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负责（第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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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谢并没有把那一瞬间少年那流满滔天恨意的眼神放在心上。
他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不会去多谢什么。
因为现在他身边实在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了。
比如说，给杰德罗和他的儿子找家好点的地下诊所，再比如说，准备一些逃难所需的必备物品：伪造的身份证，人身资料，对付指纹检验的仿真人皮手套等等。
但等他做完一切，等着少年从悠长的沉眠中醒来的时候，他还是发现自己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他自认为已经准备周全，因为他想好了十几套方案来面对家庭骤然失变的少年的悲恸愤慨，但等阿谢真正面临到这种状况的时候，还是不得不感慨自己大脑的贫乏。
从白色病床之上睁开眼的少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眼底便凝上了如冰晶棱角般凌厉的冷光，一寸寸蔓了开来，带着几欲择人而噬的寒意。
在阿谢开始思索他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少年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并且是用一种令人陌生而又熟悉的语言说道：“你的名字……是不是叫阿谢？”
阿谢双眼放空，愣了一下，思考了一会儿才终于意识到这种语言属于他曾经去过的某个偏远得连非法船舰都不愿意去的星球。
他的眉头缩成了一团，看着少年的双眼带着显见的困惑和深深的忧虑。
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自己身处的环境之后，少年将目光轻飘飘地一转，落在了阿谢身上，只是百转千回之间却有着罕见的冷冽和凛然，如同一把被漫天素雪覆盖的古刀，重重掩埋道道风霜之下也藏不住刀刃的锋锐。
阿谢试图打开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之柜，让零零碎碎的片段逐渐上浮，聚拢，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的印象。
由于取灵过程的不完全进行，灵魂沟渠中的记忆被打乱重排，在这样的情况下，少年会记起一些事情，或者忘掉一些经历，导致记忆的混乱，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记得多少，又忘记了多少。
阿谢只觉得头大如牛，但双眼一抬，还是带了几分柔和。他在床边坐了下来，试着靠近少年，却看见对方的身体紧绷了起来。于是他无奈地后退了一步，与少年保持一定距离，又说了一句：“你最好不要告诉我，在我费劲力气把你救出来之后，你却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这次，他用的是那个偏远星球上某个区域的语言，而因为多年未曾使用，语调显得有些古怪和缺乏流畅性。
少年微微低头，掩去眼底交错相缠的暗霾，只是冷冷说道：“我记得我叫韩九，也记得你对我做了什么。”说完这句，他就试着撑起身体，走下地来。
“那后来发生的事你就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吗？”阿谢扬了扬眉毛，再看向少年时，面上却是坦坦荡荡，毫无愧疚地说道，“虽然我对你用了强，但我已经对你负责了。说实话，这件事，你可怪不到我头上。”
多年未曾使用这种语言，他已经没有多少词汇是可以运用的了。但只有某部肥皂剧里面的场景，还有男二号强上了女主角后甩下的这几句台词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根据语境，用在这里也并不什么大的不妥之处。
韩九却不理他，只是跌跌撞撞地走着，脚底软软的跟踩在棉花上一样，就好像十几年没有走过路一样的刚醒来的植物人一样。不，不是好像，他用的身体本就是如此。
金属地板的寒意从脚趾层层绵绵地逐级而上，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却是数不尽的幽冷。他却不急不躁，只是又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然后在即将跌倒之前被阿谢及时地抱在了怀里。
阿谢以为他会用尽全力挣脱，就好像十几年前的那一次，满载着杀意和怒火。
但他眼中的冷意却一点一滴淡化了下去，像是沉到了更深更远的边缘暗霾之中，而在消失无踪的杀意之后却只是极致的平静。
阿谢仿佛意识到他已经不是丹科了，也并非像当初自己所想的那样急躁冲动。
那个坏脾气的少年永远不可能将自己的负面情绪收放自如，那眼底也没有那样宛若无底深渊一般的重重幽邃。
说不定，他当初其实看错了人。
这种时候，阿谢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我确实不知道很多东西。”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挣脱之后，韩九反而面色平淡地将双手在阿谢的腰后逐渐收拢，就如同他多年前抱着自己做的那个看似致命的姿势，“如果真的想对我负责的话，那就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吧。”
将肥皂剧里的某些场景在脑内回放过后，阿谢微微一笑，用着蹩脚的异地语言说道：“放心，为了对你负责，我会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你。”
话音一落，他仿佛感觉到怀里的某个人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韩九施施然地抬起了头，清俊泛白的面孔上并无一丝异样的神色。他似乎把自己的情绪压抑到了极点，只是这样却更叫阿谢觉得不适。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来迎接对方近乎歇斯底里的指责和谩骂，却不料只是迎来那一抹眼底的平淡无波。
习惯了丹科时不时的冷言冷语之后，韩九平静下的压抑实在让人舒服不起来。如果他像是初见时候那样，狠狠骂上他一顿，阿谢反而会觉得自己会感到说不出的舒畅痛快。当然他不可能在话语中透露出一丝一毫这样的意向，否则他到时候察觉到的就不仅仅是某个人轻微的颤抖了。
把脑内的纷繁杂思甩了开来，阿谢定了定神，让少年坐在了旁边的白色软椅上。他当年为何出现在少年面前，又为何用那样的手段带走丹科的原因简单说了一下。帮他普及完异蓝之星的基本世界观之后，阿谢又开始说明一些这个家庭的境况。
丹科的母亲，也就是艾德伦夫人，真名为简薇·维尔洛，曾经在东方大陆的君主立宪制国家安加从政。只是后来她因为所谓的泄露国家机密罪，而被迫潜逃至西联邦国。多次搬家以后，还是不幸被人掌握了行踪。而这次被人设计身亡也应该是安加政府派来的特工所为。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阿谢那个时候看到艾德伦夫人头上的血洞却是惊愕担忧多于悲恸恐惧。
因为他肯帮助这对夫妇逃亡，主要是因为她的丈夫——杰罗德·伊万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幸好他的身体经过了强化，经得起大量失血。而阿谢也已经送他去了地下诊所的医生那里疗伤。
韩九不言不语地听他用着蹩脚的中文将话说完，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情绪。
而阿谢见他一直没有表现得过于激动，也就稍微放宽了心，说道：“我知道你不像我喜欢你一样那么喜欢我，但是请相信我。要知道我是很少为了某个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等上好几年的。”
韩九只是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话。”
阿谢靠在了墙上，摸了摸下巴，疑惑地说道：“但是你的表情并不是很有说服力。”
韩九伸手搭在了额头上，感受到了额间传来的温热之后，他才仿佛有了一丝笑意，但是那一丝笑意也只在嘴角停留了极短的一瞬间。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阿谢，缓缓地说道：“因为你说的那些这里的常识，我都记得。”
阿谢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眉宇间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犹疑。然后他才轻轻地“哦”了一声，说道：“可你刚才说……”
情急之下，他直接使用了西联邦的语言。
但韩九面上却没有显出困惑之色，仍是那样云淡风轻地用西联邦语说道：“我说过有很多东西我不知道，但我并没说我不记得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切。”
阿谢从墙上滑了下来，直接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地上，紧锁的眉头却没有因此解开。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把你所知道的再说上一遍？我可不喜欢讲那些无聊的故事，你明明可以打断我的。”
“我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对我说谎罢了。”韩九一边淡淡地说道，一边又开始翻开自己的手掌，不断伸缩着手指变换着姿势，似乎是要适应新的身体。
阿谢上去直接握住了他两只乱动的手，一脸凝重地说道：“如果你真的记得一切的话，那你就该知道阿谢叔叔我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我记得的大都是常识和大概的事件。但是细节部分回忆起来都很模糊，就好像是做梦一般。”韩九不但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腕，而且还身子微微前倾，在靠得跟阿谢的脸孔无比相近的时候，才慢悠悠地说道，“还有，我不喜欢叫一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人为叔叔。”
阿谢放开了他的手，仿佛是无限怅然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以后大概是不会有人叫我叔叔了。但你要记得我给你取了新名字，从这里出去之后你就叫安玖了。等你父亲的伤势好了，我就带着你们去给你母亲报仇，让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子去地下给你母亲道歉。”
韩九一手撑着椅子站了起来，神色微露倦态地说道：“这件事不急，我想先好好休息一段日子，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你去办好了。”
阿谢皱眉道：“你不想去为你的母亲报仇？也不想去看看你的父亲？”
他清楚韩九是作为孤儿在福利院被人抚养长大，按理说，这样从小缺乏父母关爱的人应该会很在意自己真正的父母。
“我很难过自己的父母遭受了这样不公平的对待，并且很想查明真相为他们报仇。”韩九依旧是用那种令人厌恶的平淡无波的声调说道，“如果这么说能让你舒服点，我可以说上很多遍。”
阿谢的眼中掠过一丝冷光，他走上前去身子一倾，几乎是粗暴地将韩九压到了床上。
“我不知道你在那个狗窝一样的破地方受了什么样的教育，但这世上有些道理是在哪里都通用的。就算是疯子傻子也知道，谁不让他们的父母好过，他们就去咬死谁。别告诉我你把当初用来揍我的那股狠劲给丢到那个土著星球上了。”
韩九那副毫无表情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一丝苍冷的笑意从唇边宛转而过，他口中的声音却带着诡异的平静。
“你到现在为止还是觉得你当初是把我从一个狗窝里面捞了出来。可惜在我离开那个狗窝之前，我是个青旗会的卧底，是个警察，还有一个怀孕的女朋友。在过那么一个月，不，可能是几天，我就可以披上警服，光明正大地坐在办公桌前，在上面放上我们一家子的照片。我可以看着我花了七年去打倒的人一个一个地吃上牢饭。娶老婆的时候，我会办一个流水宴，让过去抓过我的警察都来看看我韩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几年后，我还会带着我的孩子上最好的学校，看着他上小学，初中，和高中。”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阿谢，继续说道：“为什么你把这一切都毁得干净了，却还有脸压在我身上，跟我说这些废话？”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负责（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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