攻击……这，是三个家族共同施的千元幻境！

　　这种幻境和移梦术很像，是过去的重现，但却极具杀伤力，若不是十分清醒的人，即使修为再高，也会被困在自己的心魔中，后果不堪设想---轻则永远留在幻境中，重复着他记忆中最惨烈的一天；重则成魔为祸世间！

　　随后庄荛晞立马意识到她会面对什么，手一松连黯泪剑都掉落在地。

　　“峥---”随着剑的长鸣，周围也不再是野地的场景。庄荛晞再次闭眼，可即使闭眼她也十分清楚她将面临什么，她想着，自己的面前应该是座祭坛，中间有一池子的鲜血，如煮沸一般“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而血池的中央隐约有一把剑的模样……

　　“牲灵祭，魔剑出。”旁边神音响起，那袭紫衣便愤不顾身的跳向血池中央……

　　“不！”庄荛晞睁开了眼，点足向血池掠去，然而也再没触到那片紫云……可池中央的东西却十分满足，得到了最纯洁的祭品的它欢快地将满池的血一饮而尽，无数黑气涌来凝出一把剑的实体，可还没等庄荛晞反应过来，那剑已向自己刺来！

　　“你现在……也要杀我了么？”庄荛晞却没有半今反抗，颓然地坐在地上，眼中竟是泪光……

　　魔剑越来越近，以一种狠厉地气势刺向她，然而，就在即将刺到的那一刻，清光一闪，有什么挡在了她前面。下一瞬间，她掉如了下一层幻境。

　　接踵而来的幻境，她听不到声音，只有一个白衣少年在她面前走着，忽然，少年停下了脚步，拨开了眼前的芦苇。

　　近处，苇戎和芦花在清风中摇曳，忽高忽低；远方的青山上飞鸟掠过。雾气还未散，一切都隐约，可那红衣在这里却鲜明夺目。

　　这样的情况让她清醒了起来，想到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应是真正的黯泪剑为她挡下了那一击，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又涌了上来---她还是不会杀我的……不会。

　　庄荛晞直起身，看着前面那个白衣少年，眉宇间的清孤，赫然是少时萧溯游的模样，疑虑又起，心道：这不是萧溯游的记忆么，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幻境里？按理说，下一重幻境应该比上一重更惨烈才对，但现在看来……一切都那么祥和。

　　果然，经验一般是不会错的，下一瞬间，万千红色的花朵破土而出，她一怔，与前一秒那如淡墨勾画出来的画面不同，这一秒她已置身于万顷花海！是曼珠沙华---那被血诅咒了的花！

　　惊异之余她快步向前走去，却见花海中央一白衣男子抱着一血衣女子，而女子手里正是一朵曼珠沙华，盛放着、妖异着。

　　腥红的血遮蔽了她的眼睛，而她也坠入了无边黑暗。

　　“---晞儿？”

　　谁，谁的声音？

　　她在黑暗中奔跑了起来，心却变得如花瓣般柔软。

　　“晞儿，平安归来。”

　　平安归来……她终于也宁静下来，站在了原处，微微一笑，答应了他：“好！”虽然果断，却绝不是平时的狠厉绝决，反倒有些撒脱悠然。

　　风凄凄，她睁开了眼，野地上空无一人，证明她是第一个挣脱出幻境的人。只是没想到，让她出幻境的，竟是那个千里之外的人……

　　“谢谢，”对着东方，她重复了在幻境中的那个笑。随后她开始动用术法感应周围的幻境，而在离她最近的那个幻境内，两股强大的力量正交锋着。她进入了其中。

　　刚进入这个幻境，庄荛晞就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熟悉，千元幻境的强势可以让任何进入幻境的人陷入危险之中，庄荛晞不得不再次警惕起来，将手中的黯泪握紧，走向了幻境深处---在幻境外时她就感受到了两股力量，进入后愈发强烈了。

　　落湮接着剑招，才不过十招，他已经气喘吁吁了，而面前的那个人却依然神态自若。这，便是怨雨宫宫主的实力么？无法想象，如此快地剑招还可以如此狠烈，那是多深厚的内力才可以做到的。可是眼前这个女子还不到二十岁……

　　又一到剑招飞来，接过这一剑后，手中的剑已被震出了裂痕，剑气已划破了他的外衣。

　　该死……他在心里暗骂，不应该轻敌，早知道将软猬甲穿上了。而这时无数剑招又向他挥来，他再不分心了，自己的招数也因现在的下风处境由攻变为守了。

　　逃走就行了……动机的改变，他的剑招也有了放开一拼的架了放开一拼的架势，可是也无法扭转败局，剑被震飞后，他只有半跪在地，等待最后一击来将他彻底打倒了。

　　“嗖”的一声掠过，最后一剑却迟迟没有落到他身上，随后他便听到两剑相击的长鸣，和利剑落地的声响。

　　他睁开眼，面前已没有了咄咄逼人的剑招，而是傲然独立的血衣女子。

　　“……庄宫主？”他试探地一问。而面前的女子只是漠然扫了他一眼，道：“你是四年前那个狂徒？”

　　在听到庄荛晞这样问后，他也确认了面前这个女子不是刚才的幻象了，但他却面无表情迟迟没有回答她的话。

　　庄荛晞打量了一下四周，续道：“那时怨雨宫正决战于中原武林，你是那些正派派来刺杀我的？---你这层幻境分明就是重现的刺杀我时的记忆，刚才那个杀你的幻象就是我的投影。”

　　“没错，”落湮苦笑了一声，见庄荛晞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自己也没有什么顾虑了，只接道出了那段往事，“是我来刺杀的你，不过并非是有人指使的。”他看了庄荛晞一眼，又抬头看看天，再是一声苦笑：“年少狂妄呀！”

　　随着这一声叹息，落湮的声音也低沉下来，有了回忆的味道：“当年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却心高气傲，认为自己天赋异禀却无伯乐相识，一心想进离端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刀疤会，那时刀疤会打的旗号可是‘没有杀不了的人，只有出不起的价’！”

　　话到此处，落湮不禁一顿，脸上浮现出不可一世又讽刺的表情，庄荛晞却依然冷漠，眉目低垂，看不出来在她此刻所想，落湮便继续说到：“但是进会也有一个条件，必须杀掉当时一个武艺超群的人，于是，我选了你。”

　　“为什么选我？”

　　落湮望望天，道：“也许是轻视了你吧。那时以为好歹我也比你年长，又比你江湖经验丰富，而你还不到二十岁就当上了怨雨宫宫主，心里自然不服气。而且我总觉你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杀你既解气又能助我入刀疤会，何乐而不为？”

　　庄荛晞将手中黯泪握紧，落湮假装没看到继续说：“但是我错了……庄宫主，我承认你是我见过除萧殿主以外最厉害的人。”

　　庄荛晞依然握着剑，眼神直视落湮，却隐隐透出鄙夷，落湮却无所谓地笑笑，道，“这并非恭维，庄宫主，我虽然对你不敬，但作为一个杀手，我还没有沦落到要靠拍马屁来活命。”

　　庄荛晞看着落湮坦然的目光，手也渐松，自己的眼神也不复刚才锋利了。她想起从前那些来杀她的杀手，气焰嚣张无比，最后都在她面前跪下求她饶命，只有落湮没有，在自己剑招下游走，抵抗着死亡，最后她也不愿这样的一个杀手死在她的剑下，放他离去了。

　　“你是一个真正的杀手。”庄荛晞看了落湮一眼，“那后来呢？你是怎么遇到萧溯游的？”

　　“后来……我因为经历了刺杀你的失败，也消沉了一段日子，没有进刀疤会，只是在江湖上做一些小买卖，杀一些无名小卒，但在那段时间里，我也成长了许多，直到有一天，我杀了弱水帮的帮主之后才有了些名气，随后被萧溯游招至殿中的，成为了世人口中的离端第一杀手。”落湮看着庄荛晞，目光定定的，说：“庄宫主，和他过招又是一段让我永生难忘的经历了，那时我就很想你们过一招呢！”

　　“那你恐怕是看不到了，此刻残雷怨雨结盟，我和萧殿主又岂会内讧。”庄荛晞淡淡道。

　　“也对，”落湮一笑，略带女气的脸上闪着迷离，却见庄荛晞的目光狠绝了起来，黯泪剑化出带有杀气的万千清光向自己扑来，如此快的剑招竟让作为杀手的他一惊，以为庄荛晞还是没有原谅他刺杀她的那桩事，然而下一瞬便看见，那狠利的细剑与自己相错，落到了自已身后的幻影上。

　　幻境中危险重重，方才自己陷入了往事中无法自拔，而庄荛晞却仍然不失警惕，还救了一个想杀自己的人……落湮看着面前的庄荛晞，一个侧脸，瞳如墨，衣如血。

　　待到落湮与庄荛晞出幻境后，天际已泛起了鱼肚白，再隐有红霞与山林的墨绿一衬，景色也甚是壮美，但对于庄落两人，也不过是在提醒一个时间而已。

　　折腾了一夜，估计这次从残雨怨雨所带的人马也已损伤殆尽了。庄荛晞原想动用术法进黎雨儿的幻境中救她出来，奈何早没了密气丹护体的她，让来势汹汹的反势耗掉了所有力气，只能同落湮一起留在原地干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