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舒寐

2、生世莫生帝王家

　　我在般若寺随着姐姐一面修行一面玩耍.有好长一段时间姐姐闭口不再提起我这段她看来无比荒唐的情事。我却不以为然。曾经几次三番的向姐姐要求下山去找他，都被姐姐拦下。
　　“如今的人间乱的很呢，这天下刚刚还是姓刘的，结果现在就变成姓曹了。没准一会儿又变了呢。乱世里异人辈出，你道行尚浅，不要惹事。”
　　我知道姐姐说的是什么。我还曾经趁着夜深跑去长江看过热闹，呵，当时那把火烧的好大，比当年那个黄巾军烧般若寺的火不知道大上多少倍呢。八百里火光把天照的跟白昼一样。江上浮尸无数，岸上惨叫连连。
　　我侧头不解地看着江南中军帐的船里一位白衣将军，他竟然在操琴微笑。我跳到主帅船舱顶，恨不得敲他脑袋。这个男人长得倒是很好看，就是脑子有点不清楚，死这么多人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后来姐姐讲他就是吴国的周郎。两军交战如此镇定叫气度，大丈夫该当如此。我悻悻地说：“什么气度？虚伪。明明紧张的要死还非得那样。明明死了那么多人还笑得出来？明明是一场利益之争却非得打出什么光复汉室的旗号。”
　　姐姐笑我妇人之见，然后就不再理我，任由我叫嚷。
　　但是自那次以后,姐姐便不再轻易允我外出。哪怕是按照常例去造访十殿阎君她也不许我单独一个。就这么被她关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有一天我趁她去外出伺弄花草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
　　我一直坚定认为，萧策的转世一定在洛阳。
　　只是万万想不到，当年的文弱书生竟成了这洛阳城里战功赫赫的高阳郡公。竟是齐国的镇国良将高长恭。看来，时代总是这么多变的，连我这样修行近千年的妖亦不能断出。
　　我化名婵娘，凭歌舞书画赢得洛阳花魁。其时，高阳郡公于晋阳力克突厥，加封兰陵王。满朝文武追捧奉承，素来以投机立足的崔大夫此时以两镒黄金的代价买的我自由，把我送入了兰陵王府。
　　兰陵王，我四百多年未见得故人。这一次，终于属于我了。
　　媚惑男子，我族虽不如狐族那么有天赋，却也是个能撒娇讨喜的角色。高肃渐渐对我宠爱有加，我亦回他情真意切。
　　就在我以为就这么过上五十年，然后回山上奚落姐姐时，北齐的皇帝来了王府。
　　我并不知道皇帝在人间世怎样一个存在，只知道姐姐曾说刘彻的三千彩娥里她曾宠冠后宫。这么想来，这皇帝应该是有很多女人的人了。可是长恭说：不可如此，这是大不敬的说辞，传出去是会掉脑袋的。我才不信，全北齐的人都知道皇帝是个爱美人儿爱出名的人物，我这么美，他舍得杀我吗？
　　皇帝在王府用过晚宴后对长恭说：听说王兄府上有一女，歌舞双绝，不知……
　　我在一旁听着，很是疑惑：下人们不是都说皇帝是为了慰问王兄劳苦功高，特意驾临的嘛？怎么说起我来了？
　　长恭赶紧点头应是，然后差人请我去起舞助兴。什么起舞助兴？都酒罢杯停何来助兴？可是看他眉宇那分不安，也罢，去就去吧，只要他要求。
　　身做胡旋舞，目如秋波水。发丝飞扬，环佩叮当。我看着高纬看向我的目光一步步泛出贪婪，，而长恭看着高纬竟显出如释重负的微笑。舞罢我看着长恭等他说话，却不想高纬开口：王兄今日辛苦，朕就不再停留。说罢，拉着长恭的手，一路说笑走到府门，步上龙撵，起驾回宫。
　　当天夜里，我被高长恭送到了皇宫，临行前他瞩我：婵娘，此一番进宫侍奉陛下乃是你几世修行的福分，切记要小心谨慎切勿怠慢圣驾。什么东西该说，什么东西不该说心里要有个底才是。
　　我只低头看着脚尖一一应下。心里却万分愤慨：几世修行的福分？我近千年修行就只为你一个人动过心，你居然把我送人？还要我不要怠慢圣驾，我怎么可能甘愿？
　　入宫后的两个月内，我独宠椒房，把高纬迷得无心朝事。大臣们的进谏都被他扔到一旁。高纬虽不是个开明君主,但是与后妃之间却是相处融洽，毫无芥蒂，临朝时常带上一个正得宠的妃子。而我，就是被他带上朝堂的一个。
　　我从来听不懂他们议论的国计民生，江山社稷。我猜高纬也是如此，有好几次都枕着我的胳膊睡着。我被他拉着与他同座，眼睛却看着左起第一个的那人。
　　是他，长眉依旧，星目依旧。只是与我却是殿上殿下之分。我曾经私下约他，他以后妃与外臣非奉诏不得相见为由拒绝。如今，唯有在这朝堂之上我才能看到他。
　　他却正极力避开我的目光，看向他处。我心底暗笑：当初送我入宫中的人是你，现在对我心怀愧疚的也是你。人间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深宫里有红杏夭桃，扑蝶彩娥，哪里比得上你在朝堂之上的战战兢兢？
　　这一切，高纬茫然不知，他依旧如旧时一般带妃子上朝，去高氏诸王那里喝酒。依旧醉酒后喜欢杀人。听下人们说他在开阳王府醉酒生气，摔碎了一组琉璃瓶，直到高阳王战战兢兢地说：陛下息怒，臣等万死。他才罢休。
　　回来以后到我这里未曾坐下就问：爱妃，你说个“罪该万死”给朕听听。
　　我娇笑着推他：陛下，您可真坏。这么些话哪能当真？哪个臣子是真想万死的？
　　他哈哈大笑，搂着我说：爱妃所言甚是。第二天便以欺君之罪杀了高阳王。至此
　　朝中大臣更加谨言慎行。尤其是一干的高姓王爷，尤为小心翼翼。
　　这天，我正在园中看花，听有宫娥间小声议论：昨晚上陛下把斛律将军宣进宫给杀了。听说，是用弓弦活活勒死的。
　　又是一个，下一个又该是谁呢？自卑的掌权者总要以别人的鲜血来增强心里的安全感。可惜我不是人类，看不明白帝王家的这些事儿。只是希望下一个不要是他才好。
　　这天夜里，高纬在我宫中宿醉昏睡，鼾声阵阵。我则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怎么？睡不着了？”我猛然坐起，看着站在榻前的姐姐，惊喜的说不出话。
　　“姐姐，你怎么来了？”我满带喜悦问她。“我家傻囡痴情万种，果然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能拦得住的。”她抚着我的头，说“我来把你接走，免你在这里伤心。”
　　“我不走。”
　　“为什么？他都不要你了”
　　“没关系呀，至少在这里我还可以看见他。”“傻丫头，你再呆着恐怕也见不了他多久，只会给他催命。”姐姐依旧含笑抚着我。
　　我抬头不解看她：“为什么？”
　　“高纬荒淫暴虐却不是傻子，你这样在朝堂上大喇喇的看他，高纬迟早会知道。何况他本就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及其忌惮高氏子孙，恨不得除尽高姓宗室。而一旦怀疑到高长恭，到时候就算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
　　“姐姐有办法吗？”
　　“你跟我走后，我会以你的名义留一封书信给他，至于结局如何，看他造化了。”此刻，姐姐真正板起脸来说话，由不得我反驳一句。
　　“我……”
　　“皇宫我会帮你料理掉。跟我走吧。”姐姐虽是商量，却不容一丝反对。
　　我看着她，良久方点头答应。她对着我蜕去的婵娘皮囊念完咒语，便拉着我扬长而去。
　　般若寺的废墟上又建起了新的寺庙，姐姐每天去寺中听梵唱，而我却依旧在想着洛阳。
　　“是不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把你送人？”
　　“……”
　　“他是王爷，是皇帝的堂兄。对皇帝的心思多少有些了解的。把你送给他，不过是为了合了皇帝的心意罢了。”
　　“可是……”
　　“没有可是，这种揣摩人心的功夫是帝王家的专长，不用高纬开口要你，他也知道要把你送出去。高长恭这一世，生于天子家，长于朝堂中，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你也不要挂心了。下一世再见未尝不可。”
　　我低头想了想，咧嘴笑开：“对呀，还有下一世。姐姐说我们会活得很长很长的……”

　　玉儿这丫头果然很偏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