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爱你》蓝熙和

9、第八章

　　“嘟——嘟——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

　　“罗小丽这个死人。”梅梅气呼呼摁了手机，眉毛拧成了川字：“搞什么暂时无法接通，我看是根本连是哪个打来的都没看，直接摁了不是！”
　　说着将手机丢进包里，望着玻璃橱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叹了口气。
　　倒霉，说什么就是倒霉！好端端的周末约会，居然下雨了……
　　“那我们再等等？”蔡一佼抱着大包小包的纸袋，跟着对方一步步走下楼梯，一并抬了头问：“我想可能是人太多了，罗小姐没空接听吧。”
　　“才怪。八成是钻在衣服堆里狂试个没完，说不定眼睛都绿了呢——”梅梅翻了个白眼，一边蹬蹬蹬踩着楼梯下去，直到商场门前：“我看还是不用等了，估摸她出来的时候雨也刚停。还是照计划，我们吃饭先吧。”
　　“好。”梅梅说什么蔡一佼赶紧做什么，抢先冲出商场大门，伸长胳膊就准备拦的士。
　　“不不不，大包小包的，再跑得远远的吃饭多麻烦。”梅梅追上来，想也没想就勾住蔡一佼的胳膊，浑不觉对方因为自己的这一动作，身体霎时僵硬了一半：“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很不错的面馆～反正你请我么，就随我吧。”
　　蔡一佼哪里还说得出话！他只有将手中纸袋的绳子捏得再紧一些，随着梅梅的牵扯，两人小跑着横穿了马路，一直一直，往商场对面的一条小巷深处走去。

　　W市的小吃遍布大街小巷，在国内也是很有名的美食之都。但对于从小生长在海边的蔡一佼而言，他可是完全没有想到梅梅会把他拉到一家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野鸡小店的地方。
　　别的不说，看店子老板独自一人挥汗如雨，一边忙着下面条一边忙着收钱，这可让有着轻微洁癖的蔡一佼心里发毛……店面不大，里面却是坐得满满当当。食客穿着汗衫短裤，踏着人字拖，个个埋首面碗大朵快颐，简直，十分十分之……小市民味道。
　　“这个店看起来是脏了点，但是面条的味道很好哦。”梅梅拉着蔡一佼很快绕过了店前摊开的锅碗瓢盆，往店子最深处扫出一块地方坐下。梅梅一边高声喊了句“两碗汤面，要辣的”，一边帮着蔡一佼把东西搁上自己旁边的椅子，顺手将前一位食客的空碗端到一旁。

　　“来了来了～”老板很快端来梅梅要的面条。紧接着，他一手抄着抹布，将桌子上残留的汤水渣滓清理下地，一边就端开空碗，丢进水池简单冲了一会，立即捞起来丢到放干净碗的锅里备用。
　　目睹这一切的蔡一佼嘴角狠狠抽了一下：“梅、梅小姐……”
　　“唔？”背对着老板的梅梅正忙着掰开筷子，一边将面碗往自己这边拉：“快吃吧，凉了就糟了。”
　　“老、老板……怎么不先让东西消个毒……”蔡一佼兀自喃喃，很明显有些受刺激。
　　“哈？蔡先生……你不用这么夸张吧？”梅梅帮着蔡一佼掰了双筷子，塞进对方手中：“放心啦，偶尔吃一回没什么～再说了，这里的客人可不像你的海滨旅馆，食客吃的就是这个热热闹闹的气氛。再说了，老板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哪里还能多讲究啊。”
　　“……难道还是W市特有？”蔡一佼继续无力：“如果我做这个生意，还是要稍微……”
　　“得了得了，面条都烂了。”这人这般可爱的样子，让梅梅忍不住直笑。心血来潮，她突然伸手抢过蔡一佼的筷子，亲自替对方挑了一筷子面条：“来～还要我喂么？”

　　果不其然，蔡一佼脸皮轰然一涨，飞快抢过梅梅手中的筷子，呼哧呼哧开吃。
　　然则狠狠一口下去，蔡一佼神色霎时一僵，若不是梅梅在自己面前，恐怕当场就要给吐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梅梅关心地站起身，似模似样拍着蔡一佼的背，一边却忍不住笑意：“是不是太辣了？嗯？这家如果说要辣的，那老板就是尽量放呢～要慢点吃啊～”
　　蔡一佼动了动嘴，嗯嗯点了点头，随即眼泪顺着面颊缓缓落下……还没等梅梅笑出声，他倏地转了头，埋下脸缩到面碗后面。

　　蒸腾的雾气在小小的店面中散开，老板在桌子与桌子的间隙中来回穿行，食客的呼喝与老板的招呼，喧闹而平和。梅梅隔着桌子把脸躲在面碗里，筷子一翘一翘在空碗里戳着……她吃东西的时候很快很专心，吃完了之后却喜欢赖在原地，从面碗逐渐冷却消失的蒸汽中，来回用眼睛扫视着小小店中的一切。
　　喜悦，悲伤，说教，打闹，一寸天地也是天地，日日夜夜上演不同。这间店杂乱，肮脏，可她就是眷念这里的人间味道。赵谦那个烂人似乎也有洁癖，每每被她硬拉到这里吃面的时候，都是一脸苦大仇深……然，他还是习惯了纵容她，即便再反感，再不喜欢，也绝对不说。
　　而蔡一佼，眼前的蔡一佼……他怕辣怕到一点夸张，一边吃一边眼泪刷刷地流着，时不时还微咳两下。眼眶很红，鼻子很红，手指抖着，筷子上挑的面条一根一根。半天了，面碗里的东西可一点也没少。偶尔抬头与她眼神交汇，有些淡淡的尴尬流转着，终是寂寂，不出声。

　　温柔善感的人，有意无意，都能触摸到人心底最柔嫩的那一处。
　　挂着美丽的笑，他们伸开手的姿势雅致而精心，够着你的期盼。
　　一刀，一割，一收，一放，那么和煦的开端，那么干净的结尾。
　　而你呢，好比温水中的青蛙，明知是万劫不复，也要沉沦下去。

　　※※※ ※※※ ※※※

　　仁爱医院。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孤零零的长椅上静静坐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她穿着简单的黑底碎花绸上衣，深黑色的裤子。
　　有护士推着小车从她身边走过，车子里头瓶瓶罐罐相互撞击，一忽儿就开始抖抖索索。护士扫过老太静静的影，没话。

　　佝偻着腰的老人颤巍巍从怀里掏出手绢儿，轻轻擦着眼角。
　　护士停留不足一霎，便是重新开始用力推着车，慢慢走了。

　　医院是什么地方，生老病死，人世间的全部记忆，在这里沉淀成灰烬。
　　悲伤的悲伤，喜悦的喜悦，惊讶的惊讶，愤怒的愤怒，护士早看多了。

　　老人独自等着，始终没有抬头。她是不是在等手术的结果，抑或只是路过，停在这长椅上休息？

　　谁知道呢……

　　寂静的下午，寂静的手术室外，寂静的老人。
　　一切的寂静，宛若寂灭。

　　灯灭无声。老人站起，摇摇晃晃往手术室大门那儿靠去，隔着玻璃仔细打量。混浊的老眼里，没有任何光。
　　门开，病人被推出来，扶在床头的医生抬头望见老人，劈头就道了句“手术很成功，家属麻烦去签个字”。
　　老人迷惘地看着医生，直到一个护士过来搀她，才是忙忙地摆摆手：“……错了，咱家不认得这个娃娃。”

　　这时候林海城最后一个从手术室出来，冲着护士没好气：“不是说了一切手续我办好了么！快点，先安排到上午我跟你说的那个单间去。”

　　说着他一边用手去扯病人肩膀旁的被单，直到纱布全部露出来。切除手术后，伤口正是脖颈至肩胛一块，雪白的纱布包得很拢。
　　床上自然是坚持手术的赵谦。此时他脸色有点白，恹恹歪了头睡着。麻药的效果再好，也不能完全抚平他眉间一道淡淡的川字。

　　“小刘。”林海城随着推床的护士一道进了电梯，一边心不在焉开口吩咐：“回头你帮我问问食堂能不能熬碗冰糖苡米粥，我估计他等到半夜就该醒了。”

　　此时，刚刚在手术室门口徘徊的老人，正一步步往楼道方向走去……老人松树皮一般的手搭上楼梯扶手，带着沉重的力量迈步，喘息声声。

　　天窗外，灰蒙蒙的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