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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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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迟到记者拎着三脚架和设备箱奔向会场时,匆忙间设备箱的尖角不偏不倚撞到了刚在贵宾室门口站定,准备引嘉宾入场的张宜的小腿上。尖利的铁角不仅划破了张宜的黑丝,还入肉几分带出一道血印。张宜闷哼一声,单脚踱了两步扶墙站稳。那记者见状慌忙搁下手里的设备半蹲着说:“您没事吧,实在对不起。”
张宜此刻哪有功夫搭理他的道歉,赶紧低头从包里掏出几张纸巾,塞进破了大洞的袜子里,绕过白皙匀称的小腿打个死结,咬牙忍着疼,小跑两步迈进贵宾室:“启动仪式马上开始,请各位领导入场。”
贵宾室里近二十位嘉宾纷纷起身,循张宜的引导步入会场。
迎宾曲适时响起,场下掌声稀稀拉拉。
至领导们就坐,主持人一一介绍与会代表,张宜煞白着小脸捡观众席最后排的空位坐下,腿上的白色纸巾已殷成血红一片。
台上,刘振忠对着张宜事先帮他准备好的讲话稿照本宣科。台下,张宜招呼不远处的李晶过来:“麻烦你去帮我买包创可贴。”
“我的天!怎么搞的!?”
“不碍事。快去快回。”
李晶一路小跑着离开了会场。厚实的地毯吸声效果极强,全场除了张宜,大概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刘振忠讲话结束后,是一段有关本次青年职业体验项目的视频短片,介绍该项目将依托全国高校传媒联播网以及青年创业就业帮扶站点,辐射全国近百家城市。从高校切入,与应届毕业生直接对接互动,去掉中间环节,通过职业体验的模式,提高就业率及就业质量。
视频播放期间,李晶气喘吁吁地将创口贴塞进张宜手里。待视频播放完毕,全场灯亮,张宜之前的座上已换成李晶。
盥洗室里,张宜沾水洗了洗翻开的皮肉。伤口倒是不深,但足有七、八公分长,模样狰狞。张宜足足用了四个创口贴才将伤口包住。脱了丝袜,她匆匆步入会场就坐,正赶上启动仪式的最后一个环节——答记者问。
问什么问题,分别请主席台上的哪位领导回答问题,都是张宜报刘振忠同意后事先与记者们沟通过的。被点到名的领导也早有准备,将每个问题回答得有条不紊滴水不漏。就当在场所有人以为记者朋友已经提问完毕,启动仪式即将宣告结束时,一个毫无眼力见的后排记者举起了手,并不知何时已拿到话筒,直接站起来说:“我是《青年创业期刊》的记者,我想问齐庸正会长一个问题。”
张宜“噔”得一下站起来,朝不远处说话的记者看去——正是开场前撞上她的人。简直冤家,怎么就找上了她的门。齐庸正的助理之前再三叮嘱,因为涉及基金会对外投资,且基金会又与齐会长的父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此高层换届非常时期,易惹外人疑妒,故本次启动仪式齐会长只出席,不讲话,不回答任何问题。
齐庸正面色似有不悦,示意主持人递给他话筒,清了清嗓子说:“请问。”
“齐会长,据我所知青年创业就业基金会所帮扶和投资的项目审批严格,所有投资项目的审批周期至少要一个季度。不知这次青年职业体验项目对于您而言,亮点在哪,有什么特别之处,使得基金会缩短了近一个月的审批时间。谢谢。”
静。在场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摒住了呼吸,等待齐庸正回答这个极敏感的问题。
“张宜。”齐庸正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径直看向张宜站着的方向,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前排来。
他想干什么?
张宜的问号同在场的所有媒体记者不尽相同。如果他此时迁怒于她,她不仅饭碗不保,在业内也将再无立足之地。记者的问号里仅仅只是好奇,而张宜的问号里满满的全是恐惧。
“这个刚刚被你撞伤的女孩,你还有印象吧?”
齐庸正稳稳地端坐在主席台的中间位置,目光射向后场。
那记者显然挂不住,脸蹭得一下涨成了葡萄紫。
“不要多心,我不过无意看到了那一幕。不过我现在要说的重点是被你撞伤后她的反应。坚守阵地,尽职尽责,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很快包扎好了伤口重返工作现场。”齐庸正稍稍顿了一下说:“她是这个项目的部门负责人。我想,我已经很好地回答了你的问题。谢谢。”
掌声是在场内近十秒的沉寂后不知谁先带头鼓起的,之后齐刷刷,比先前领导们入场时整齐热烈得多。张宜在这样的掌声和全场观众的目送中走回了场地后排,非常矜持地坐下,直视前方,目光竟不知该如何聚焦。
主持人大概应景说了几句赞美她的话,之后便宣布启动仪式到此结束,请嘉宾移步隔壁宴会厅,享用自助餐。
散场音乐声欢快而明亮,水晶吊灯幻变千面,将场内照得金壁辉煌。张宜起身追随老大刘振忠迎来送往的途中,范长江幽幽地伴在她身边,轻声道:“怎么搞得,要不要去医院。”
张宜当没听见,紧跟着刘振忠向宴会厅走。
“没事吧!”刘振忠难得用怜惜的目光看她,尽管假,也难为他做戏了。
“没事。”
“你把陈秘书长陪好就行,不用管我。”
刘振忠所说的陈秘书长姓陈名桦,在单位里排行老三,因老二不与他一同出席活动,他便拖着老三一起来撑台面。张宜点头应“是”,目光在宴会厅里逡巡一圈,却不曾见到陈桦的身影。
倒是范长江,形影不离地跟她左右,直逼得她忍无可忍,停下脚步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作为老朋友,纯关心。”
“谁是你老朋友?范长江,省省你做不成恋人还可以当朋友的屁话。我们现在不过因为工作需要属暂时合作关系。项目结束后,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我们是即便在马路上遇见也打不上招呼的陌生人。当然,我会日夜烧高香祈祷神明保佑再也不要遇见你。所以,这期间,但凡不是合作项目上的事,离我远点,请,拜托。”
范长江的脸色有些发青,尽管张宜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但真实应对起来仍是棘手。他自嘲地笑了笑,回道:“好,悉听尊便。”
曾经的那些伤害,即便不是他范长江亲自赠予,但任何一句戳心尖的话,撒盐巴的事,他作为帮凶,竟一样也没落下。走到今天,他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这些,他同她一样明白得透。只可惜缘分未尽,这世上,从没有比现实更叫人无奈的事。
绕场半周,张宜终于在宴会厅的侧门处找到陈桦副秘书长。他与刘振忠魏吉朝一道,正在送齐庸正。纵是父荫庇佑身家上亿,齐庸正出席此类活动一向只穿帮扶会藏蓝色工装,胸别天使之翼标志。夹克式短款设计拉长腿部线条,使他站在一群四十开外的糟老头中尤显鹤立鸡群。张宜小跑两步过去,陈桦倒挂着嘴角,拍了拍她肩说:“正说你呢,掐好了时间过来的吧!”
这个陈桦,平日在单位里话极少,办公室的深红色木门永远紧闭着,是个常被一言堂刘振忠忽略不计的存在。因为没有工作上的交集,张宜与他很少接触,今天这样主动和她套近乎,倒让她摸不透用意,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只勉强笑笑。
“辛苦了。”
齐庸正赞许地朝她点了点头,首肯的样子使她顿感手足无措。“应该的。”她回道。
“会长,车来了。”
身后,助理接过齐庸正手里的材料袋,打开车门。齐庸正走下台阶,与在场诸位握手道别,回身看时,宴会厅侧门的台阶上只剩张宜一人孤零零站在那,全然没有挪步一送的意思。
他冲她礼貌地挥了挥手,弯身坐进车里。七成新的黑色老款帕萨特缓缓驶离会场。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啊!”
张宜默默跟在陈桦身后,难得听他意味深长地说上这么一句,似有心,似无心,说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