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路》桥夕

14、春风袅袅干戈将起

　　沈沣看着眼前没有天井套院的青砖瓦屋，皱了皱眉。待进了屋子看见屋中只两张简简单单的坐榻后，脸色更不好了。

　　“我曾想关管事问过，他还说妹妹居住的庄子环境不差的，没想到他竟是骗我的。”沈沣看向婠娘的目光随即带着一点怜惜。

　　婠娘笑了笑，请沈沣在上首的矮榻上跪坐了，她则半点规矩不错地在下方地一张矮榻上坐了：“哥哥一路行来，难道看见过诸多的青砖瓦屋么？我住的这屋子，可是方圆十里数得上好的房子呢。”

　　“你是什么身份，他们又是什么身份？”沈沣不赞同地道，“我这次过来是接你回建康的，你好生收拾一下。”

　　婠娘脸上的笑容收起，她看着三年未见的兄长良久才道：“哥哥来就是为了这个？若是妹妹我不愿意回建康去呢？”

　　“这是什么话？你是沈家的女儿，岂能一直留在这乡野之间？”沈沣板起脸教训道。

　　婠娘心中暗嘲，现在才记得她是沈家的女儿？“哥哥怎么这个时候来接我呢？就算和北边周齐有冲突，也不至于广陵城也动乱起来了。再说了张夫人那里，若是我回去了，她有个不好，岂不是我的过错？”

　　沈沣想起来前自父亲沈举那边流露出的意思，脸色变得愈僵了，“当年避来此地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你乃原配嫡出之女，又同江阴王定亲，归家去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谁能多言？”

　　婠娘似笑非笑地看了沈沣一眼，看着茶碗中和茶叶一起沉浮的姜蒜，淡淡地道：“哥哥到这个时候还不愿意和妹妹说真话么？”

　　沈沣一窒，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妹妹片刻，才开口道：“张夫人在年前得了一子，父亲取名为涟，甚爱之。张夫人不能容我，屡次在父亲面前劝说，将我过继予三房为子。”

　　婠娘一怔，就算她和沈沣之间的兄妹之情很淡漠，此时也很是气恼，“父亲同意了？你可是嫡枝之子，三房奶庶枝。以嫡为庶，太夫人那里难道也同意？”

　　沈沣叹息道：“太夫人年纪越大只喜欢孙女们在跟前说笑玩乐，并不理会家中事务。如今张夫人管家，且始兴王势大。所以太夫人也不好明确反对的。”

　　婠娘心中冷笑，沈家这样行事，还自称什么名门世家？真是欺世盗名之族。她看向沈沣正色道：“只是若是太夫人也不明面反对，我回去建康又能怎么样呢？即便我名义上是江阴王的未婚妻子，但是并未过门。且江阴王也不会为了我这个没有过门的妻子去去得罪始兴王的。”

　　沈沣神色更加晦暗，“事情尚未定论。妹妹是女子，自可和太夫人、三夫人常来往，若是让她们明言反对最好不过了。实在不行，能拖一时则是一时了。”

　　婠娘心中打着小九九，此时回建康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在她看来，沈沣出继之事怕是不可更改了，除非三夫人立时怀了孩子。“哥哥勿怪，只怕我回去也无济于事的。你乃父亲嫡长子，他若是毫无理由将你出继，沈家的名声只怕一落千丈。所以哥哥当前该做的，是让父亲打消念头。让他知道出继并不是只能换来好处的。”

　　沈沣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芒，看向婠娘低声道：“想不到短短三年没见，妹妹越发聪慧了。哥哥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也会这样想法子的。不过妹妹还是同我一道回建康城吧，住在田庄终究不像样子。再过五年你便要及笄了，若是让人知道你一直在乡下，江阴王那里怕是会有些流言蜚语了。”

　　“咯咯——”婠娘一阵娇笑，“多谢哥哥替我着想，不遭人嫉是庸才，有流言蜚语那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哥哥请回吧，现在还不是我回建康的时候，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的。”

　　沈沣没想到婠娘竟然严词拒绝了自己，脸皮涨得通红，大袖一会，自坐垫上站起，居高临下里睨着婠娘道：“你，真是毫无远见！若非你我一母同胞，我何必来此接你？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道回建康城？”

　　婠娘举起广袖一挥一折背在身后，即便比沈沣矮，气势上却半点也不输，她高扬着头肆意笑道：“若非哥哥今日说起，我还以为哥哥忘记了你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呢，三年来除了年节不见一字往来。哥哥只管操心你自己的事情就是了，妹妹我的事情你无须操心，还是那句话，该回建康的时候的，我自会回去的。”

　　兄妹俩的目光如刀剑在空中相遇，最终是沈沣先移开目光，他冷笑道：“也罢，就当我是白走了一趟。你好自为之吧！”

　　婠娘半点也不在意沈沣的态度，面子上做得足足的，出言留沈沣在庄子上多住几日，沈沣自然拒绝了，冷笑了两声就带着随侍的七八个随从出了庄匆匆回建康去了。

　　“娘子，其实若要打消郎君将小郎君出继的念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此时入北征大军之中，若是得了吴大都督的青眼，不要说是张夫人了，便是始兴王都要顾忌一二的。”章嬷嬷随着婠娘回庄，低声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你看我那兄长，就是骑马都是温驯的母马，虽然没有同某些世家子弟一样涂脂抹粉，但是那样子像是能上战场的样子吗？放心吧，张夫人就算真的要将兄长逐出也要想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的，所以呢这一时半会还不用着急。”婠娘面上带着讽意，她心中更是暗道，也许出继后反而更好，再过不了几年，太子陈叔宝登基，始兴王一系将会全部被牵连进去，到时候沈沣也许能够逃得一命呢。

　　婠娘想到将有的动乱，她知道自己必须更有说话的分量，才能在不可捉摸的变故中保得自己的命回到长安去。

　　“妈妈，来替我梳妆吧。”婠娘一笑，清丽的脸上竟然英气毕现。

　　章妈妈知道婠娘的意思，和婠娘一起回到西边卧室，等小主人跪坐在铜镜前，她才卸下那一头的珠翠花钿，将一头的乌发挽起，最后带上宽阔的深蓝色幞头，身上的纱裙更是脱下，换上了圆领的浅蓝色斜纹宽衫，深蓝色带紫的半袖，下身是同色的褶裤，脚蹬厚底长靴。

　　婠娘起身扬袖收手，赫然是一翩翩佳公子。

　　“娘子小心。”章妈妈早就不再劝说婠娘学闺阁女子的做派了，这年头里，若是没有点本领，就算回到族中也是被人吞了的份。

　　婠娘抿唇一笑，潇洒至极地出了屋，也不看齐芬哀怨的眼神，对着高大壮实的秦罗道：“叫上宋十三他们十来号人，今日随我四处看看。”

　　等宋十三赶到了，看婠娘的打扮，自然改了称呼，扬声道：“小公子好。”

　　婠娘看着一身彪悍之气的宋十三以及他身后跟着的三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笑道：“正好半日就回来，免得误了大家伙的春播。”

　　众人这一年里头已经跟着婠娘出去了好多次，自然知道婠娘的脾气，也不多说，簇拥着婠娘和秦罗一道离了田庄。

　　广陵四野无山，却多水，河道交错湖泊相连。婠娘站在小舟之上看着河道两边农田中的劳作之人，青壮极少，不是妇人幼儿，便是老人。一路看来，她心中也大概有了个底，朝廷用兵之日不远了。

　　想到北方情势早已不同于记忆中史书所载，婠娘看向建康方向的眼神带着一丝轻蔑，若是陈顼的哥哥文帝陈茜在位，便知道此时绝对不是和北方大动干戈的好时机。只是可惜了这一仗，葬送了陈国十万青壮，将长江北边的领土全都都丢了。

　　待婠娘回了田庄，看见候着廊门前的齐芬，才知道吴先瑜竟然来了，她脚步一顿，也不换衣衫直接去了中间的大屋，看见站在窗前瞧着窗外桃花的少年道：“三郎兄不是在练兵么，怎么有空过来？”

　　“婠娘，你回建康城去吧。”吴先瑜转头，看着一副少年打扮更显得芝兰玉树的少女，耳尖不自觉地红了。

　　“我若是要一个人回去，上午就随家兄回去了。这田庄上百来十口人，我不忍丢他们在此处没了性命。”婠娘也拐弯抹角，直接拒绝了。

　　两人互不相让，都坚持自己的话，一时间屋中一片沉寂。

　　建康城沈家。

　　藕花阁内外遍种的桃花都开得极为娇艳，桃花树下春衫轻薄的少女们叽叽喳喳的好不快活。蔡鸾娘扶着张夫人步入桃林，在石桌上坐了，她才看向快十四岁颦颦婷婷的女儿，乌黑的秀发结成双髻，以琉璃珠缠绕，映衬得刘海下娇嫩的容颜更为美丽。身穿嫩绿色交衽衫裙，鼓鼓的胸部被绣着锦绣牡丹的兜肚裹住，长裙曳地，腰佩明珠——整个人娇嫩得就像是此时的桃花，让人忍不住赏玩采撷。

　　“阿娘，干嘛这样看着我？”蔡鸾娘粉嫩的脸上浮上了红晕，摇着张夫人的手娇声道。

　　张夫人看左右伺候的婢女都站得不近，低声笑道：“傻孩子，阿娘是高兴我的阿鸾长成大姑娘了，都要说人家了。你放心吧，阿娘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的。可惜了，你和你姨母家的孩儿年纪不相符，不然也能做王妃了。”

　　蔡鸾娘脸上的红晕缓缓消失，她摇着唇沉默半晌，终于哀求道：“阿娘，我不要嫁给萧大将军家的郎君，我喜欢的，喜欢的是长沙王殿下的……沈婠娘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都能够做王妃，女儿为何不能？”

　　张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她盯着鸾娘看了半晌才道：“你到底是不高兴婠娘能做王妃呢？还是真的看上了长沙王？说实话！”

　　蔡鸾娘脸上的血色褪尽，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呢？她心中最杰出的男子，最想要嫁的人，其实不是长沙王陈叔坚，而是她的姨丈始兴王陈叔陵呢！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伏在了张夫人的怀中哭了起来，“阿娘，阿娘，我也不想的，我知道按照辈分，我是侄女儿一辈的……”

　　张夫人终究是疼爱自己的女儿的，劝说了半晌后才劝住，心中已经决定了，等沈沣一过继，便让鸾娘嫁人。

　　而不太远的一块大石头之下，蹲着的一个小丫头将母女两人的话听得分明，大眼亮了起来，想到也许能从大娘子处得到的赏赐，嘴角就带着笑意。

作者有话说

　　要努力更新了，不要又成坑了···