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歌于畔

2、第二章

　　【三】
　　六月雪方谢，王爷府里开始透出喜气来，伴随着喜气的，还有木樨沁人心脾的香味。我换上了厚厚的秋装，但是三重衣却遮不住我肚子越来越大。自那个六月起，他天天都到我房里来，与我欢好。不过百日，我便有了他的孩子。
　　他听闻这个喜讯的时候，是在书房，正提笔挥毫，下人告诉他这个消息，他愣了一愣，旋即提笔就要奔过来，狼毫吸满了墨，被他一甩，墨水被四散甩开，污了他的锦衣玉袍，还甩了一大滴到正在上书的折子。他无暇多顾，将毛笔往地上一掷，衣裳都还没换，就急急的来了。
　　我当时正歪在凤尾塌上，见他这样狼狈的跑来，不由得“扑哧”一笑，倚倒在他的肩头。
　　还不曾显怀的日子里，我总爱执着毛笔在宣纸上描绘他的模样，希冀我的孩子能如同他的父亲一样，长身玉立，郎艳绝绝。若是女孩，最好也像他一样，冰雪聪明，才貌双绝。及至后来，孩子慢慢长大，甚至某一日踢了我一脚，那样的感觉简直无法描述，我激动的拉过他的手来，放在我肚子上，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很漂亮。我心说，孩子，你快动一个，动一个给你父王瞧瞧啊！
　　我简直不知如何形容那种心情，那样小心翼翼的渴望。静默中，孩子又踢了我一脚。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几乎在我肚子上颤抖了，他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眸里竟然开始闪烁着水光。他起身狠狠将我抱住，却又轻柔地护住我的肚子。我几乎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我感觉脖颈里突然有了一点凉意，却是他的泪落了下来。
　　他在我耳畔呢喃：“谢谢你。”
　　我泪盈于睫，却始终没有落下来。或许我更应该感谢他，是他给了我做母亲的机会。可是……都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我和他之间，又是否能如我初嫁时所想的那样恩爱到白头？
　　我轻轻咬了咬嘴唇，在小腹上摩挲的手蓦地变得冰凉。脸色想来也有些难看。他蹭过来，喂给我一颗刚剥好的葡萄，晶莹剔透，甜得惊人。我将那些不详的预感甩出脑海，告诫自己，努力抓住即便是片刻的温暖。
　　民间开始盛传，六王爷和王妃有多恩爱，艳煞旁人。而我听陪嫁来的丫鬟说到这些民间佚事的时候不由得笑弯了眼睛。他自屏风后绕过来，看着我白日慵懒的模样，眼里是藏匿不住的笑意，我静静地回望他，倏尔笑了，抬起宽大的水袖遮住了半边脸。
　　我总是轻轻的倚在他怀里，惬意的用手摸着我逐渐大起来的肚子，他在我头顶上微笑，我只觉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有意中人如此，夫复何求。
　　然而他毕竟不该是我命中的良人。叫我不安的那一日很快就来了。我最爱吃的醋溜茄子里被人投了毒。当我的银筷触到那茄子的时候，黑色就从筷尖一点一点爬上了银筷，我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的，飞快地甩开银筷，心中惊惧不已。是谁要害我？是谁要害我的孩子？
　　他看见那银筷后脸色瞬息万变，但旋即恢复平静般轻轻握住我的手：“别怕，别怕，还有我。”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突然有了泪意。他微笑着回视我，然后对身边的丫鬟道：“还不快将王妃扶回房？”我起身，慢慢的向房间里走去。除了那门好长一段之后，猛然听到他勃然大怒的声音：“是谁那么大胆子，在自个儿府上还敢在主人饭菜里投毒？反了！！”
　　……走得再远些，便什么都听不到了。步履却越来越沉重，心中所背负的东西简直要将我压垮掉。
　　我回了房，平静地对身后一众丫鬟道：“你们先下去，我想在床上歪一会儿。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话音落地没多久，这些训练有素的丫鬟们便纷纷退了出去。我来回踱步了许久终于回桌子边上，指尖微凉的贴着小腹摩挲，然后起身去床边，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包药粉来，手指有些发颤地将药粉兑入温热的茶水中，然后将裹着药粉的小纸也揉成一团，稍稍迟疑了片刻便和着那茶水一口吞了。
　　那茶刚一下肚，便感觉腹中开始隐隐的作痛，我端坐在凳子上，冷静地看着小腹。那痛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剧烈，我捂着小腹跌落在地，地上也渗出些许寒气，激得我越发的痛起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出不了声，我死死的抱着腹部，我能察觉到有什么东西静静地从我腹中逝去，我想要抓住它……脑子里已然开始模糊不清，只剩下最后一个执念……接着，我竟痛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