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天地有清霜》林青词

3、相去复几许

　　“开天辟地以来，便有了这八方巨海。据说从前十洲三岛是一片连绵的大陆，但生存环境非常恶劣，几乎没有任何生灵。后来天象异变，大陆崩塌，便分裂成大大小小好多块。经历此劫，上古的众神开始眷顾这些陆地，原本干涸、无法居住的陆地开始有了淡水，有了四季的轮转，众神捏造了许多生灵，最后按照自己的模样捏造了人。众神将这些分裂的陆地一一命名，其中面积最大的三块陆地被列入三巨岛，另外挑选出十块稍小的陆地列入十洲，其余零零碎碎地便随意的分作了群岛。
　　三岛分别是昆仑、扶桑和蓬丘，虽然地域最广，缺少听闻有人居住在那里，传说那是上古众神湮灭的地方，住在那里的都是仙人神族。但这都是传闻，未必可信；不过我曾经读过一本风物志，说蓬丘岛上住的人皆是有灵力懂得法术的人，岛上布满了结界，一般人是无法登陆的，其中还记录了许多蓬丘的风土人情。”
　　清霜听到此处摇摇头，道：“既然说常人无法登岛，可是作者是怎么上去的呢？若是蓬丘本岛的人，既然要设下结界不与外界沟通，又怎么会写下风物志流传出来呢？”
　　卫子逸轻笑：“姑娘心思敏捷，还不等卫某点破便明白了。姑娘正说中其中异处，所以说蓬丘岛上住的到底是神仙还是秘术家族，至今还是个迷呢。”
　　清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在十洲中，其中玄州最大，历史记载的第一个王朝便是在玄州建立的；其次便是我们所居的瀛洲。若问起十洲三岛最为繁华之处，必定是瀛洲。瀛洲有九郡八城，当然并不是只是八座城市。这八座城，都是极其昌盛之处。”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的丝绢，摊开放在膝上。清霜凑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张瀛洲的地图。
　　“光是听在下说难免枯燥，倒不如对着地图描述，于是在下便依照地图粗略地描绘在这张丝绢上。姑娘看这里，这边是我们的国都乐都了。乐都依水而建，下面这个将乐都半包围着的湖形状像一个鼎，于是便唤作鼎湖了。”他在图卷上指着标记了乐都的点，然后以指代笔画了一条线“这里便是寒山山脉了，最高峰叫做鲲回峰。传说八方巨海中最大的鸟——鲲鹏，飞至此处都无法飞越，只好又飞回去了。”
　　“我知道鲲回峰，小时候义父曾经带着我们一起去的，只是当时虽然山下是盛夏时节，鲲回峰上却还是非常寒冷的；后来我和盈盈实在耐不住寒冷，只好作罢了。”清霜兴奋地说，原来自己熟悉的事物也被记载入史册中，听别人提起，感觉竟挺奇妙。
　　“是啊，因为寒冷，且山路险阻，能够登上鲲回峰峰顶的人少之又少。你看，寒山山脉位于三霄郡的北端，几乎近海。关于寒山的传说有很多，最著名的便是守护寒山的明霄神女的故事了。大抵是这里真是神明眷顾的地方，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涉足寒山；有许多一辈子都住在三霄郡的百姓，甚至从未踏上寒山一步。卫某当初也是以为如此，冒险上山来遇到姑娘，才误以为是明霄神女的。”说到此处，他不禁有些赧然地笑起来。
　　清霜果然扑哧一笑，伸手敲了一下卫子逸的脑壳，嬉笑道：“你呀，是志怪故事看太多了！”
　　刚才还说着故事眉飞色舞的青年像是被这一记打成了木头，伸手捂住脑袋。自小他周围的女孩子都是温雅知礼，更是重视男女之别，像清霜方才的举动可谓是荒唐至极了！可是清霜就是这样的女孩，她有时很安静，抱膝坐在他身边不说话时像一个精致的瓷人儿；但她又是很活泼灵气的，她不懂子逸熟悉的那些“虚礼”，也似乎没有人教过她男女之防。她就是山间自由自在生长的鸟儿，最让他心动。
　　“卫某自知学识甚少，认识了姑娘之后才知道原来寒山上真有人烟存在。我的先生教导过我，古时许多有名的超能之人不满世俗，纷纷隐居起来；抑或是名门望族的隐士不愿当当权者的鹰犬，隐居于看似没有人烟的深山中。姑娘的义父大概也是这样的人吧……呃，姑娘又该笑话我志怪故事看得太多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可置否地笑道。
　　“没有上过寒山的人，自然不会知晓山上的事情。寒山之于他们，就像山下之于我，若不是遇到你，我也许一辈子都没办法了解到外面世界的模样呢。”她探过身去，仔细地看丝绢上的标识“乐都、南陵、云城、胤城……鼎湖、白夜湖……这些地方，都是什么样的呢……”
　　“今日时间不早了，这些地方下次卫某再为姑娘详细讲述。这方地图算是在下给姑娘的礼物，姑娘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吧。”卫子逸将膝上的丝绢仔细叠好，递给清霜。
　　其实每次他们见面，子逸都会给她带点小礼物来。起初清霜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实在喜欢，便厚着脸皮收下了。渐渐地，这脸皮真的越来越厚，非但没有不好意思，还满心欢喜地期待下次子逸会带些什么新奇好玩的礼物来。这次的礼物也不负清霜的厚望，子逸刚将它从袖中拿出打开时她便垂涎不已。虽然他口中谦逊说这不过是粗鄙之作，实则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绘图者用心至极，山脉水文一一绘出、精心标识。
　　清霜高兴地接下，脱口道：“这礼物我最喜欢……”
　　“姑娘喜欢便好。”她不加掩饰的欢喜也让他非常喜欢。
　　“你今日带了箫来，且吹一曲给我听听吧。”她又说。
　　子逸便吹了，依然是那首来自长岭逍遥台的不知名的曲子。箫声沉郁，乐声回荡，有经久不绝之意。他一曲奏罢，回身面对清霜，一如往常地行了一个拜别礼，道：“那么，在下这就回去了。七日之后，如约与姑娘再会。”
　　清霜点点头，目送他转身离去。就如他们每次都以箫声相会，暮时她目送他离去，此次并无差别，但清霜心中却一动，神差鬼使地伸出手，堪堪握住他青色的衣袖。
　　子逸转过身去，她张了张口，却不知心中的话如何说出口，两人便这样对望了半晌。他望着她，她望着他，眼神温柔缱绻，无言无语。
　　“……马上就要入秋了，子逸，你记得多添些衣服。”
　　“……”
　　“开始下雪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借口下山来了。”
　　“……不能……再见了吗？”他艰难地开口。
　　“等来年春天便好了！”清霜微笑道“雪融了后，万物都有了生机，就能再见面了。”
　　他似乎在发愣，半晌才笑了一下，说：“姑娘说得是，又不是生离死别……”
　　很多年后，卫子逸总是梦见这个场景。他想，当时清霜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并不是叮嘱他多添衣物，也不是要说下雪后不能再见面；而他想说的也不是那句并非生离死别，他想说的是别的，每每他欲张口，便会从梦中醒来。
　　他转身离去，她出乎意料地握住他青色的衣袖——此生若于此定格，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