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弄》不不雀

26、离开

　　大雪絮絮扬扬，地上的雪越积越深，凛冽寒风吹在身上，红色嫁衣随风飘动，窜入衣内，抚上肌肤，凉意不及心房。
　　红杏也是一身红色，回过头，白色之间，我们两点红色异常显眼。
　　随着脚步越行越远，符洛轩的坟孤寂的立在竹林之中，越来越渺小。
　　那群人马并没有找到竹林这里，也不知前方还有什么样的陷阱等着我们跳入，现在我能信任的只有走在我面前用剑拨开积雪的红杏了。
　　雪夜之中，借着月光，循着竹林之外的小路走着，前面有了一点亮光。我和红杏相视一眼，她戒备的将手中的剑横在胸前。
　　谨慎的跟在红杏的身后，向着唯一的道路前那一点亮光慢慢靠近，随着亮光的越来越扩大，心跳也逐渐加速，手心出了薄汗。
　　“汪汪——”狗吠声响起。
　　前方是一间简陋的木屋，烟囱上袅袅的烟雾正升起，看着外面放满了一些萝卜干和几样腊肉，这该是一个农户的屋子了。
　　“今晚，就在这借宿一宿吧。明日再想法子回到城内去。”红杏替我紧了紧衣襟，将我发间的雪花拂去，牵着我的手，换上了和善的笑容，敲响了门扉。
　　“吱呀——”破旧的门扉发出低沉的声音，开门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汉。
　　他上下打量我们，才开口，“两位姑娘这是……”
　　“老人家，我们外出迷了路，这雪越来越大，所以想向大爷你借宿一宿，不知可否？”红杏从袖口中掏出了一点碎银，恳求的笑着塞进了老大爷的手中。
　　老大爷探头看了看，挪过身子，和蔼的让我们进了屋。
　　“这风大雪大的，既然如此，两位姑娘便住一宿吧。看这天气，明日雪就该停了，到时也好辨析点。”老人家看样子也不像是个坏人，倒是个老实的农户。
　　我行了行礼，“多谢老人家了。”
　　老人家见我身上红色的喜服，又看看红杏一身红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拿着烟斗将我们带到了一间比较干净的小屋子里。
　　“老人家，可有多余的衣物，我出银子买。”红杏跟着老大爷出去了，隔着房门可以听见她的声音。
　　“有的，有的，跟我来拿吧。银子就不必了，几件衣服而已。”
　　后面就没了声音。
　　等到红杏进门，她的手中是两件白色粗布的衣服，她将其中一件放在了我的身边。
　　“换吧，先把这身惹眼的衣服换了，明日再作打算。”
　　换上了衣服，粗劣的布刺得皮肤有点痛痒，用手抓了抓，有点不怎么习惯。
　　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我转过身面对红杏，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依然睡着，可我如何翻覆，也没有睡意，心中抑郁久久不能散去。
　　“小姐，休息会儿吧，不然你受不住的。”红杏不知何时睁开了她的眼睛，正注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无奈苦笑，“发生了这么多事，怎么可能睡得着呢？符府没了，张府也没了，一闭上眼睛，祖母、夫君、安姨的脸庞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口气就憋在了胸口，怎么也没有了睡意。”
　　红杏握住了我的手，试着给我安稳。
　　“红杏，你会武，我却从来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的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原来我的身边，还隐藏着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像个傻子一样被瞒着，等到事发了才看清一切，然后望着所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泪，沾湿了枕头。
　　“一切都会好的。”
　　对于红杏的话，我摇头，“但我却怎么也不能忘记，我要找出那个让我家破人亡的人，我要替我张府的几十口人讨一个公道。我不能让他们白白丢了性命。红杏，我要上京。”
　　握着我的手一紧，“小姐，奴婢认为不妥，你还是找一个人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过活儿才是真的，老夫人也不会同意你去报仇的。”
　　心中的信念十分坚定，对于红杏的劝说，我不为所动，“红杏，我不能，不能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定要找出幕后之人，找出真相。”
　　红杏见劝说无果，似乎她做了某个决定，“那我定陪在小姐身边，不离不弃。”
　　第二天，我们收拾了细软，告别了老者。红杏在一旁的泥土地上挖着泥土，一点点的抹在了我的脸上，然后抹在了自己的脸上。走到了一旁的小溪旁，水面上倒映的是一张面色蜡黄的面容，穿着粗布麻衣，一身白色，似穿了一身缟素。
　　我有些明白了红杏为何专拣了白色的衣服，在一旁的野花丛中采了两朵白色小野花戴在了发间。
　　这样，回到了城中，也该不会有人能认出来了吧。
　　一路徒步，走回了济南城中，走到了张府前，聚集了密密匝匝的人群。我努力地扒开人群想要挤进去，红杏在后面保护着我，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府外是一群官兵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
　　“这张府一夜之间烧了个精光，无一生还，真是造孽哟——”
　　“是啊，就连那结亲的符家也一同烧了去，听说连尸首也全化成了灰啊，真惨哪——”
　　“你说符、张二府是和什么人结了怨，竟得这般下场？”
　　“我昨夜还能听见张府的哭泣声呢，那叫人毛骨悚然的。”
　　“知县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案子恐怕不见天日啊——，诶——”
　　这些全是围观百姓之间的窃窃私语，我听了个确确实实。
　　一双手遮住了我的视线，我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努力将眼泪缩回去。
　　官府的人撤去，慢慢的围观的百姓也就散了，红杏拉着我随着百姓一同散去，回望了一眼，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面前飘过，那身形和模糊的样貌，竟和木犀有些相似。
　　对了，木犀，昨日我将木犀遣退了便再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我拉住了红杏，焦急的指着刚才看到木犀的那处，“红杏，我看到木犀了，她没死，太好了，她没死——”
　　她随着我的视线望去，不解，“小姐，那里什么人也没有，也没看到木犀，你该不会是瞧错了吧。”
　　我呢喃，“怎么会呢？”那分明就是木犀的样子。
　　被红杏拉着离开，我们寻了一处嘈杂的酒楼大堂，要了壶茶便坐了下来。
　　旁边坐了一群汉子，正啃着花生，说着闲话。
　　“你们知道么，刚才听一个叫花子说，府衙有张府的丫鬟击鼓鸣冤。”其中一个虬髯大汉开口，声音洪亮，惹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我和红杏。
　　“怎么说？那张府的人不全烧死了么，连尸身也不留，怎么会有个丫鬟活着？”有人起疑。
　　那汉子得意的扔了一颗花生，瞟了四周的人，这才缓慢开口，“据说那是张府小姐的陪嫁丫鬟，也不知为何逃过一劫，回到了张府看到那惨败的景象，就到县衙去伸冤了，要知府大人查清惨案呢。”
　　我急忙起身，那一定是木犀，我刚才没看错。
　　红杏硬是将我押坐回去，她压低了声音，以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说着，“先别急，看清状况再说，这难说不是敌人诱惑我们入瓮。”
　　我焦躁的牛饮一杯又一杯的茶水，等时辰晚了，我和红杏又回到了张府的门口。白色人影，白色的纸钱在张府的门口飘着到处都是，而那个瘦弱的人影，正是木犀。
　　我上前走到木犀的身边，朝着大门双膝跪地就是一拜，朗声大念，“这张老夫人是个好人啊，小人曾得到老夫人的帮助，如今张府劝府惨死，小的也只能叩头鸣谢了。”
　　木犀手中动作一停，“你……”苍白的脸色，泪如雨下。
　　深吸了一口气，拉过了木犀的双手，“姑娘，不认识我了么，当日你也陪在老夫人身边的。”我在她的手心比划了几下。
　　她恍然大悟，擦拭着眼泪，哽咽，“原来是姑娘你啊，再见面却是物是人非了，我们到一边去说吧。”
　　等走到了阴暗的角落里，木犀眼泪不止，颤抖的抱着我，“小姐……小姐……我以为……以为……”
　　红杏拍了我们的脑袋，分开了我们，带有戒备的看着木犀，“木犀，你怎么会逃过此劫的？”
　　这也是我心中的疑惑。
　　“昨日……我想着小姐……肚子可能……会饿……就……摸去了……厨房……还没拿什么……就听到……嘶喊声……，我……我躲在了……水缸里……”她试图平缓激动的情绪，断断续续的捡着重要内容说与我们听。
　　等夜色深重的时候，我们悄悄的来到了张府，望着眼前破败的府邸，心里一阵酸涩。昨日还是红墙绿柳的张府，今日却是一个废墟，不见往日繁华。奶奶你也葬身于此了吗？清儿现无法为你立碑，等他日，清儿一定将你好生安葬。
　　张府的门也被火熏黑了，门上贴着封条。我们又走到了后面的小门，小门已经裂开了好几条了，好似被人踹坏了。从缝隙中弯着身子走过去，看到的就是残垣断壁，还能闻到焦味，双脚愈发的沉重，似有千斤。
　　木犀见状，扶住了我，相互搀扶着一步步往前走去，越走越心凉。
　　树木只剩下了枯枝，地上是焦了的树叶，踩上去焦了树叶裂成了若干。府内种植的花草也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
　　走到了池塘也就靠近了我的院落，池塘上漂浮着黑色的木屑。走进了熟悉的院落，那个木樨树光秃秃的站立在那里，鹤立鸡群。而原本的屋子，转眼间只剩下了烧焦的断木，地上零落的是破碎的瓷片。
　　一步步地走进，慢慢的回忆，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所剩下的不过是一片烧焦的残木。
　　地上，落下了一滴两滴透明的液体，迅速的消失不见。
　　“叮——”脚下猜到了一个凸起，移开了脚步，是一块白色的暖玉，弯身捡起，白玉滚烫，结着的流苏被烧焦了，而这块玉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这块玉倒是有些印象，好像是当年一个没看清容貌的人给的，我一时忘记就随意的放在了首饰盒中，没想今日却在这残败的院落中再度捡到，该是和这块玉有缘。用衣袖擦了擦玉蒙上的灰尘，放进了粗布做的荷包中。
　　红杏她们守在了池塘边，简单的环视了一周便直直的走出了我生活了十四年如今被烧得什么也不剩的闺房。
　　一行三人来到了后院处的假山旁，走进了假山的缝隙中。那夜祖母的话还在耳边，她慈祥的神情也还这样清晰。
　　“清儿，若有一日张府出了事，你便到后院的假山中，找到祖母留给你的东西。”
　　话语犹言在耳，而祖母已经离我早早的去了，不曾见到最后一面，尸骨未留。
　　假山中央有个缝隙，只能侧着身子走进，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红杏递来一个火折子，看了看假山，也没有什么东西可见，也不知祖母所言的东西放在假山的哪一处。
　　手摸了摸假山，硬邦邦的，不可能有隔间。由于太过狭窄，手肘总是碰到身后的山石，擦破了皮，有点痛。
　　再次不小心擦到时，却没了强烈的疼痛，反而觉得有些松动。因为转不聊身，用手肘摸索着刚才碰到的地方，用手肘使劲的按了下，身旁有一个细微的声音，用手摸了摸有一个洞口。手往里面伸去，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件，拿了出来。侧着身子出了假山，灭了火折子。
　　我们三人围在一块，借着月光，手中所拿的是一个不太重的锦盒，未上锁。打开盒盖，里面是一些纸张。
　　红杏伸手拿过，借着月光看着纸张上的字，酸楚一笑，“老夫人有先见之明，将所有的地契产业都存在了这盒子中。”
　　将盒子推到了红杏的手中，“那红杏你帮我收着吧，这些你都看着打理吧，我相信你能做好的。”
　　红星还想推脱，木犀帮着一块劝说，她才勉强答应。
　　她将所有的地契都小心的收到了自己的衣袖中。眼睛瞥到那些地契中，好像有一封颜色和其他的地契书不同，不过也没在意。
　　瞧了天色，快要三更，已然不早，对着她们二人小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离开吧。”
　　得到了同意，便沿着来路折回，走到了池塘边，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响。
　　红杏的剑滑出了刀鞘，冷声问，“什么人？”
　　池塘对面，月色中逐渐显现一个人影。带着狂喜，热切地看着我。
　　他瘦了，下巴处也长出了胡渣，原本潇洒的样子如今也有些颓废，脸色憔悴，双眼泛红，没了以往的俊逸。
　　“清儿……”他深情凝视着我，唤出口。
　　红杏和木犀在前面等着我，她们也都见到了傅君恒，只是对他视而不见，多出了几分不屑。
　　没有什么怨恨，对着他心里有所释然。比起这两日所经历的，他的抛弃对我而言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对着他，扬起了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疏远有礼，“傅公子，告辞了。”
　　对着他福身，走到了红杏她们的面前，没有任何犹豫的离去。
　　不担心他泄露我们的行踪，因为他不会，他还在意我的话，就不会置我于危险之中。
　　红杏说若是将济南的一些事物处理好，还需几日的时间，我们寻了一个简单的酒楼便住了下来。平日也不出门，木犀偶尔会出房间让小二买一些东西送来。
　　等到一切都处理好要离开的那日，故意在脸上抹上了浓厚的脂粉，看不出原来的面容才出门。
　　一出门，街道之上熙熙攘攘，还能听到奏响的喜乐。所有人都聚集在街道的两旁，探头看着，打听着。
　　“傅家公子今日成亲，怪不得所有百姓都来围观了。”说着这话的红杏嗤之以鼻。
　　心里有些惆怅，捏着帕巾的手紧了紧。
　　随着喜乐声的渐近，傅君恒骑着骏马，一袭红色喜服，胸口带着丝绸做的大红花团，身后数人抬着轿子，想必新娘就在里面。
　　他脸色上带着笑意，看来对于这门亲事，他该是喜而乐见的，并没有见他有多少勉强。
　　可是心口还是有些堵，拉着红杏木犀二人，便从人群中走出。
　　傅君恒，我想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最后凝望一眼那个远去的人影，他恰巧带着笑意回头，温柔的注视着他身后的花轿。
　　傅君恒，你始终是食言了，给我了一场镜花水月。
　　“我们走吧。”
　　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车夫扬鞭，马匹鸣叫，马车驶起，驶向京城的道路。我的人生也走向未知的一切，风雨渐起。
　　“小姐，擦擦眼泪吧。”木犀怅然的将帕巾递给我。
　　红杏在旁默然的做着孝衣。
　　掀开布帘，看着被甩在身后熟悉的景物，有诸多的不舍。耳边还回绕着刚才的喜乐之声，彷如那个人就在面前。
　　我能够想象得到，他会有一个美丽的娘子，然后会有他自己的孩子，然后他再也不会记得我，再也不会记得曾经他对我的承诺，曾经他对我的情意。
　　再见了，傅君恒。
　　京城，即使粉身碎骨，我也要在那里挖出被掩埋着的一切，为祖母，为张府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