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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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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A
如果命运让我们轮回的轨道交会,却只许一个人遗忘,那么我愿意,用我来生的不幸,换你一世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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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在做一个梦。
梦中的她被困在一个血红的眸子所包裹的世界,血眸上时而有字数在转动,每每转换一次,她所梦到的场景都会有所不同。
有时她是个狱卒的女儿,有时她是贵族的小姐,有时她在山脚下的小院子里种很多药草,有时她还会跪在繁华的街道上乞讨。
她会遇到一个神秘的犯人,那个人有让人惊艳的外貌,平稳中有些荡漾的语调,他笑着说自己是个怪物;她会遇到一个看起来很优雅的杀手,他带着她离开那个让人窒息的宴会场所;她会遇到一个受了重伤的敌方将领,他骂她是傻瓜;她遇到一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的贵族,不由分说把身为乞丐的她带回家。
不同的梦,不同的她和他,相同的是他们相遇不久之后就急遽遭遇的死亡。
梦见她为他精心挑选黄色百合,梦见她跟着他逃离,梦见自己为了救他而跌落山崖,梦见自己身受重伤还在担忧他的安危。
梦见她为他心疼,梦见她感谢他,梦见她担心他……
梦见她爱他。
这是梦境,也是她生命的全部记忆。
她出生在在意大利一个偏远的黑手党家族,制作各种武器是家族唯一的生存方式,也是她被“创造”出来的理由。
她没有名字,唯有一个叫做96的数字代号,用以区别于其他实验体。
她和其余同她一样的孩童被关在一个牢笼,茫然与惶恐让他们之间缺乏沟通和言语,彼此互不相识,独自守在各自的角落,那些梦境是她所有的财产。
铁链声传来,她抬起头,紫色的眸子映出少年单薄瘦削的身影,那张贯穿她全部梦境的容颜以稍显稚嫩的模样出现在眼前,心口不可思议的疼痛起来。
他看起来很还很年少,比任何一个梦境中相遇时都要年轻,只是那只在第四世不见了的血红眸子,分明又跟着他到了第五世。
她缩在角落直直地看着他,像这个牢笼里所有的孩子一样,他却似乎丝毫不在意,看似无表情的脸上竟带着些许笑意。
冷冽到让人心生寒意的笑。
她看到他在和她正对面的角落坐下,紫眸眨了眨,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他好像不记得她了,可明明梦中每一世他都能认出她。还是说,那些真的只是她做的梦呢?所有的喜欢和爱甚至更甚的情感,都不过是她太寂寞所致的幻觉?
她不知道,她真正懂得思考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情,更深层次的探索原本就不是她的专长,但是尽管如此,女孩还是培养出了新的乐趣。
观察那个有着异色双瞳的少年。
他吃东西很慢,从以前开始就是那样慢条斯理的性子,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泄露他所受过的良好教育,她忽然想起第一世的时候她就忘记问他的出身来历。
他很少说话,身旁的人找他说话无一例外会遭到冷然相对,任性又自我的样子大概是受了做杀手时的影响。
他极少数的时候也会笑,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嘴角带着些许宠溺些许讽刺,矛盾的样子颇有几分遇到医生小姐时的无奈。
他的手指纤细修长,她想起上一世的哑女经常听他弹钢琴,《孤独之神的祝福》是他们共同的最爱。
她越发觉得自己认识他很久,不是一年或者十年这样肤浅的日子,而是更长更远的纪元。
三生的凄美还要再算上一世的绝望,她忽然有些理解他为什么会舍得遗忘。
记忆是会蜇人的毒。
sideB
疼痛跟随轮回席卷每一世,要过多少岁月,他才能将她遗忘?
记忆是无药可解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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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到会这么早遇到她,却不得不假装遗忘。
轮回与记忆的冲突,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完所有轮回累积的记忆,她便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她还很小,瘦弱的身子缩在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注视他的光芒太执拗,他根本没法注意到她。
那抹跟随了几世的百合花香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是因为牢笼里人太多遮掩了属于她的味道,也许是这一世他们相遇太早越过了命运的预期,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再一次地遇到了她。
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无论生在什么样的环境,她的眼神一直很平静,像是随时都可以从这个世界抽离。那双漂亮的紫眸偶尔会闪过天真或寂寞的神色,唯有看向他时会显露出些许好奇。
她在观察他,自以为小心翼翼的笨拙行为让他总是不经意地想起第三世,作为医生而有些怕死的她也是这样躲在门板后这样看着他,怯懦却又倔强的模样总让他忍俊不禁。
他笑得很轻,因为不想和任何人打交道而很少发出声音,而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发现她也会跟着咧开嘴笑,安静的模样像极了她无法开口的那一世。
那个,她唯一和他有过相处却从未有过言语的轮回。
猩红的右眼因为这份回忆再度作痛起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捂住自己的眸子,牢笼门却忽然被打开了,他抬起头,来人却径自走到角落将她带了出去。
努力平静的心忽然狂跳起来,身体先于理智试图站起身,背后却忽然一凉。
“你,到这里来。”
铁链的声音伴随着冰冷的声音,他转过身,猩红的眸子扫视到对方一身雪白的工作服。
他被带到实验室,那是他们试图将他的右眼移植出去的地方,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实验台上熟悉的身影,他浑身一颤,忽然前所未有的挣扎起来。
他用力挣扎,就像他一直试图逃离命运的诅咒一般想要逃离铁链的束缚,惊慌的想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房间,逃离这只会让人痛苦和绝望的又一世轮回。
“快压住他!注射!”
他听到那些人冰冷的声音,分明比地狱的水还要透彻心扉的凉。那真的是人类吗?还是那些地狱的鬼卒披上了人类的外衣,到了人间也不忘让他接受惩罚?
是谁在惩罚?为什么他要被惩罚?他到底……犯下了什么罪孽呢……
针刺感从手腕传来,他的头被死死磕在实验台上,猩红的右眼映出她在昏迷中都不忘紧皱的眉头,心口忽然疼痛不已。
灵魂深处传来的痛,毫无预兆的痛,不可理喻的痛……
无药可解的痛。
他想伸手拉起她的身子,像上一世她不顾满身伤痛带着他一路狂奔时一样带她离开这一切,然而无力的手刚触及到她的手就已经滑下,唯有她的掌心的温度残留在指尖,像是在控诉他的无力。
无论他生为什么身份,无论他经历了怎么样的人生,对她有着怎么样的情感,都不能免除她会因他而死的结局,也更加不能阻止她的命运。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第一世那个偏远小镇的监狱,那个笑容比花还美的少女,那些他努力了几世也没能割舍的记忆。
那场灼烧了几天几夜的大火。
火……
突来灼热引让他一下子惊醒过来,他还在实验室,可先前箍制着他的那些人都纷纷倒在了地上,看起来像是死了好一会儿了。大火以超出寻常的速度蔓延开来,似有烧尽一切的趋势,却诡异地在他周围隔离出了一个安全的区域。
他反射般地转过头,少女正站在实验台前微笑着看着他,她的一手正撑着右边眼眸,那只血红的眸子里跳动着橙黄色的火焰,和实验室内的相互呼应,而火光中若隐若现的,分明是那个象征了他们命运的数字。
“五”
第五世的相遇,第五世的痛苦,第五世的绝望。
“呵呵……”
她忽然笑了下,轻柔的声音回荡在火光遍布的实验室里,颇有几分阴冷的味道。
“这个世界不够取呢……”
“你怎么样了?”他急忙从实验台上跃下,麻药似乎已经失效,空洞的右眼开始隐隐作痛,他却丝毫不觉,拉着她的手就要离开,她却忽然瘫倒下来。
“痛……”
右眼灼烧的痛,心口要炸裂的痛,脑海瞬间涌上的庞大记忆要将她压垮的痛。
可是她知道,所有的加在一起都没有他来得疼痛来得绝望。
她一直在做有他的梦。
梦中有她和他所有相遇的美好情节,也有那些无奈的分离和绝望的死亡。死亡不等于结束,这是她刚刚才明白的道理,因为她从不知道,每一世的自己离开以后,他要怎么样活着。
那只像是记录一般喜欢刻印着他所有记忆的眸子真的是来自地底之物,地狱的业火从她被移植的轮回眼喷薄而出,她几乎什么都没做就毁灭了她和他此生的噩梦,冰冷的实验台,冷血的实验者,或者……这又一个绝望的世界。
她看到火光中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即使早已预料到她的死亡却依旧疼痛难忍;她看到叹息桥上他因为没能挽回她的死亡而懊悔的样子,明明她和他的相逢连叫做萍水都显得奢侈,他却依旧将一切归责到自己身上;她看到他因为害怕她会死亡而一言不发离别时的不舍,站在埃尔斯洛山腰真诚地希望他们不要再相逢,却没想到命运还是再一次偏离了他的预期……
她看到她最为沉默的那一世,她带着满足的笑容死去,疼痛与仇恨唤醒他隐藏在心底最真实黑暗的欲望。右眼被她的鲜血染成殷红,逐渐剥落同左眼相似的颜色流露出最真实的血红。
那是真正属于死亡的颜色。
这份记忆是毒,比轮回眼更难解的诅咒。
而他竟然将这诅咒背负了几世几代那么久。
从漫长的疼痛中稍微苏醒过来,她睁开眼,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个实验基地。他正背着她一路狂奔,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不自觉扬起唇角。
这种亡命天涯的戏码还真适合他们。
温热的液体开始顺着右眼眼眶滑落,不断扩大的疼痛让她忽然预感到自己即将走上什么样的命运。轮回眼终究不是每个人都能担负得起,排斥来得太迅速突然,她连多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就再次要离别。
她颤抖着伸出手绕到他的额前,带着血迹的纤指再一次在他的额前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她不再试图抹平他脸上的伤痛,因为她终于懂得了那是怎样深入骨髓的痛,不是他或她之力可以愈合,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许给他一份不再疼痛的未来。
如果命运让我们轮回的轨道交会,却只许一个人遗忘,那么我愿意,用我来生的不幸,换你一世安康。
“……下辈子如果看到我,记得一定要当做没看到啊。”
喃喃着说出这句话,她便微笑着咧开嘴角,安静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满心欢喜的感受此生最后一份温暖。
纤细的手指从他的额前滑落,烧灼着的猩红终于缓缓合拢,她的表情依旧是微笑的,安静的像是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