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梦》吟柔

69、外援

　　天冥宗宗主赵长澜是个江湖名人，他年少成才，十六岁初入江湖，一人一剑灭太湖匪帮，后来又经历了许多令人惊叹的奇遇，不到三十岁，阴差阳错地从上任天冥老宗主的手里接过了宗主的位置。

　　之后他委托两位长老管理宗门事务，自己周游天下，四处收徒，总共收了七个徒弟，各个都是非凡人物，其中包括成国公府的十三公子顾珏。

　　没错，顾拾舟是赵长澜的徒弟，在师门中排行第六。

　　江湖上有一个名叫“清风楼”的民间组织，工作性质与黑衣卫类似，服务对象是基层群众，号称只要给钱，什么消息都能买到。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买到了关于顾珏此人的详细信息，尤其是他担任黑衣卫统领期间发生的事情，晚上在客栈里点灯细细研读。

　　根据情报上的信息，顾珏的童年过得并不幸福。他的生母是成国公顾海的妾魏氏，生产后几个月就因病去世了，顾珏被送去乡下的庄子里，由魏氏的乳母抚养长大。

　　六岁时乳母去世，顾珏独自留在乡下，孤苦无依。顾海的正房夫人没有儿子，见顾珏聪慧知礼，就将他要过来记在名下，充作嫡子教养。

　　成国公风流好色，妻妾成群，府中子嗣甚多。按年龄，顾珏排行十三，又被称为十三公子。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顾珏开始展现过人的才能，先是八岁考中秀才，世人惊为神童，十四岁乡试高中，成为大留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举人，才学闻达于东宫，受到太子的召见，得到“顾门玉树”的称赞。

　　就在众人以为他将继续在科举之路上释放光彩的时候，顾珏突然弃文从武，被赵天澜收为徒弟，拍拍屁股到天冥宗学剑去了。

　　他根骨绝佳，三年剑术小成，七年得到赵天澜真传，因为佩剑上镶嵌着碧玉，剑法通透明澈又如水变幻无穷，江湖人称“碧水剑”。

　　就当世人皆以为江湖上又要多一位少年剑客的时候，顾珏又做出了弃武从文，入世为官的决定，下山后投入祁王麾下，短短几年就成为王府重臣，统领黑衣卫，负责刺探情报、潜伏暗杀。

　　也许是身份机密的缘故，这之后的情报就很少了，只有寥寥几行。

　　“你怎么看？”我问黄半仙。

　　黄半仙精通风水命理，对各地风俗人情知之甚广，又诙谐风趣，是个极好的旅伴。我一路上跋山涉水，就靠说话打发时间，言谈之间感情倒是拉近了不少。

　　“恃才傲物，任性妄为，却好似自有章法，让人捉摸不透。”黄半仙评价道，“只一点有些奇怪，观此人行事风格，多有残忍暴戾之举，与顾先生差别甚大，简直不像是一人所为。”

　　这也是我看完这份情报之后最大的感受，资料中描述的顾珏和我认识的顾拾舟几乎判若两人，硬要说的话，似乎更接近那个在白龙湖的湖心岛上，抽我鞭子的十三公子。

　　高傲冷漠，严酷无情。

　　“中了催眠术的人，也许会失去部分记忆，但性格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除非这段记忆是他性格形成的关键因素。顾拾舟受我催眠的时候，性格早已定型，显然不符合这种情形。而我当时尚未解锁仙器的功能，施展的催眠术威力有限，还达不到重塑人格的境界。”

　　我之前一直以为，顾拾舟属于外冷内热型的，用冷酷的外表隐藏善良的内心，失忆之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才显露出本性中被压抑的美好的一面，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黄半仙提出腹黑的猜测：“也许你那催眠术没有效用，他根本就没有失忆，只是在你面前装出另一个人的样子罢了。你恋上的那人，不过是他造出的梦幻泡影。”

　　“不可能。”我立刻否定，“是真的还是演的，这么长时间朝夕相处，我怎能看不出？我确定他最初是真失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至于催眠何时失效，他又是何时记起一切的，这就不好说了。”

　　成国公府的翩翩公子顾十三，天冥宗主的碧水剑客顾珏，掌管黑衣卫的特务统领顾拾舟，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身份，这个男人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清楚又想一探究竟。

　　不过我有种预感，这次天冥宗之行也许可以遇到能为我解惑的契机。

　　次日启程，风尘奔波不提，就在我骑马骑到腰酸背痛腿抽筋，几次差点掉下马去的时候，终于进入了苏州界内。

　　在当地，天冥宗主赵长澜是个很出名的人物。这“名”一部分是因他身为剑门宗主，德高望重，声名远扬，更多的则是他自身经历传奇，被江湖群众津津乐道，堪称行走的头条，退隐山林十余载过去，江湖上至今仍流传着他的种种或英雄或风流的事迹。

　　这不，不过是在街边的小摊上吃碗馄饨，就听到临桌的青年剑客一脸向往地和同伴谈论这位赵宗主的丰功伟绩。

　　“莫不又是个穿越……哦，身怀仙器的吧？”端起碗喝掉最后一点馄饨汤，我舔舔嘴角，满足地打了个小嗝。

　　黄半仙在瓶里冒了个泡，对我酸溜溜的思想表示不屑：“人赵宗主没有仙器，就是单纯地优秀。”

　　我摸摸鼻子，没接话，心想唠嗑一路，黄半仙说话都带着点现代味道了，真是近朱者赤。

　　进入苏州的地界后再行数里，便可抬头望见天冥山青色的轮廓。

　　山虽不高，却是威名远扬的剑宗道场，武学圣地。通往山脚下小镇的路上，来往的行人中多了不少佩刀执剑的江湖客。

　　小镇名叫龙门镇，不大，横竖三五条街而已，却是上山的必经之地。

　　待进入镇子想找个地方歇息，问了一圈却发现所有客栈竟都已满。

　　原来，因天冥宗名声在外，想要拜师学艺者如过江之卿，可入门的考核一年才有一次，许多学武心切的人干脆就在山脚的小镇里长住下来，为明年的考试做准备。

　　一跃龙门天下知，龙门镇，听这名字起得多应景，无数江湖少年梦想起航的地方。

　　不知道当年十四岁的顾拾舟，是不是也曾经站在龙门镇中央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仰望山顶处天冥宗那星星点点的灯火。

　　牵着马，闲庭信步地在街上游荡了两圈，眼见街上人影渐稀，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黄半仙首先沉不住气了：“我说林先生，您今晚莫不是打算露宿街头不成？”

　　“莫急，莫急，就算是露宿街头，挨冻的也不是你，你急什么？”

　　正说着，面前突然出现一位身着青衣的剑客，对我抱拳行礼，说：“可是桑阳来的林公子？”

　　我说：“正是在下。”

　　青衣剑客点点头，侧身引路：“宗主要见你，林公子，请跟我来。”

　　瓶中的气泡纳闷地扭曲成一个问号：“林先生，你何时认识天冥宗主？啊呀，莫非你和顾先生已在师长面前过了明路？”

　　我嫌他聒噪，将酒瓶往袖子里藏了藏，也不理他。反正除了我，也没人能听到这些胡言乱语。

　　原以为此人会带我上山，在龙门镇里绕来绕去，最后却停在一处挂着红灯的小楼门口。敲了敲门，有白发老妪应声开门。庭院深处，隐约传来缥缈的丝竹声。

　　青衣剑客似乎看出我的犹豫，回头鼓励说：“宗主就在里头，林公子请进。”

　　“这是啥地方？”黄半仙冒泡张望。

　　我看着楼门口的牌匾说：“上面写着，思莲阁。”

　　黄半仙兴奋起来：“嘿，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不过也可以理解，龙门镇上住的多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出门在外又有备考的压力，总要有个地方放松身心、调和阴阳。这思莲阁也就应运而生了。

　　黄半仙周到地说：“林先生你是正经读书人，夜宿烟柳之地，这传出去多不好，若是让你家那位知道了，咳，别引起什么误会……”

　　隔着瓶子玻璃，我笑着敲打他：“想什么呢？这里是青楼，里面都是女子，有什么可误会的。”

　　黄半仙：“……”似乎很有道理，但听着有哪里不对劲？

　　我低声说：“这思莲阁是赵长澜的其中一位红颜知己的产业，总店设在京城，这里只是分店之一而已。除了赚钱，应该还有打探消息、搜集情报的功用。思莲阁在京城立足，主要靠的是十皇子萧名，至于跟成国公府有没有关系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瓶中气泡有些凌乱：“林先生，如此机密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也是一百两银子套餐里附带的？”

　　“当然不是，你等会就知道了。”

　　我跟着青衣剑客穿过两进院子，登上一座二层小楼。青衣剑客敲了敲门，不多久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蓝衣、相貌普通的中年人。

　　他看了我一眼，侧身道：“林公子，宗主有请。”

　　青衣剑客没有跟进，转身守在门外。

　　“这人似乎有点面熟。”黄半仙说。

　　我跟在那蓝衣人身后上楼，解释道：“方才我在路边吃馄饨的时候，他便曾路过。当时，热烈谈论赵长澜英雄事迹的那两个年轻人，在看到此人之后立刻停止了交谈，且心中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这不是赵宗主门下的大弟子，纯阳剑赵丹吗？’”

　　“他们的心声实在太高调了，我稍加留意，发现街上偶尔能见到其他穿同款衣服的，脸上的神色都带着傲气，旁人见了他们态度也十分恭敬。于是我推测这蓝衣应是天冥宗的制服。如赵丹这般领口、袖口皆绣金色暗纹的，大概代表宗门中等级较高的身份，绣银色暗纹的次之，没有绣纹样的最次，许是普通弟子。”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我故意接近一位银纹弟子，向他传递了一个讯息：宗主的关门弟子如今顾珏身陷险境，令其好友林潇赶来师门求援，还带着一封亲笔信，须宗主亲启。果然，这荫文弟子立刻把消息告知了那位大弟子赵丹。然后我们就被赵丹派来的人跟踪了，从我绕着镇子转第二圈的时候开始……你都没发现？”

　　黄半仙沉默片刻，说：“没有。”

　　“不怪你，毕竟你现在只是个气泡。”我耸耸肩，说：“对了，自从你进入我的酒瓶之后，我的能力似乎增强了许多，隔着十步远的距离也能读取人心。莫非这才是仙器的正确升级方式，生魂祭祀？哈哈，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这么残忍，毕竟我可是个无耻但有底线的好人呢。”

　　瓶中的泡泡瑟缩了一下，缄默地沉到瓶底，似乎觉得这个笑话不是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