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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飞来横祸 ...

  •   回到昭仁殿让费珠关了殿门守在外面,我一个人坐在桌边飞快思考着。从来到这个时空我一直浑浑噩噩,一半因为身处的环境复杂沉重,一半因为我对找人的事毫无头绪,但突然知道两个人扼着攸关我生死的秘密让我不重新审视自己目前的状况。王嬷嬷的话让我内心产生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寒光摄人随时会坠下来让我万劫不复。

      我在殿内来回走动着,经过谨慎的考虑为下一步做出了自己认为可行的安排。

      第一,琴要继续学下去。听王嬷嬷的话她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一定要借学琴的机会想办法从她口中套出那个可怕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只有知道秘密我才能想办法化解,否则只能每天被动地提心吊胆。

      第二,做好逃命的准备。纸包不住火,更何况攸关大明皇帝最宠爱的五公主的秘密,不管王嬷嬷和魏宫人的口风如何紧,难保没有第三者知道这件事,而一旦败露,听王嬷嬷的口气,我是绝对没有善终的。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想办法在秘密败露后或者提前就逃走避开性命之危。

      第三,和费珠搞好关系。她曾是皇后宫里的人再加上现在皇帝对昭仁的宠爱,所以宫里的人多少都会卖她一点儿面子。更重要的在于她是贴身伺候我的人,几乎二十四小时都跟着我,不管我想办什么事哪怕要逃跑恐怕都瞒不过她,所以一定要和她搞好关系以备将来她至少不会成为我行动的障碍。

      第四,在宫内保持低调。就我现在知道的昭仁,恐怕以前仗着崇祯的宠爱没少干坏事,期间树了多少敌人结了多少怨恨恐怕她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而我也无法估计,想要害她的人都在暗处等着抓把柄放冷箭我也不得不防。唯一的办法就是低调,少露面,少说话,言多必失祸从口出都是老祖宗几千年的沉痛教训。

      想到这里我已是浑身冷汗,以前从未发现的诸多隐弊都因为一个攸关自己生死的秘密而争先跳了出来。而我现在能想到的还不涉及魏宫娥对我真实的态度,崇祯知道秘密的可能性,以及后宫之主皇后对这件事可能知道的几率。从前的昭仁以为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怎么能想到自己的一切都系在一个秘密中如此岌岌可危。我幻想着这个秘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我庸人自扰,但魏宫人的哭泣,王嬷嬷的威胁都一再证明这件事的确非常严重。

      我觉得头疼,这次是真的疼。因为最大的问题是,我不知道身上有玉佩印记的人是否在宫中,假如不在宫中我尽可以迅速想办法逃出去,可是假如在宫中呢?我心里一阵混乱。

      [费珠!我头疼,传冯太医!] 我对着外面高声叫到。希望冯太医常在宫中诊病,能给我一点儿有用的消息。我焦躁不安地在殿内踱着,觉得在这里的一分一秒都变成了煎熬。

      费珠的脚步声跑远了,我心里盘算着呆会儿该怎么和冯太医开口。过了一会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匆忙而错杂,证明她带着人回来了。她在殿门外喘着气通报,[公主,冯太医到了。]。

      [让他进来!] 我在桌边正襟危坐平复了一下心情。

      冯太医躬着身进来,放下药箱刚要跪,我不安地出声拦住了他,[行了行了,不用跪了。]。

      他微微一愣低下头去没敢出声。

      我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急躁,于是停了片刻后看着冯太医说,[我头疼。]。

      冯太医躬身说,[可能是公主前些日子落水,风寒尚未驱净。]

      我皱起眉头,太子的病他们也说是风寒,这帮太医是不是只知道风寒这一种病?心里不快归不快,却得开口编我的故事,[那倒不是,只是最近总是多梦,所以休息差了些,冯太医帮我开个能安神的方子吧。]。

      冯太医躬着身问,[回公主,是否需要下官先给您诊一下脉?或许是体内有何不适所致。]。

      我心想,还是算了,免得给你机会说我风寒未尽让我喝跟太子一样的药汤,没病都要喝出病来。于是对躬身而立的冯太医说,[不必了,我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你开个安神的方子就好。]。

      冯太医点头说是,没再坚持,[那下官回太医院拟了药方后着人给公主送来。]。

      我沉默了片刻,脸上尽量显得忧郁,冯太医见我没动静就抬头看了我一眼迅速低下头问,[不知公主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又等了片刻,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你退下吧。]。

      冯太医困惑地退了出去,我对门外的费珠说,[跟着他去取药方,回来赶紧照着煎。]。

      费珠慌张地问我,[公主,您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冯太医匆匆离开的背影说,[浑身都不舒服。]。

      正在发呆时,从西边远远跑来一个小太监,我看他直直地跑向昭仁殿,心不禁悬起来。

      小太监跑到我跟前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费珠躬身看向他,低声呵斥到,[大胆!在公主面前如此无礼!]。

      我歪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在我面前温顺如羔羊的她在别人面前也颇为严厉。

      小太监大概真是跑得急忘了礼数,听费珠一说慌张地跪到地上,膝盖在殿前台阶上磕出不小的响声,[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我心想这昭仁真是有办法,任哪里的太监宫女看见了别的不说先求饶命。我一正声,[起来吧,什么事?]。

      小太监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回公主,皇上传您今晚酉时着朝服去武英殿临宴。]。

      着朝服临宴?什么事儿这么隆重?我皱起眉头,[今晚是什么宴,都有谁参加?二公主去吗?]。

      小太监躬身答到,[回公主,奴婢只知有关外诸将,皇上并未让奴婢去未央宫传话。]。

      我心里更奇怪了,按理说这种宴席不该有女眷参加,崇祯让我去干嘛?看着他们吃饭?

      看小太监一脸诚惶诚恐怕是也问不出什么,[知道了,你回去吧。]。小太监一躬腰一溜烟儿地往回跑去。

      我一颗心提在喉咙处看向旁边的乾清宫——希望崇祯安排的不是鸿门宴。

      立冬之后天黑得格外早,殿里早早亮起了灯火,费珠提前两个小时就开始帮我收拾打扮。不知因为紧张还是衣服确实厚重,等肩上搭好霞帔后我已经艰于呼吸了。看着桌上缀满珠翠宝钿的霞冠我有些明白崇祯让昭仁着朝服的用心了,大概他要让这个宝贝女儿忙于呼吸而无暇在宴席上给他捣乱。

      我怀着这样的揣测看到宫人手里端着厚厚的白粉要扑上来,[等等,我不要上粉!]。我尖着声音抗议,天知道这些厚重的妆画到脸上会让我变成一个什么鬼样子。

      [公主,这样不合规矩,皇上责怪下来奴婢们都要没命的。] 费珠在旁边低声哀求着。

      我动手去拿霞冠,却发现自己根本抬不起手来,[父皇责怪下来有我呢,行了行了,这样已经够隆重了。]。

      费珠急忙帮我戴上了霞冠,我顿时觉得脖子一沉,只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头上,越发说不出话来了。

      [公主,王公公来了。] 有小宫女在旁边细着声说。

      我没办法转头只好对着镜子说,[快传。]。

      一会儿镜子里出现了王公公的影子,他见我一愣,随即低声对费珠责备到,[怎么没上妆?]。

      我赶忙说,[王公公不要责备她,是我让她不要上的。]。

      王公公见我出面便不再责备她,躬着身对我说,[公主,皇上差老奴来看看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马上就走,王公公外面候着吧。] 把他打发出去我不禁失望,本指望他来告诉我不用去了呢。

      一切收拾停当,费珠扶着我向殿外走去。我头上如同顶了个巨型花瓶,脚下还踩着五分厚底的凤头鞋,袖子长得我根本摸不着袖口在哪里,好不容易费珠帮我挽了上来,我还要腾出手提着没脚的裙子。如果不是费珠扶着我,我马上会摔个五体投地鼻青脸肿给崇祯看,心里更加确信了他让我穿朝服的算计。

      好在去武英殿有暖轿,不然等我走到那里一定会力竭而亡。下了暖轿,费珠将我交到王公公手上,自己等在武英门外。

      进了门甬路直通武英殿,王公公小心翼翼扶着我进了后殿停在过道里,[公主,您稍等,老奴去通报一声。]。

      王公公轻轻推开门,从门缝里小心挤了进去。我站在过道里,看着殿内投射进过道的昏黄灯火,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紧紧揪着裙子,不过从来了这里我就没有过好感。

      心里正在发毛时王公公回来了,我听到殿上有人高声宣到,[昭仁公主到——!]。

      这个出场真是盛大而隆重,我看到眼前两扇高高的暗红漆门哗地被侍卫打开,过道内的一切昏黄被殿内耀眼而华丽的烛火所驱散。我能想象自己的霞服和华饰散射着金色的光芒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情形,我依稀在他们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不,应该是看到了昭仁,像她的母亲一样微微扬着下巴,冷艳的秀容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俯视着殿下众人。

      大殿内有一刻是沉静的,这让我刚才在过道中听到的喧杂仿佛变成了一种幻觉。好象时间将他们停止了,只剩下我能活动。我上了小殿台后执手屈膝,微微低头对高高在上的崇祯行礼又转身对众人行礼。不管我对他们有无行礼的必要,我想对目前关注战争事态发展的崇祯来说,这个礼都是有利无害的。

      我听到他在上面呵呵的笑声,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看来他也是赞许的。

      [这就是朕最心爱的公主昭仁。] 他这样向殿下诸位将领介绍我。

      我看向那些身披盔甲的将领,视线掠过他们每一个人。这不是一个盛大的宴会,除了四五个陪坐的文官,殿下在座的将官不过十人,但从崇祯对这个宴会的重视程度以及他们每个人饱经风霜的容貌神情都看得出,他们是这个国家倚重的军事力量中的精英。

      我坐在崇祯和将领中间的小殿台上,意外发现此时的武英殿和那日的文华殿是多么地相似,我再一次夹在了皇帝和大臣之间,这次我又要为谁争取什么呢?

      开宴之后我只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比起头上沉重的霞冠,我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想冒险吃东西而导致它滑下来让我整个脑袋磕到桌子上颈椎错位。

      我无聊地抬着脑袋四下张望,意外地发现了殿下一双热切望着我的眼睛。我看向那双眼睛的主人,那是一个三十左右的俊秀男人,身上穿着已经发旧的盔甲,下颌光洁,热切的目光正来自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他目光热切地近乎放肆,手里拿着筷子却看着我动也不动。我被他盯得有些恼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一愣却转瞬对我微微一笑,拿起眼前的酒杯帅气地一饮而尽。这次我愣了一下,想到自己要低调的原则终于还是低下眼光对外摆出一副扑克脸充场面。

      殿内弥漫着一种沉重,我很快发现大家也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筷子,时间被无限拉长煎熬着我的神经,为什么没有人说点儿什么呢?

      正当我这么想时,突然皇帝身边一个我陌生的尖锐声音响起,[皇上,五公主花容月貌,在座诸将又有雄武之姿,何不趁此机会为公主择一良婿呢?]。

      我惊愕地转头看向说话的人,一张尖瘦的脸和那声音搭配地再为恰当不过。他态度极为谦卑地侍立在皇帝身边,脸上的神情说不出地谄媚。

      这真是飞来横祸!我万万没料到几天前长平身上发生的事这么快就轮到了我头上。看着皇帝沉思的神情,我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建议,而是经过无数次编排和时间拿捏的舞台剧。他眼神逡巡着殿内,看起来仿佛很为难很矛盾,但其实已经胸有成竹,只等待着走完过场宣布结果。

      一种巨大的悲哀冰凉地在我体内弥漫开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昭仁。这个女孩依赖的父亲,当今至高无上的皇帝,为了笼络人心即将出卖她的幸福。不管她曾经多么霸道,多么凶残,但作为一个五岁的孩子,这种出卖实在来得太快而显得更可悲了。

      我垂着眼帘乖乖坐在座位上,无意于为这种出卖哭闹。假如说那天为长平的婚事我还有努力的方向,现在我完全迷茫了。殿下陌生的面孔是都足以做昭仁父亲甚至爷爷的男子,谁会娶这个五岁的小女孩?

      殿下没有嘈杂的讨论声,军人的纪律性远胜于文臣的口舌是非。现在我可不是什么香饽饽,无论崇祯把我指给谁都意味着皇权对其军事力量的倚重,这看似荣耀却是沉重的负担,因为这桩婚姻将让他为维护皇权背负沉重的道德以及舆论压力。

      而我此时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我要逃走,不管那个秘密是什么我都要逃走。我不能嫁给任何人,来到这个时空我有自己的使命。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反而对眼前的指婚有种无所谓的冷漠了。我坦然地看着殿下众人,那双热切的眼睛又看了过来。

      [松山一战后,关外形势紧张,但流贼直掠京城而来,朕深以为忧。故欲留一将宿关外,其余徙兵屯宿京郊以卫京师。],崇祯思忖再三后终于开口,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后才接着问,[不知谁愿守关外二城?]

      我坐在下面听了个大概。关外形势紧张但流贼势头更盛,崇祯是要先调兵保卫京城,关外的满人只能找一个将领带兵暂时抵挡。这个任务太危险了,关外只剩下两城,而且其他兵力都要迁徙入京,不管是谁守在那里,随时会被满人包围食之,简直是将自己置之死地。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倘若昭仁真嫁了此人,怕是不日便要做寡妇了。

      见无人响应,崇祯说出了准备好的筹码,[朕欲代五公主择其为婿。]。

      听到他终于出口的话,我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崇祯未免太幼稚了。这些将领哪个没在沙场上驰骋过?哪个没见过手起刀落的血腥?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宿守关外二城等待自己的几乎就是死路一条?他居然想以一个区区的五岁女孩作为筹码。别说我是公主,就算我是一尊金像与他们自己以及麾下数万士兵的性命比起来又有何益处?

      我的头微微一摇,突然听到下面有人说,[臣愿守。]。愕然地看向说话的人,我撞上了那双热切的眼睛。

      [吴三桂,你有把握守住吗?] 崇祯龙颜大悦地问到。

      我的大脑一瞬间变得空白只剩下“吴三桂”三个字。怔怔地看着他肃甲起身来到殿前,单膝一跪,[臣愿与关外众将士死守二城!]。

      他紧绷着盔甲的臂肌显露出他的健壮和魁梧,梳地整齐的发冠却让他多少有些书卷气,他缓缓抬起头自信地看向崇祯,眼神中的坚毅和果断让人不容置疑。

      [好!朕升你为宁远总兵官,掌管关外二城兵马一切事宜!] 崇祯一拍龙椅的扶手站了起来。

      吴三桂看了我一眼抱拳对上说到,[不知臣几时可迎娶公主?]。

      他的直接让我骇然,我再也不能镇静,惊慌地转头看向崇祯。

      我脸上的惊恐或许触动了他作为父亲尚存的最后一丝爱护,[等她过了明年到六岁时吧。]。

      足够了,我还有时间组织自己的逃亡计划。我转回头,看到那双眼睛紧紧迫着我让我心头一窒。

      这是一个英姿勃勃的男人,战场上的历练让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普通男子所没有的英气和果敢。他太有名了,这个未来的平西王,这个奠定清朝江山的人物,此时他说要娶我?我从未觉得这么荒唐过,实在太荒唐了!

      整个宴会怎么结束的我已经记不得了,从他站起来回到座位后我就一直低着头沉浸在一种既荒唐又虚幻的时空错乱中。

      自己被人扶出了武英殿塞进了暖轿,随着轿子的颠簸我还紧紧握着双手无法放松心头那种紧迫窒息的感觉。突然轿子停了下来,我随着惯性向前一倾,[怎么了?]。

      费珠掀开我的轿帘呐呐着什么都说不清,我不顾头上霞冠将自己坠倒的危险一低头出了轿子,[发生什么……]。

      我的话只说了半截就发现轿子前堵了一个人,正是吴三桂。冬夜寒冷的空气中飘来一阵他身上的酒味,他高大健壮的身躯堵在轿子前让我显得如此渺小。

      [大胆……] 我用自己并不太熟悉的口气训斥到,但听起来如此软弱甚至怯懦。

      他蹲下身,用那双在寒夜中发亮的眸子依然热切地看着我开口低沉地说,[我很快就来接你。]。

      不用尊称,不用敬谓,在这个皇宫里他看起来像一头野兽随时会扑上来似的。

      我看着他炽热的眼神觉得一阵恐慌,自己面前这个俊武的男人就是吴三桂!迅速躲回轿子里,我喊到,[费珠,我们回去!]。

      费珠似乎对昭仁未来的夫婿心怀敬畏,结结巴巴地吩咐轿夫起轿,我这才又回到了颠簸的节奏。

      他没有再阻拦我们,他似乎只想拦下我的轿子对我说那句话。

      情况真是糟糕到我不能控制的程度了,我忍着发根的疼痛用力从头上揪下霞冠捧在膝盖上看着它骂到,[都是你惹的祸!]。

      直到轿子在昭仁殿前停下,我背后似乎还有那热切的眼神跟着。但我突然觉得,那眼神热切地太单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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