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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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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A
她只想离开这华丽却虚伪的牢笼,即使会为此堕入地狱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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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声不绝于耳,她站在二楼的栏杆前俯视着大厅内觥筹交错的场景,好看的眸子微微敛起,遮住眼底的落寞神色。
这就是她成长起来的环境,却似乎生性与她不合,无论多少年,过去还是现在,她依旧无法适应这样的场合。
“她就是个怪胎。”
想起继母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她不自觉皱起眉。据说真正的贵族小姐不该去反驳家主的决定,无论是母亲去世没几天就另娶,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她嫁给另一个有权势的贵族,她无力也无法反驳父亲的每一个决定。
她出生在名为城堡的牢笼,在名为贵族的枷锁下成长起来,心底却叛逆般滋生着名为“自由”的意志。
这是上帝的公平,亦是残忍。
“那个怪胎去哪里了?订婚宴的女主角怎么可以缺席,她脑子还正常吗?”
楼梯口处响起继母抓狂的声音,她愣了下,慌乱的视线捕捉到身后的会客室门开着,她没多想便冲了进去,顺手锁上房门靠在门板上捂住胸口喘息。
因为从不被允许进行任何运动,再加上天生体质较弱,她的体力实在弱到一定程度,唯有心思敏感不输给任何人,在日渐腐朽的所谓贵族面前越发沉默,才会被继母惯上怪胎之名。
“谁?”
本以为无人的会客室忽然响起警惕的声音,她暗叫了一声糟糕,急忙低垂着脸转过身小声道:“抱歉我不知道有人……马上就出去。”
“等等。”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悠闲,带着些许轻浮的语调,她下意识地收回搁置在门把上的手揉了揉手臂,莫名有股不安的预感。
“你……看到了什么?”
“恩?”她不解地转过身,一边暗想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坏了别人的“好事”一边无意识地朝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会客室一片昏暗,那人的手上不知名的物体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映出沙发上正以惊恐的表情瞪着她的人……或者确切的说,是尸体。
她吓了一跳,双手背在身后慌乱的想要开门,双腿却忽然发软顺着门板滑了下去。
她记得那张脸,是继母的众多情人之一,也是和父亲交好的贵族之一,应该是受邀来参加她的订婚宴的,只是眼下……
“……他怎么了?”被圈养在牢笼中的贵族小姐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她一边慌乱地发问一边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身,恐惧让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尖叫出声,那人却神出鬼没般来到跟前捂住了她的嘴。
“真是让人困扰的金丝雀,不想像他一样的话就不要发出声音。”他说这话的时候,嘴唇几乎都要贴到她的耳际,温热的气息让她全身不自觉紧绷起来。即使是今日订婚的那个男人,也只是隔着手套吻了下她的手指,她第一次和异性靠得那么近,然而现在却并不是害羞的时间了。
男人有一双在黑夜里依旧可以如白日般视物的眸子,见她眼神慌乱地拼命点头,他似乎颇感满意,缓缓地松了手,她立即靠着门板剧烈喘息起来。
“是你……杀了他吗?”她小心地抬起头,几乎都要用尽所有的勇气,却依旧未能看清那人的样子,只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几乎都要停止,“为什么?”
“为什么……杀手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贵族的大小姐。”他蹲下身俯视着她眼底的惊恐神色,忍不住轻笑出声,“有人不想他活着,出钱委托了我,就这样。”
“……付钱的话,什么人都会杀吗?”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怔住了。
她并没有想杀的人,只是单纯的对这人的职业内容感到好奇,内心潜藏的叛逆心理一经发芽就不可阻挡,她几乎都要羡慕起这人的人生。
“这可真是吃惊,看来我碰到一位勇敢的大小姐。”那人再度轻笑了声,随即伸出手捻起她落在肩上的一缕发丝慢条斯理地抚摸起来,“怎么说呢,委托是他们的事,要不要杀人就完全看我自己的心情了……就比如这个人,他对着你流口水的样子实在不符合我的美学,不小心就动手了。”
“你认识我?”她似乎听懂了他的重点,一边不着痕迹地挪了下身子试图甩开他的手,却似乎只是徒劳,她咽下心底的慌乱,力持镇定地看着他,“你……究竟是谁?”
“你说看到她进去了?”
门外响起继母拔尖的嗓门,她吓了一跳,急忙抬起头看向他,见他已经转过身去似乎正打算离开,心头忽然一慌,身体在理智之前作出决定抓住那人的衣摆,坚定的声音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带我走吧!”
“夫人,门从里面锁死了。”
“去找人来撞开!我就看那个死丫头能躲多久?”
门外的喧闹越演越烈,她握住他衣摆的手忍不住更加用力,注意到他似乎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她的声音忍不住掺杂了些许哭意。
“是谁都可以,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sideB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美,却被束缚在最令人作呕的牢笼,而他只是想再看一次她开心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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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世死因的缘故,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百合清香。那是一种来自灵魂的味道,除了他以外的人似乎都不曾察觉,却让他怎么也无法移开视线。
她的样貌其实也并没有改变,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上一世的她穿着朴素的衣服在笑着,这一世却是一袭华丽难以掩饰的落寞神色。
她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着不爽,连带的也看着站在他前方对着她流口水的那个男人不爽。他看到她不着痕迹地推开了那个刚成为她未婚夫的年轻贵族,提起裙摆缓缓上了二楼,而他前方那个人也贼眉鼠眼地跟了上去。
他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眼神不自觉敛起。
他本不想在她的婚宴上杀人的。
“带我走吧!”
她忽然这样说的时候,他还以为她同自己一样记得那些事情,右眼传来的刺痛告诫他那是只有他才有的殊荣,而她只是想离开这里,无论对方是谁都无所谓吧。
“是谁都可以,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他听到她哀求的声音,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扯住他的衣摆。破釜沉舟的勇气,不自由毋宁死的决心,即使惶恐却依旧坚定的眼神,像是在绝望的深渊终于抓到一根救命的绳索,却根本没时间去思考绳索的那头系在何处。
又或许,无论通向哪里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吧。她分明,只是想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牢笼。
“杀手先生,你为什么会愿意帮我?”
轻柔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他抬起头,少女正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努力和餐盘里的食物奋战着。她还穿着先前宴会上穿的华丽衣裙,却坐在最贫穷的街道小摊上吃着廉价的面条。稍长的白色裙摆在地上拖来拖去,很快被泥土染出一片片灰黑,她却似乎毫无所觉,兀自将手中的空盘递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那个……可以再来一碗吗?”
“你确定你吃的下吗?”他坐直身,双手撑起下巴打量着她,视线不经意地扫到旁边的人投来的异样眼光,他不自觉皱起眉,“算了,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她似乎也注意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太引人注目,脸上的表情显出有些尴尬,看到他站起身走了出去,她急忙拎起裙摆小跑步跟了上去。
“可是你还是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贵族出身的小姐远比看起来要执拗,“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你的逻辑很奇怪呢,”他一边迈开步子一边似笑非笑地揶揄道,“是你向我这样要求的,我怎么忍心拒绝美女的邀请?会给上帝抹黑的。”
“咦,杀手先生,也信上帝吗?”她拎着裙摆站在他跟前,晶亮的紫眸因为想到自己的生平而染上些许落寞,“我总是不信的。”
“信不信呢……一半吧。”他在一个巷口停住脚步,转过身,伸出一手指了指那只泛着红光的眸子,“这里,是属于地狱的东西。”
他的生命是上帝赋予的,约莫也是要信着那样一个神明的存在的,只是那只让他必须带着前世的记忆存活的眸子给他的生命造成了太多伤痛,他已经无力一一背起。
“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
想起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临死前惊恐的表情,他不自觉冷笑了下。
她瞪大了眼,似乎这才注意到他眼睛的不同之处,却并没有表现得太惊讶。也许是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的缘故,现在的她无论看到什么都会以为是很平常的现象,倒是那只血红眸子里篆刻的字眼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个……是什么意思?”
“一种文字,是‘二’的意思。”原本无恙的眸子忽然作痛起来,他不自觉伸出手捂住,一边试着转移话题,“那么,终于逃出牢笼的金丝雀小姐,你第一个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呢?”
“我其实没怎么想过呢。”她忽然低下头小声道,“说出来你也许会笑,我最大的念头只是想看一眼外面的天空而已。”
而它也确实如她想象的比在城堡里看到的更宽更广,湛蓝到让人心生感动,紧接着却是对自己荒废的前半生感到叹息。
“啊对了,叹息桥!”她的眼眸再度变得晶亮,声音也不自觉高了几分,“听说距离这里不远呢。”
其实她所谓的“听说”也只是刚才买衣服的时候听店里的工作人员说的,贵族少女不被允许接触任何“污秽”的事物,她根本不知道叹息桥为何物,只是单纯的喜欢这样一个略带忧伤气息的名字。
叹息桥……猩红的右眼再度跳动起来,闪过少女从高高的桥梁上一跃而下的身影,心口忽然一阵刺痛。
他朝她伸出手,反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却忽然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臂,扬起的笑脸依旧那么温暖,像是积攒了一生的笑意都在此刻绽放。
又像是回到了上一世,那个只有他记得的从前。
而这一世,他依旧只能看着她眼睁睁离别。
他是相信有上帝存在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憎恨。那个名为上帝的神祇有什么权利给予他注定孤寂的人生,不是一生也不是一世,而是生生世世无法摆脱的孤独诅咒。从上一世开始就是如此,凡是他所眷恋的温暖就一定不得善终,母亲如此,她如此,如今的她亦是如此。
她笑起来比以前更美,也许是多了几分孤寂的味道,也许是已经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紫眸看着他时竟显出决然的色彩。
“杀手先生,叹息桥……真美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站在那桥沿的石墩中间,秋日微凉的风吹动她的裙摆,带出稍嫌凄婉的弧度。她就这样直直地站着,双手后仰做出想要飞行的动作,他只觉得心跳猛然停顿。
“找到了!在那里!”
不远处传来卫兵朝他们奔来的声音,他知道她被捉回去之后就一定会被折去翅膀,而她显然也是知道的。
“快下来!”
他听到自己慌乱的声音,右眼忽然开始被针刺一样的痛,疼痛的触感顺着神经迅速传入心口,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另一只手急忙朝她伸了出去,少女却只是浅笑着朝他摇了摇头。
“谢谢你,那么,再见了。”
混乱中伸出的手刚触及那只纤细的手便匆匆滑落,掌心深处残留的百合清香衬着右眼的阵阵刺痛提醒他某些依旧只有他记得的事情。
她死了,再一次的,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