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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黑桃皇后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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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Le Chiffre还掌握着方向盘,但是车速明显减慢了。那位明星特工不再探出身体去操纵那把狙击步枪,而是坐回了车里。他的子弹已经不多,而追兵上一刻还甩出了视线之外,下一刻又出现在后视镜中,穷追不舍。路越走越窄,雪越积越深,车在皑皑白雪里艰难前行,地面上留下歪歪斜斜的车辙印。
“你少给我耍花样,”那位明星特工望着前方被白雪覆盖的窄路,大声说,“这是要开往哪里?还是你以为我的车像电影里那样可以变成雪橇或者在空中飞?”
“开不动了,”那位银行家索性松开方向盘,平静地说,“看来我们得弃车逃走,Bond。”
那位明星特工抬手赏了对方一拳,银行家的脸偏向一边。他将Le Chiffre推到一边,自己挤进驾驶座,忙着点燃引擎和踩快油门。但是没有用,整辆车已经陷进雪里,他愈是踩下油门,车轮愈是徒劳地在雪堆里发出轰隆隆的空转。
“James Bond,我说的是我那位前任,他的直升飞机在哪里接应你?”
他大声问,那位明星特工本来打算自己从伦敦直接开飞机来蒙特勒,在他查询时还有一个停机场空位,但等他打电话去预定时,被告知最后一个停机坪刚刚被订走,那位神秘客人恰巧和自己使用同一个姓氏。
“……”
那位银行家却沉默着不给他任何回答。他打开车门下了车,地上的积雪已经堆到他的小腿。他一把将Le Chiffre从车厢里揪出来,扔在地上。他脚踩在对方胸口,拉开保险,□□K的枪口对准了对方的鼻尖。
“我可没有兴趣等死,”那位明星特工说,“你说,还是不说。”
银行家依旧没吭声,他立刻开枪了,那位银行家被这急遽的枪声震得身体哆嗦了一下。子弹擦过对方的头发,打到雪地里,激起一阵巨大的雪屑,落了那位银行家一脸。那位特工并不是要射杀他,而是要结结实实给他一个警告。他收回枪,突然间他意识到点什么。
——为什么不是巴登巴登,为什么是蒙特勒?
——这个曾经久久盘旋的巨大疑问,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火车快速而平稳地行驶着,Q望着光秃秃的窗外。瑞士的冬天除了雪,还是雪,堆积的残雪在暮色里泛着一点惨白的光芒,是这段旅程中唯一风景。他的手还停留在裤子口袋里。Mathis给了他一把防身的小口径手枪,他现在正握着这把枪,手里拿着武器会让他感觉到舒服些。他再度回想起他在White先生废旧仓库里惊魂未定的一幕,他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出最后的字母。
F-A-R-E-W-E-L-L。
他闭上眼睛,耳边响起枪声。他瑟缩了一下,他身上没有疼痛,他也没有死亡。他重新睁开眼睛,一个中东打扮的男人枪口对准了自己。
『Le Chiffre在哪里?』
线报里说,MI6那位明星特工的小同伴和Le Chiffre,都被White带走了。而他的任务是要带走Le Chiffre,送去接受处决。
Q茫然地摇摇头。对方放过了这个明显什么也不知道的男孩,端起枪,继续往前走。Q的眼睛朝下看,先前端着枪对准他的那位守卫的尸体横躺在地上,几乎轰掉了半边脑袋,血流了一地,手上还保持着预备开枪的姿势。
Q一直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站起身。他从尸体的手臂上取下佩枪,那是一把Calico M950。他将胳膊穿过冲锋枪的肩带,扛在肩上。他完全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使用得了Calico M950,这种型号枪身沉重。他以前所谓的“开枪”只是在Q实验室里测试过刚组装完成的新型武器。但是他唯一确定的是,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保护自己,自己解救自己。他心里有什么东西破裂了,大概是他以前为自己织就的一个厚厚的茧。从此以后,他将不再迷信谁,或者指望谁。他下楼时踩到第二具尸体,差点叫出了声,但是他还是咬住嘴唇忍住了。他强忍着恐惧和恶心,蹲下身从这具相对完好的尸体上剥下衣物。尸体还带着温热,他一度害怕对方会睁开眼睛望着他。他换上蔽体的衣服,扛起那把沉重的Calico M950。他听到仓库外面的马路似乎又传来声响,这使他折身朝那扇打开了一道缝的后门跑去。他一打开门,凛冽的北风迎面刮来,他冷得直发抖,嘴唇完全冻僵了。
他小心翼翼地踩着雪地上的车辙印,避免留下自己的脚印,他那受伤的脚踝已经冻得麻木了。离开之前,他还带着一线希望往回看,但是他什么也没看见。
在他所知道的那个传奇里,那位特工总会赶在千钧一发的最后一刻扣响扳机,逆转乾坤,他百战百胜,他无所不能。但他的梦境在现实面前早已经千疮百孔,无处遁形。
一个童话就此落幕。
……年轻的军需官重新睁开眼睛,深夜里火车在急遽前行,窗外现在几乎是一片浓重的黑暗,只偶然闪过一两簇漂浮的灯火。他对面的Mathis双手环胸,沉默着看着自己,很快又将视线投往窗外。他们约定天亮之后在日内瓦会合,如果那位明星特工不再出现,Mathis将会一路护送Q返回伦敦。
MI6的头牌特工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车倾斜着,陷在深雪里。而他和那位银行家身上穿着的黑色礼服在一片银色冰雪世界里分外显眼,他们放弃了那辆车,而是改成徒步往雪山上前行。他大口地喘着气,继续艰难地在积雪里跋涉着,直到能找到一块坚硬的岩石,才停下来稍微喘上一口气。往下看,他们的追兵已经赶到了,并且注意到他们弃之不顾的车辆。Le Chiffre知道太多的秘密,又已经毫无用处,他那些昔日的客户们必须要杀了他,哪怕追击到天涯海角。
狙击步枪被端起,对准了停留在雪山上的目标,连续而猛烈地枪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响起了。那位MI6头牌特工按着Le Chiffre趴下,枪声落在他们四周,雪屑溅满全身。一段密集枪声暂时停歇,而另一种细微的、却不容忽视的声响却悄悄蔓延了。这动静越来越大,那是山坡上覆盖的积雪正在分崩离析,它们坍塌、下坠,顺着坡道滚落,它们来势汹汹,穷凶极恶,从山坡上落下时仿佛一道道惊涛骇浪,又像是一段段急遽奔流的瀑布,最后轰然坠地,激起几米高的飞沫般的雪屑,山谷里顿时陷入一片漫长的沉寂。
雪崩了。
为什么不是巴登巴登,为什么是蒙特勒?一个猎物不可能在巴登巴登那温暖的平原上逃脱,那些重型武器能将方圆一公里的地皮都烧焦,哪怕挖地三尺也不会放过他。而蒙特勒附近绵延不绝、终年不化的雪山却拥有一种神奇的魔法,那就是,在这里一旦使用重型武器,在攻击到目标之前,那些受到震动而坍塌降落的雪堆就会先将猎人们埋葬。
望着白雪堆积而成的坟墓,新抵达的猎人们停下车,面面相觑。他们不再有胆量尝试重型武器,而是试图顺着猎物的足迹徒手往雪山上攀爬。MI6的头牌特工从背后箭筒里取出一枝箭,咬在嘴里。Le Chiffre从曾被中东人囚禁的暗室里拿走的十字弓正停留在他手上,他耐心地装填好弓箭。急什么,他想。
他站起身,扣动弩机,锋利的弓箭随着收缩地弓弦砰地一声离去。这是这个充斥着热兵器时代仅存的最好的武器,这位特工想,安全快捷,还无污染。他脚下的人影晃了一晃,完全滑落下去了,一声低低的惨叫声随之响起。而他则不紧不慢地蹲下身,继续填充着他下一枝弓箭。
“你箭法真不错,”Le Chiffre坐在他身边,雪地里反射的白光使得他一只眼睛看起来几乎毫无颜色,“听说你们要做Double O Seven什么都要学,是这样的吗?”
“如果你能用手机给我拍照那就更棒了。”
那位MI6的明星特工不慌不忙地旋紧弓弦,他站起身,视线往下看,猛烈的风从山谷里夹杂着冰屑往上刮。但是他的箭矢巧妙地避开了风向的影响,依旧稳稳地射向目标。他微笑起来,甚至感觉时光倒流了七百年,他说不定就是英王爱德华三世的头牌骑士,正站在克雷西山上,威风凛凛地用死亡的弓箭拉开百年战争的序幕。
“我想发给我男朋友看,他特别喜欢我这种样子。”
“你是要我发在Twitter上还是Facebook上?”
那位银行家笑起来,但是他并没有拿出手机来为这位明星特工留下此刻的潇洒英姿,而是抬头往上看。飞机的轰鸣声愈来愈近,一架直升机出现在半空中,螺旋桨快速旋转着,激起阵阵急速盘旋的气流。
那位前任明星特工来了。
他们不再理会追兵,而是奋力沿着雪山往山顶攀登。雪块簌簌地从他们脸颊旁滚过,Le Chiffre爬得很快,那位明星特工时常还要回头查看身后是否还有伏击。那位银行家几乎快领先头牌特工大半个身体,上方直升机稳稳停留在半空中,一架长长的软体从底舱垂了下来。头牌特工刚刚再度回头往下看,那位银行家毫无征兆地猛踹向他的肩头,将他踢翻下去。
再见,那位银行家心想。
那位倒霉的现任明星特工沿着山坡一连滑落了十来米才勉强停下来,FXXK,他大骂道。他掏出手枪准备瞄准,接着又懊恼地放下,拳头重重砸进雪地里。那位银行家还在奋力往上攀登,他离垂下的软梯已经越来越近,不,甚至几乎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那一线生机。
“Le Chiffre!”那位明星特工突然大喊道,“小心!”
枪响了。
一道人影从雪坡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背上还插着射中的箭矢,而他手上的枪筒冒着青烟。那位明星特工匆忙朝着那位同样顽强的杀手补开了一枪,每一枪都引得更多的雪簌簌下落,几乎快把他埋没。
但是已经太迟了,被击中的Le Chiffre还在不断顺着坡道下滑,越滑越远,鲜血大量涌出,蜿蜒了一路。
“Le Chiffre!Le Chiffre!”
声音在空山谷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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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抵达日内瓦车站时天已经亮了,但是Q几乎意识不到天亮。那是因为日内瓦不像蒙特勒那样大雪纷飞,而是阴雨绵绵,这使得Q感觉到更冷了。光线暗得不像话,整片天空都是灰蒙蒙的。Mathis给Q买了一点三明治,Q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吃光了。他缩紧了身上的衣物,脚上的伤似乎疼得厉害,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痛。Mathis陪他在旅客候车室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起身买了两张返回伦敦的火车票,正按照之前所约定的那样。那位明星特工仍然没有来,Q甚至觉得自己该习惯对方的迟到,或者,永远不到。但在MI6的理念里,永远只有计划、执行,而没有任何迂回、宛转的余地。Q摇摇头,跟在Mathis身后,艰难地站起身,一拐一瘸地登上列车。
车厢里比候车大厅暖气开得要足,Mathis舒舒服服地伸直双腿。
“不知道伦敦现在是不是更冷,”这位上了年纪的特工说,“我有七八年都没有回去了,本来除了领退休金,再也不想回那个又湿又冷的地方了,还是南方适合我。”
Q拿出手机翻了翻天气预报,递给对面的Mathis看。
“你可能又得去那个冰窟窿一趟,”Q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为了送我回去。”
月台上火车电子时刻表由候车迅速跳转为发车,列车徐徐起步,月台和月台上零星的旅客都开始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后退着。一些旅客挥挥手,微笑着向着月台上的亲友告别,另一些则打着哈欠,疲倦地翻动起列车上附赠的报纸。Q几乎是满怀着最后的希望看了窗外一眼,但是那里还是什么也没有。
靠着漫长的沉默来打发这段旅程不是个好主意,那位年轻的军需官收回视线,他想了一会儿,问。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Bond的,Mathis?”
“我认识他快二十年了,我以前在海军情报部门,”Mathis说,“他那个时候还是个莽撞的毛头小伙子,和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
“恩?”
“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你这样的我见过很多了,”那位上了年纪的特工看着那位过分年轻的军需官,“他是个很好的小伙子,很讨人喜欢。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也是最坏的那个。他是个惯偷,惯骗,冷酷无情,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
“他干过的事真是没法说,”Mathis摇摇头,继续说下去,“当然啦,他的工作就是这个,而且他的忠诚度也是没话说。”
Q低下眼睛,他的手再度伸到口袋里去摸那把小口径手枪。也许男人唯一忠诚的伴侣,就是他们的武器,他想。和他背靠背座位上的一位乘客一直将报纸翻得哗啦哗啦响,报纸大概已经翻完了,现在那位乘客将报纸半放下来,露出一双蓝色眼睛。
“在背后讲人坏话不是什么好品性,Mathis,虽然你讲的都是实话。”
那位明星特工转过脸来。
“不过,我劝你不要白费口舌,我想我这位年轻的新婚丈夫是不会听的。他大概被我迷住了,谁的劝告都听不进去。”
“对,你只是从小就缺乏管教,”年轻的军需官丝毫不为所动,而是微皱起眉头,“作为你的丈夫,现在我来管教你也未必会很迟,你还有一半的人生可以好好享受。”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买了二等车厢的票,Mathis,”明星特工起身,改坐到Q的身边,“害我在商务车厢和头等车厢找了半天。”
“我看不出来区区七个小时车程有买商务票的必要。”
那位上了年纪的特工立刻反唇相讥。
“MI6的经费就是被你这种人挥霍浪费。”
“那你就在二等车厢里呆着吧,我有更棒的蜜月计划,Q,”那位明星特工将手上的报纸折叠起来,望着他的新婚丈夫,嘴角带着迷人笑意,“我们在里昂就下车,然后我可以带你去维也纳转转,最后我们开车横穿整个法国,从巴黎坐欧星直接回伦敦。这样花不了多长时间,你也不会太累。”
为何不呢,这个年轻的男孩心里想,反正都是公费,他点了点头。
满头白发的特工看了看这两位明目张胆挥霍公款的同僚,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大概永远也不会理解真正外勤特工时常面对的、捉襟见肘的窘境,他想。
他们不再说话,火车疾驰着进入隧道,四霎里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只剩下列车顶部一簇不甚明亮的灯光。那位警惕心重的明星特工下意识去摸放在口袋里的枪,但是他除了摸到他的枪,另外还摸到点别的、圆滚滚的东西。他感到不对劲,立刻掏出来看了看,那是一枚彩色糖纸包装的瑞士巧克力糖。他快速剥开,这样他就能看到那枚原本他塞进Le Chiffre口袋里的微型追踪器正黏在巧克力糖里。他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身边的男孩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好止住笑,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